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南方最繁華的一座城市，在新的一年即將到來之際，滾滾人群如潮水般涌上街頭，處處洋溢著繼往開來的氣氛。
人山人海的廣場上，我看見了一個少年的身影。
他穿著干凈的白衣，黑色的頭發(fā)看起來是那么柔軟，面龐安祥，帶著從容的微笑。手心握住滿滿一大束氣球，五顏六色。
我走到他的面前。
“天使，我終于找到你了。”我激動地說。
他看著我，表情依然是那樣平靜：“您是誰？為什么這樣稱呼我呢？”
“你不記得我了嗎？去年最后一天，也是在一座城市的廣場上，我遇見了你，你送給我一個氣球……那以后我一直在找你，已經(jīng)找了很久……”我說。
他又笑了一下，向我舉了舉手中的氣球：“這個，你現(xiàn)在還需要嗎？”
我搖搖頭：“不……我對現(xiàn)在的生活很滿足。”
聽見我這樣說，他露出開心的表情。
我們沒有再交談。
他安靜地坐在長椅上，像一幅畫。我站在他的身邊，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小姐。”他突然開口叫住經(jīng)過身邊的一位女性。
“哎？”那位小姐轉(zhuǎn)過疲憊的臉。
“送給您。”他和藹地遞過一個氣球。
“不……我沒打算買。”小姐擺手拒絕。
“只是送給您。”少年的親切讓人不忍拒絕。
小姐遲疑片刻，伸手接過那根輕盈的線。
而那氣球僅僅在她手心停留了極短時間，就見她五指一松，氣球飛出了她的掌控。小姐忍不住“啊”了一聲。
“生活難免有些不如意，一些長期堅持的夢想容易被現(xiàn)實打破。”少年說，“可是，請您不要輕易放棄。有一天您的作品一定會有人欣賞。”
小姐面露訝異：“你怎么知道……我是畫畫的？”
“您現(xiàn)在還想要丟棄畫筆嗎？”少年溫柔地看著她。
小姐低頭沉默了數(shù)秒，抬起臉時，嘴角已經(jīng)掛上了笑：“不……我不會。我要去找工作，賺錢，養(yǎng)活自己，但是無論如何我也不會放棄畫畫的……”
小姐走開幾米，轉(zhuǎn)身，對少年說：“謝謝你。”
我和少年一起目送她遠(yuǎn)去。“她放飛的那只氣球，是叫迷惘么？”我說。
少年笑而不答。
我沒有再問。思緒轉(zhuǎn)回去年今日。
那時公司遭遇危機，即將破產(chǎn)。辛苦打下的事業(yè)跌到谷底，絕望的我，終日渾渾噩噩，邋里邋遢。甚至想要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2005年的最后一天，我鬼使神差來到所在城市的廣場。
站在滾滾人潮中，心境悲涼得想要哭出來。喝了很多酒，步履蹣跚。
跌倒在地時不想起來，任人指指點點。
然后他就出現(xiàn)了。他在我面前蹲下來，用帶著同情，更多是鼓勵的目光看著我，然后遞給我一個氣球。
“它的名字叫絕望……”
接過氣球的瞬間，我的手突然有一剎的不靈活，五指一松，氣球的線從指縫滑走。
我用兩手撐著地面，仰起脖子，看著氣球越飛越高，直至消失在黑暗的夜空。我的眼淚流了下來。與此同時，身體里仿佛有些什么被抽離而去，整個人異樣的輕松。頭腦也變得清明。
而少年已經(jīng)消失在人群中。
次日，我那已經(jīng)走進(jìn)死胡同的人生突然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一位遠(yuǎn)方的合作伙伴突然趕來，說要傾力幫助我令公司起死回生。
瀕死的事業(yè)就這樣復(fù)活，陽光重新回到我的生命里。
當(dāng)我重又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俯瞰城市，當(dāng)我衣著光鮮精神飽滿地渡過我的每一天，當(dāng)我不再輕易相信人生無望。
我就會想起那位少年的笑臉。
后來，無論我再去到哪個城市，都會習(xí)慣去那里的廣場轉(zhuǎn)一圈，看看能不能邂逅當(dāng)時的身影。只是再沒有結(jié)果。
我總是想，那個少年是什么人。
是天使吧。
我的內(nèi)心充滿著溫暖，猶如被治愈了一般。
而今天，我終于又遇到了他。雖然他表現(xiàn)得仿佛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面。
即便如此，我也依然感恩。
一陣哭聲將我拉回了現(xiàn)實。眼前，一個小女孩摔倒在水洼里，衣服一片狼藉，手也被磨出了血。
“不哭。來，給你氣球。”少年扶起小女孩，把氣球遞到她的手中。
氣球從小女孩手中滑走，像一只鳥。。
小女孩哭得更厲害了：“氣球，氣球飛走了……”
少年說：“痛痛，是不是也飛走了呢？”
小女孩這才發(fā)現(xiàn)，原本骯臟的衣服變得整潔，手上的傷口也不翼而飛。她瞪大眼睛看看自己，又看看少年。臉上充滿著驚奇。
我忍不住說：“你果然是天使……”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我跟在少年身后，看著他送出一個又一個氣球。那些氣球，仿佛永遠(yuǎn)也送不完一般。
當(dāng)一個邋遢的乞丐得到氣球，我知道他來年將告別貧窮。
當(dāng)一對分手的情侶得到氣球，我知道他們的愛情即將復(fù)蘇。
當(dāng)一個滿面病容的老人得到氣球，我知道他將比誰都健康。
我就這樣觀望著天使的賜福。
“您為什么愁眉不展？”他問一個枯坐路邊的中年人。
“我的人生是失敗的。我從小選錯了未來的道路，我沒有留在家鄉(xiāng)的小山村而是來到都市打拼，因為虛榮，我就讀了不喜歡的學(xué)校和專業(yè)，畢業(yè)后做著不適合我的工作，心愛的女人因為我的背叛而離去，想要對父母盡孝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不在……我這一輩子都在走岔路。真希望人生能夠重來。”他說著，泣不成聲。
少年遞給他一個氣球。
當(dāng)氣球升空時，我仿佛看見眼前的中年人漸漸變得模糊。他不再清晰的面容神采奕奕。
而若干年前的一個小山村里，一個嬰兒正呱呱墜地。
這一次他將會有怎樣的人生？
夜更深了。
0點即將到來。
廣場變得冷清，只剩下我和少年兩個人。
原本五花八門的氣球也只剩下了一個。
“謝謝你陪了我一整晚。”少年對我說。
“我只是想近距離看著你……看著你送走那些不幸。”我說。
他笑了。
“是不是每一年的最后一天，你都會像這樣出現(xiàn)在人群里派送幸福？”我說。
“不是的。沒有特定的時間和地點，也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我，我們，只是在為善良的人送去他們應(yīng)得的祝福。”
“來年也可以看到你嗎？”我問。
他又笑了：“你現(xiàn)在幸福嗎？”
“我很幸福。今晚可以再見你，我?guī)缀鯖]有其他的遺憾。”
“那么，也許我們無法再見。我衷心希望這是我們的最后一次見面。”
“……我明白。”我的眼眶有些濕潤。
廣場上回蕩起沉重的鐘聲。
是跨年的倒計時。
少年松開手中最后一個氣球。
“每年的1月1日，都是一個嶄新的開始。祝愿所有人幸福。”
我高高地昂起頭。那個氣球飛得好悠揚。飛到我看呀看不見。
“那個氣球，是叫2006嗎？”
身邊寂靜無聲，就像從未有人。
2007，新年快樂。
作于2007年1月1日凌晨。
大家新年快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