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踏上列車的那一刻起,我就下定決心,要告訴女友自己家庭的真實情況,但看到第一次出遠門的她是那樣的意趣盎然,又不忍心掃了她的興致。 經過一夜顛簸,火車停在古城邯鄲。我們又上了一輛開住鄉(xiāng)下的破舊的公交車。 車上已經坐了不少人,但遲遲沒有開走的意思,在零亂骯臟的車站里很慢地兜圈。女友百無聊賴,不停地左顧右盼著,忽然,一個女人的聲音引起了她的注意——“報紙雜志,誰買報紙雜志……” “喂,有XXXXX雜志嗎?”女友推開窗,向外喊。 “有,有!”那個中年婦女急忙向這邊跑。她皮膚黑紅,一身沾滿灰塵的衣服巳辨不出本來的顏色。 看到那個婦女,我立刻驚叫一聲:“啊……”旋即彎下腰,用手遮住臉,躲在女友的背后。 女友從車窗里遞出錢,但中年婦女卻不接,她臉上堆滿了卑微的笑,說:“5元一本。” “可是,這本書的定價是4塊5?。?#8221; “姑娘,我在車站里賣書,是要交管理費的。” 中年婦女的嗓門很大,而且沙啞,這對有著良好家教的女友來說,無疑是種不可忍受的噪音。她厭惡地嘟囔了一句“無商不奸”,正要掏錢,兩個穿制服的年輕人走了過來,嘴里罵罵咧咧地邊往外推搡那個中年婦女邊說:“你這個月的管理費還沒交呢,誰讓你又來了?” 我稍稍抬起頭,向外張望,只見中年婦女臉上的笑容更加卑微了,她不停地向那個和他兒子差不多大的年輕人鞠著躬,賠著不是,解釋說:“月底我一定把管理費補齊,您知道嗎?我兒子在外面讀大學,學費很高,最近又交了一個女朋友……說出來你們怕是不信,你們別看我臭簍子不怎么樣,可我未來的兒媳婦卻是大學校長的女兒哩!” “就你這樣子,還能有個上大學的兒子,還想娶大學校長的女兒當兒媳婦?”兩個年輕人放肆地大聲笑著,順手推了中年婦女一把,她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倒了…… 兩個年輕人毫不在意,并伸手想把她拖出去,以免擋了別人的路。 “住手!” 我忽然站起身來,大吼。我喊得那么響,車站里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包括我的女友,他們都呆呆地望著我,傻了一般。 我跳下車,沖過去,推開兩個年輕人,挽起那個中年婦女。我站在車站的臺階上,聲音不高但是很有力地說:“是的,她只是個鄉(xiāng)下婦女,很窮。她沒有錢,卻有超出常人的自尊,她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但她卻培養(yǎng)出一個上了名牌大學的兒子……”說到這里,我眼眶一熱,猛地轉過身,撲通一聲跪在中年婦女面前,淚流滿面地、聲嘶力竭地、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娘——” 后來,女友在我家住了三天。三天里,我、女友、爹,都沒有什么話。 第四天,女友沒打招呼,獨自一人回了武漢。 回到學校后,我沒再去找過她,她也沒再找過我。偶爾見了面,也只是互看一眼,淡淡的。我想,她是不會原諒我了,我也不會。 可是沒想到,畢業(yè)后,女友最終還是回到了我身邊。我們一直沒有再談那件事,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 直到新婚之夜,我問她為什么可以原諒我,她才平靜地說:“只為你在那種場合下能夠跪下來,叫她一聲娘……” (劉大鵬摘自《中年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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