作者簡介】金吾倫(1937-　)男，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山西大學科學技術哲學研究中心兼職研究員。山西大學科學技術哲學研究中心，太原　030006

【內容提要】傳統(tǒng)的組織已越來越不能適應環(huán)境變化的不確定性，復雜性組織正在應運而生。渾序組織是典型的復雜性組織。本文闡述了渾序組織及其觀念誕生的背景。它的本質特征以及成熟渾序組織所要具備的條件。

【關鍵詞】渾序/復雜性組織/渾序聯(lián)盟

【正文】
〔中圖分類號〕N9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0763(2002)04-0073-06

     在信息和知識爆炸式成長，其成果被廣泛而快速地應用的新時代，一切都在發(fā)生深刻而巨大變革的情況下，我們的組織和管理概念，是否還將繼續(xù)保留著十七世紀留傳下來的機械性、分離性，并用它們來管理我們這個社會？回顧以往，人們會問：

• 為什么任何地方的機構，不管是政治性、商業(yè)性或社會性的，都愈來愈難以管理好自身的事務？
• 為什么到處看到俱與所屬的機構愈來愈對立或疏離？
• 為什么社會與生物圈愈來愈紊亂？

     人們已日益認識到，這是機械性組織概念給人類帶來的惡果，也是人們對復雜性組織概念缺乏認識并未能在實際中運用的結果。那么，對人類心靈和生物圈具有毀滅性的這種機械性組織概念，究竟源自何處？為什么我們總是看不清它的真面目？我們是否有可能脫離傳統(tǒng)組織觀念的羈絆，建設一種全新的，與人類心靈與宇宙相合的“漂亮的組織”？復雜性組織就是其中首選的組織。

　　一、復雜性組織的興起

     20世紀90年代開始，學者們逐漸關心并著手探索對人類社會至關重要的新組織管理問題。

    1990年，美國麻省理工學院(MIT)的系統(tǒng)動力學家彼得·圣吉(Peter Senge)出版了一本具有劃時代意義的著作《第五項修煉》，書中提出了“學習型組織”(Learning organization)的新概念。圣吉和他的同事們“孜孜不倦地致力于將系統(tǒng)動力學與組織學習、創(chuàng)造原理、認知科學、群體深度對談與模擬演練”等緊密結合在一起，發(fā)展出“學習型組織”這樣一種人類夢寐以求的組織藍圖。圣吉在他的書中強調指出，“在西方世界，我們的社會組織已被分割成四分五裂。我們把生理的健康與心理的和精神的健康分割開來探討，以致于人們雖然活得久些，但整體身心健康狀況卻每況愈下，所支付的社會成本也愈來愈高。學校的教育成為片斷知識的傳授，和枯燥的學術性演練，最后竟發(fā)展到愈來愈和個人成長與真正的學習脫節(jié)，成效也愈來愈差。政府各部門不僅已被分割得各自為政，且被各利益團體的不同需求分割，變成一部老舊癱瘓、無法有效運作的機器。事實上，與現(xiàn)代管理系統(tǒng)有關的每一件事情，都根源于這種分割的思想上，這也無可避免地造成競爭。”[1]“工業(yè)化的力量也是強大的分割力量；隨著工業(yè)的進步，分割在西方以加速的步調演進，并不意外。農(nóng)業(yè)革命時播下的分割種子，在煙囪、工廠和傳統(tǒng)工業(yè)管理的氣候中，步調更加快了?！保╗1]，第5頁）

     《第五項修煉》強調系統(tǒng)思維方式，以求實現(xiàn)“破鏡重圓”，讓破碎的鏡子重組成一面鏡子，重視系統(tǒng)，觀照整體：從混沌中求秩序，從片段中找整體，避免“系統(tǒng)的危機”。[2]

     與組織管理變革創(chuàng)新有關的第二個重大事件是1998年10月在美國波士頓港灣附近成立的一個新研究機構：新英格蘭復雜系統(tǒng)研究所(New England Complex Systems Institute)。這個研究所一成立就創(chuàng)辦了一本新雜志，刊名為“突現(xiàn)：組織管理中復雜性問題”雜志(Emergence:A Journal of Complexity Issues in Organizations and Management)。這個研究所與雜志的宗旨就是研究組織管理中的復雜性問題，而1999年第一期（創(chuàng)刊號）中心討論復雜性理論應用于組織管理，有關內容不在此處詳述，有興趣的讀者可查閱《突現(xiàn)》。[3]隨著研究的進展，出現(xiàn)了一批研究復雜性管理的學者(Complexifiers)，他們把這類研究稱為Complex-M,M即Management。他們相信，人類組織這類“復雜系統(tǒng)”類似于自然界中氣候模式或動物種群一樣的復雜行為。商業(yè)也是活系統(tǒng)，同樣也需要復雜性的組織管理。

     復雜性組織管理上最新的研究成果屬于迪伊·哈克(Dee Hock)，是他創(chuàng)造了“渾沌組織”這一概念。哈克是VISA國際的創(chuàng)始人。1999年哈克出版了一本重要著作：《渾序時代的誕生》(Birth of the Chaordic Age)，此書已引起了學界和商界的廣泛重視。本文題意“渾序組織”原得自于此，重點介紹與此相關的觀念。臺灣學者將此書譯為“亂序”，我個人以為，“亂序”一詞易引起誤解，故此處改譯為“渾序”，即“混（渾）沌有序”之意。哈克在書中以大量篇幅著意批判了機械論和還原論，他指出，“也許最早可以追溯到亞里士多德、柏拉圖或更早。不過直到牛頓的科學和笛卡兒的哲學之后，才算是孕育了這些概念的現(xiàn)代版本，形成了機械性的思維。自此以后，這種思維就主導了我們的整個想法，我們的組織性質，乃至西方工業(yè)社會的結構，其影響之深少有人能完全體認，而且還迅速向全球擴散。這種思維甚至認為宇宙乃至其中萬物，無分物理、生物或社會層面，都可以化簡為類似鐘表的機械運作，各個組成零件均以精準可測的線性因果律相互作用。如果我們能完全解析個別零件及其作用，即可據(jù)以重建世界及其中萬物……”[4]

     兩個多世紀來，人們就是這樣孜孜不倦地以機械的、分割的角度來觀照并建構社會。人們相信自己終能營造出一個可操控自如的組織，以為只要在某處拉起某根操縱桿，就可以得到預期而分毫不差的結果。“只可惜預期中結果出現(xiàn)的機會卻少之又少。反倒是種種惡果歷歷在目：惡化的財富與權力分配，千瘡百孔的生態(tài)圈，面臨的崩解的社會”，使世界陷入了如圣吉所說的“系統(tǒng)的危機”。

     如果說牛頓的科學與笛卡兒的哲學所形成的機械性思維是孕育今日組織概念之父，那么，工業(yè)時代就是其母，兩者共同支配了所有組織的演化。然而，時代的變遷要求有一套與之全然不同的組織概念，使其能適應人類的生活、工作和娛樂的方式走向多元化和復雜化，使權力和財富的分配更加公平合理，更能發(fā)揮人類的才智，并與人類的性靈以及生態(tài)環(huán)境更為和諧。
傳統(tǒng)的組織管理概念正在走向盡頭。復雜性組織管理正在迅速走向世界。[5]、[6]

　　二、VISA國際是渾序組織的原型

     《第5代管理》一書的作者查爾斯·M.薩維奇在其書中是在“自組織與智能企業(yè)”標題下，作為新型組織來介紹國際VISA組織的。這個組織“既不是中央集權式的等級體制也不是命令控制結構?！?/p>

     VISA卡公司(VISA international)是“由狄伊·哈克和另外幾個人于60年代后期創(chuàng)建的。它由所有的成員公司共同擁有，它的權力和功能按照最大限度的可能進行分配，其管理是分布式的，具有無限的可延伸和極端的持久性，而且能夠輕易地適應差異和變化。它在混沌的金融交易世界中找到了自己的秩序。事實上，哈克將混沌(Chaos)和有序(Order)兩個詞合并起來造出了“混沌有序”(Chaord)這個詞來形容VISA卡公司的特征。他稱之為混沌有序的(Chaordic)公司。”[7]

     根據(jù)哈克的回憶，1968年VISA組織還只是一組信念與一個模糊的想法。1970年，它正式誕生。VISA一詞，本來是指進入外國時所需的通行證件。通常我們稱為“簽證”。用在這里的目的是，他們想建立一個全球服務的價值交換系統(tǒng)，“使世界團結在一起”。1999年，該系統(tǒng)已有二萬二千家身為所有人會員的金融機構（跨國銀行會員）提供這項產(chǎn)品，更有1500萬個遍布全球20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的商店接受刷卡。VISA的持卡人有7億5千萬，年度交易次數(shù)達140億，金額為12.5兆（萬億）美元，是全球經(jīng)濟中最龐大的一群消費購買力。VISA過去30年的年度增長率，最高達50%，最低也有20%。

     VISA是一個半官方、半營利、半非營利、半咨詢、半授權、半教育、半社會、半商業(yè)、半政治的聯(lián)盟。它不屬于以上任何一類，但卻同時具有所有的特征。哈克后來稱它為“渾序”組織(Chaordic organization)。

     前面提到的《第五項修煉》的作者彼得·圣吉對此組織評論說：

     “VISA international公司是21世紀組織的一個極其有趣的范例。依某些標準衡量，它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公司。如果把VISA卡的所有業(yè)務加在一起，其市場總資本將達到4000億美元左右。（注：這是圣吉早幾年的估計，目前事實上已達12萬5千億美元?！鹞醾愖ⅲ┒鴧f(xié)調整個公司的雇員總共卻只有區(qū)區(qū)幾千名。這是一種徹底非傳統(tǒng)的公司形式，……根本不存在VISA公司的正式的等級制機構，它完全是一個網(wǎng)絡組織。但是，它是一個組織。它成立于30年前，具有獨創(chuàng)的哲學和設計。統(tǒng)治它的是一套理念，一個非常明確的目的宣言和一套周密設計的運營原則。”（[2]，第159頁）

     VISA誕生之際，還沒有復雜性理論，沒有國際互聯(lián)網(wǎng)，沒有企業(yè)聯(lián)盟，也還沒有信息社會。VISA的誕生，全是憑藉觀念、想法與信心的力量。由于當時還沒有復雜性理論作指導，雖然VISA擁有渾序的核心與概念，但大多數(shù)會員對此未能充分理解和利用，仍然保持機械性與線性的觀念，并繼續(xù)以傳統(tǒng)的架構與管理方式來處理這項業(yè)務。有一些新進入VISA組織的管理者，對相關的基本信念和概念并未深入的理解和奉行，常常有意無意地將舊有的思考包袱加在新的組織上。哈克意識到，要充分理解并發(fā)揚渾序概念需要經(jīng)歷龐大的文化變遷。

     1984年，哈克決定離開由他親手創(chuàng)立的VISA國際組織，“切斷與企業(yè)界的所有關聯(lián)，過著與世隔絕的耕讀生活”。他為什么要離開？哈克交代的唯一理由是：“我覺得必須將生活向新的可能性敞開?！睆乃@句話和別的論述中，可以認為，他當時已不滿足于VISA的創(chuàng)立，內心有更大的抱負，尋求創(chuàng)立更具普遍意義的組織和新的可能性——“渾序”組織?！斑@種組織似乎是從混亂中產(chǎn)生秩序，而與試圖施加秩序（結果常常制造出許多混亂）的傳統(tǒng)組織形成反差。”（[4]，第160頁）

　　三、渾序觀念的誕生

     離開VISA，哈克過著與企業(yè)界隔絕的耕讀生活，“將生活向新的可能性敞開”，從事更深入的理論思考。思考的是他“多年的鉆研而不得其解”的問題：人是機器嗎？機器是人嗎？兩者是否以我們無法理解的方式不可分割地連結起來？為什么我們開始想讓機器像人，讓人像機器？為什么我們開始認為地球與人類是分離的，地球只是一個提供免費原料的貨倉，讓我們可以制造機械化貨幣經(jīng)濟中各色的消費玩意：一個可供我們免費丟棄毒物垃圾的地方？我們?yōu)楹卧诶硇运季S中開始將事物分割？這種分割是否可能只將事物在思維中分割而不在實體上分割？一個分割是否必然導至另一個分割？是誰決定了這種分割，讓我們的思想與生活陷于日益狹隘的專業(yè)化與特殊化的框框中？如果分割的觀念（身與心、因與果、人類與自然、競爭與合作、公共與私有、男與女、你與我）只不過是西方文明的一大幻象，再經(jīng)過工業(yè)時代精煉，雖然有助于某些科學上的認知；但就理解與智慧卻是根本的缺陷，又該如何呢？如果我們對分割性、特殊性與測量的看法，只不過是意識的大演化過程中智暫的脫軌，那又將如何呢？

     哈克經(jīng)過多年鉆研得到這樣的結論：

    1.特殊性與分割性是人類心智上的弱點，而非宇宙的通則。

     有人認為，身、心、靈是分立的東西，就像鐘表里的齒輪、凸輪、彈簧一樣。這在哈克看來，是極其荒謬的。因為機器、人、自然并非分立的。身、心、靈是不可分的一體，也與宇宙其他萬物一體。“我們是萬物無窮盡關聯(lián)中的一個小宇宙：既是個別又是全體，既是自然又是非我，與宇宙合而為一”。

     2.生命絕不會向量尺透露自己的秘密。

     哈克認為培根、牛頓、笛卡兒等人以及他們創(chuàng)立機械論的科學所主張的，我們腦殼里那幾磅灰色物質，不過是分離的粒子間顫動的電力和化學沖動，依循嚴格而普通的因果律。實際上，生命遠比此要復雜得多。雖然現(xiàn)代科學及其對測量與特殊性的執(zhí)著創(chuàng)造了許多奇跡，但科學大致不涉及理解與智慧。因此生命的秘密遠未揭開。如果我們想在不確定的汪洋大海中撈取絕對，能捕捉到的只有疑惑。更何況，生命絕不是許多機械粒子的某種組合，這是說，生命是不可能通過拆分，進行測量而得到充分理解的，也沒有足夠的智慧引領人類朝著整體性、創(chuàng)造性、建設性的方向演變。

     3.支配欲與控制欲會召來死亡：絕對的控制只存在棺材之內。

     哈克認為，從組織管理的角度來說，絕對完美的預測和控制只存在于棺材里。因為生命就是愛恨情仇、酸甜苦辣、喜怒哀樂，還有成千上萬件難以預測的事物交織而成。生命不在于控制、不在于獲得、不在于擁有、不在于知道，甚至也不在于“活著”。生活是永恒無休止的“交易”。交易無法測知或控制，是一場必須親身經(jīng)歷的神奇之旅。如果一個社會過度崇尚測量、預測和控制，就必然將導致許多不良的后果。

     哈克之所以能獲得這些獨具智慧的洞見，是認真閱讀《復雜》(Complexity)（注：這是由米切爾·沃爾德羅普(Mitchell Waldrup)所著的《復雜》(Complexity)一書，該書出版于1992年，國內譯本為陳玲譯，《復雜——誕生于秩序與混沌邊緣的科學》，科學人文叢書，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7年，書中詳細介紹了圣塔菲研究所及其中幾位主要成員的研究工作及新穎觀點?！鹞醾愖ⅲ┮粫吧钊胨伎嫉慕Y果。他形容看這本書是“與風雨的對話”，描述初讀這本書的情景：“當時我絲毫沒有料到，未來人生道路另一番的美好事物已在此乍露端倪”、“越讀越著迷”。該書描述了幾位來自不同領域的知名科學家和學者，為了追尋共同的理念而成立了一個小型機構。他們認為，經(jīng)由研究復雜而有自組織與適應能力的系統(tǒng)（他們稱之為“復雜”系統(tǒng)），或許可以催生出一種新的科學。兩百年來，科學對宇宙與其中的萬物，一直設法以符合精確、線性因果律的運行機制來解釋。這些作者對此不以為然，他們擔心一味追求專門、分離、特殊，可能會讓人在理解最終真理上走進死胡同，因此他們提出了較為整體的方法?！斑@種復雜的連結性有一種性質，使事物能立即產(chǎn)生秩序，此時的現(xiàn)象無法由個別的知識來理解，而這種秩序也不見得依循線性的因果律。他們認為，所有復雜而有適應能力的系統(tǒng)都存在于混沌的邊緣，它們也具有足夠的自組織能力，以創(chuàng)造我們稱之為‘秩序’的認知型態(tài)。”（[4]，第23頁）

     哈克強調，吸引他的倒并非是這些觀念本身，因為這些觀念與他多年思考的觀念不謀而合。他數(shù)十年來，用來闡釋“社會組織應立基于自然組織的方式上”的正是這些觀念。真正吸引他的地方是，這些觀念如今是由物理學和生物學界的人士提出來的。哈克看到了這些科學家提出了許多新名詞，如自催化，非線性、自組織、復雜、調整、整體等，但他認為這些名詞較為人難以理解。所以他根據(jù)這種體系，應該是在混沌與秩序間交換的窄縫中出現(xiàn)的認識，創(chuàng)造了一個新名詞，分別借用“混沌”(Chaos)和“有序”(Order)的第一個音節(jié)，造出了“渾序”(Chaord)一字。

     “渾序”（Chaord讀音Kay‘ord）：

     1.任何自我組織、自我管理、有適應能力、非線性、復雜的有機體、組織、社群或系統(tǒng)，無論物理，生物或社會行為，均能和諧地結合混沌與有序兩種特性。

     2.一個個體，其行為所展現(xiàn)的模式與幾率，無法由其構成的部分推斷或解釋。

     3.任何混沌排序的復合體。

     4.以演化與自然為基本組織原則的個體。（[4]，第26頁）

     “渾序”概念的提出及其在組織管理上的應用，必將為給人類的組織型態(tài)帶來深刻的變革，也可能成為社會變革的一個重要促動因素。

     在渾序時代，成功主要源自活用理智而非死守規(guī)定，源自多數(shù)人的判斷而非少數(shù)人的權威，源自動機而非強迫，源自內在的紀律而非外在的控制。這要求人們努力掙脫機械性、分割性和線性思考模式，而走向復雜性和整體性。渾序組織的有效運作，尤其需要人們有一個文化上的徹底改變。

　　四、一個新型組織：渾序聯(lián)盟

     1993年，在哈克隱居生活的第九個年頭，他一邊認真讀著我們在前面已提到的沃爾德魯普的《復雜》一書，一邊進入大自然，去“林間沉思”他那幾十年一直致力思索的組織概念。

     哈克在思考：西方所使用的分割性、機械性概念，的確不失為看待世界的有力方式，以及認識事實某些層面的有用方法，也是日常生活中實用的幫手。但如果將之視為理解事實的最佳方式，就會發(fā)生問題；如果視為唯一方式，更為導致毀滅。執(zhí)著地相信線性、分割性和因果律并據(jù)此行事，就會否認事物間相互連結性與整體性?！诠怂伎歼@些大自然與人類思維本質的奧秘時，他被應邀訪問研究復雜性的機構——圣塔菲研究所(Santa Fe Institute)。

     哈克訪問圣塔菲研究所，目的不在了解他們所致力的研究科學，而是想了解研究所本身，這個組織的性質、管理、信念。他所關心的是，該研究所的性質、構造與行為，是否反映出它本身所研究的新興科學？也即他感興趣的是圣塔菲研究所這個組織的結構層面，而非他們所研究的科學內容。他想知道的是這種組織能否發(fā)展出一些社會與組織的概念，與科學、人類心靈以及生態(tài)圈更能和諧共存？

     第一次接待他的是時任該所所長金姆·派爾基(Jim Pelkey)。研究所的學術氣氛激起了他對渾序理念及其運用在其他組織可能性的探索。他在研究所的一次會上，結識了喬伊斯基金會(Joyce Foundation)的副執(zhí)行長喬爾·杰琛丹納(Joel Getzendanner)，兩人就渾序概念進行了多次深入的討論，并于討論后反復的思考。最后集中到以下幾個核心問題上：1.渾序組織概念的本質；2.渾序組織的特征；3.要在整個社會中掀起普遍的渾序組織的改變、需要什么條件？

     1.渾序組織概念的本質：山貓逮地鼠

     “渾序”概念意味著什么？的確讓人難以捉摸?；\統(tǒng)地說，“渾序”就是“渾沌”和“有序”之間的一種狀態(tài)。但具體理解起來，還很模糊，甚至連哈克自己也還不甚清晰。一天，哈克在農(nóng)場里看到一只山貓逮地鼠的情境，使他對“渾序”組織的概念本質有了形象生動的體會。哈克描述了這樣一個情境。

     “……一頭山貓出現(xiàn)了，全神盯著廚房窗戶下埋伏綠草的小丘上新掘的地鼠洞穴?！髦荒_掌接續(xù)地以難以察覺的流暢動作舉起往前伸，利爪先是插入草葉，接著調整好角度靜靜地放在地上。山貓以這種慢動作向前滑動，尾巴絲毫不動，眼睛眨也不眨，然后重心緩緩移動，身驅拱起，光滑的皮毛下肌肉起伏?！匀搜蹮o法企及的速度。山貓竄了出去，一只地鼠落入山貓利爪箝制之下，仰天踢起洞口的塵土?！保ǖ?86頁）

     哈克對此贊嘆不已，自稱是他所見到的“對生的本質最完美的展現(xiàn)”。山貓逮地鼠的那一幕純屬天然，人力無從模擬。山貓的本質無法測量、設計、制造或了解。他并非混沌，但也未受控制（有序），而是混沌邊緣有序的形態(tài)。這就是渾序。
山貓不是機器。我們應該有可能構思出有別于機器的組織。

     2.渾序組織的特征：

     一份網(wǎng)上資料[8]向我們展示了渾序組織具有以下特征：

• 基于共有目標和原則；
• 整體與部分都是自組織和自支配的；
• 它的存在是它的組分的先在條件；
• 從周遭獲取權力，從核心獲得統(tǒng)一；
• 目的和原則的持續(xù)性；形式與功能的可變性；
• 公平地分配權力、權利、義務與獎勵；
• 合作與競爭的和諧結合；
• 在不斷擴展的循環(huán)中學習、適應和創(chuàng)新；
• 與人類精神和生態(tài)圈相容；
• 解放并倍增機敏、創(chuàng)意和判斷；
• 容納并培育多樣性、復雜性和變易；
• 建設性地利用和協(xié)調沖突與悖論；
• 抑制和適當?shù)厍度朊詈涂刂品椒ā?/li>

     比較一下霍蘭所描述的復雜適應系統(tǒng)的特征[9]可以看出，渾序組織與復雜適應系統(tǒng)是一致的。

     3.成熟渾序組織的四個條件：

     1)實例

     除VISA和Internet之外，至少需要有十幾個非常成功的渾序組織的新例子出現(xiàn)，而且必須遍布于教育、政府、社會服務、企業(yè)、環(huán)境等不同領域，并分屬不同的國家與文化，這才能讓大家接受渾序是一個可以普遍應用的觀念。

     這些新組織需超越所有現(xiàn)行的組織疆界，連續(xù)多元領域的人員與組織。通過渾序組織的許多實例，讓人們認識到它的生命力所在，才能使他們接受新的組織觀念或管理方法。

     2)模型

     建立多元空間的渾序組織模型，以便可供檢驗，并與現(xiàn)有組織進行比較。此一模型必須包含目前一般模型所欠缺的道德與心靈維度。

     除實體模型之外，也要設計電腦模型，可以在短時間內展現(xiàn)出在共同目標與原則下，渾序組織如何自組織并隨時間演化、創(chuàng)造、管理多元復雜的事物，形成一個可長可久的社會。

     3)理論基礎

     實例需以理論作支撐。所以必須開發(fā)并宣導渾序組織的理論基礎。該組織基礎必須整合渾序組織在經(jīng)濟、政治、歷史、科技、社會、哲學等方面的理論，建立普及渾序觀念所必須的共同語言與范例。

     4)組織

     建立一個全球性渾序組織，以龐大的復雜結構把來自理論和經(jīng)驗的知識融合起來，把所有關心組織并愿以此盡力的個人與組織結合在一起以發(fā)展、傳播并推行渾序的組織觀念，形成一個分享知識的全球網(wǎng)絡。該組織必須依循本身所信奉的理念自我組織，同時成為渾序組織的一個成功范例。這個組織就是哈克于1994年開始奔波籌建的“渾序聯(lián)盟”(Chaordic Alliance)。
“渾序聯(lián)盟”已經(jīng)把許多組織聯(lián)結在一起，包括由彼得·圣吉所領導的MIT組織學習中心也加入了這一聯(lián)盟。渾序聯(lián)盟正在發(fā)展和壯大中。

     最后讓我們引用哈克的話來結合我們對渾序組織的介紹：

     “我們的現(xiàn)在和未來都是渾序的，現(xiàn)在的世界是渾序的，而我們的組織未來也必須變?yōu)闇喰虻摹ｋS著社會日益演化為多元與復雜，這也是一條通道，引領我們前往一個宜于生存的未來?！@種（渾序）組織蘊涵了本身持續(xù)的學習，秩序與改善內在能力；與人類心靈相互契合：與其他組織、所有人類，乃至其他所有生物以及地球共同和諧地演化，讓萬事萬物均能發(fā)揮最大潛能?！保╗4]，第297頁）

     我們期盼著這個建立在復雜性基礎上的渾序組織，在實踐基礎上積累豐富的經(jīng)驗，創(chuàng)造深刻的理論，并獲得成長壯大，使之成為新世紀里取代傳統(tǒng)組織管理的一個新的有效形式。

附圖  “渾序”定義圖示（略）

【參考文獻】
[1]　〔美〕彼得·圣吉著，郭進隆譯，《第五項修煉——學習型組織的藝術與實務》，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8年，第4頁。
[2]　彼得·圣吉，“經(jīng)受考驗”，載羅文·吉布森編，《重思未來》，海南出版社，1999年，第154頁。
[3]　Emergence:A Journal of Complexity Issues in Organizations and Management,a Publication of The New England Conyolex Systems Institue,Vol[#]1,Issue[#]1,1999，其中共6篇重要文章。
[4]　Dee Hock,Birth of the Chaordic Age,Locus Publishing Company,1999，臺灣譯本，李明譯《亂序》，（臺灣）大塊文化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0年，第51-52頁，以下正文所注頁碼均引自本書。
[5]　Robin Wood,Managing Complexity,Published by Profile Books Ltd,2000.
[6]　成思危主編，《復雜性科學探索》，民主與建設出版社，1999年
[7]　〔美〕查爾斯·M.薩維卡著，謝強華等譯，《第五代管理》，珠海出版社，1998年，第188-189頁。
[8]　http://www./chaordic/res-def.html，感謝友人孟慶俊先生惠贈多種外文資料，包括該資料。
[9]　約翰·H.霍蘭著，周曉牧等譯，《隱秩序——適應性造就復雜性》，上?？萍冀逃霭嫔纾?000年，第10-4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