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中的存在主義意味　作者：楊芳

一 愛的真諦
　　圣艾修伯里認為愛和友誼是高于一切的?！缎⊥踝印芬裁鞔_體現(xiàn)了這種追求，作者通過小王子與狐貍和玫瑰以及飛行員的關(guān)系闡明了愛的真諦──責(zé)任和行動。
存在主義的核心思想是自由承擔責(zé)任的絕對性，充分肯定人作為個體存在的作用。人是自由的，他也就是有責(zé)任的。自由選擇的行動成功與否不足為論，關(guān)鍵的問題是我們是自己行動的作者，“我們必須站在自己面前對我們的生存負責(zé)”。圣艾修伯里的責(zé)任意識很強。他借狐貍之口，表達了“愛是一種責(zé)任”的崇高命題。“ 人類已經(jīng)忘記這個簡單的真理了。”狐貍說，“不過你不可以忘記，你必須對那些你所馴養(yǎng)的東西負責(zé)。你必須對你的玫瑰花負責(zé)”。在愛里，責(zé)任不是負擔，而是 一種榮幸，因為你的“玫瑰”是你“馴養(yǎng)”了的，是你獨一無二的；責(zé)任不是被動的，而是心甘情愿的，因為作為一個存在的人，責(zé)任的承擔則證明了人之為人的價 值。所以，小王子離開了地球，他帶著對愛、對生活崇高的使命飛回了他的星球。
　　存在主義者坦然說人是痛苦。“它是一種很單純的痛苦，是所有那些承擔過責(zé)任的人全都熟悉的那種痛苦。”當一個人對一件事情承擔責(zé)任時，他完全意識到不但為自己的將來作了抉擇，而且通過這一行動同時成了為全人類作出抉擇的立法者──在這樣一個時刻，人是無法擺脫那些整個的和重大的責(zé)任感的。"人之所以還要去承擔責(zé)任，是因為責(zé)任正是“使他成為一個人的東西"”。圣艾修伯里筆下的小王子是那么愛他的玫瑰，精心照顧她，但她是那樣嬌氣，那樣有虛榮心，還耍些“不高明的花招”。后來他離開了自己的星球，嘗盡了人生無常的滋味， 遍尋真理卻屢遭挫折。所以末了，他情愿放棄自己的生命去交換應(yīng)負的責(zé)任，去與玫瑰重逢?；蛟S，他們不會再見了，但為責(zé)任而付出，乃至生命，也是值得的。因為責(zé)任，存在著；因為人類需要的愛，存在著。愛其實意味著承擔和痛苦我們“應(yīng)該把人們推向一種堅強有力的生活。這種生活會帶來痛苦和歡樂，但只有這種生活才有價值”?！　　　　　　　　　　　　　　　?/p>

    薩特又把自己的哲學(xué)看成是一種關(guān)于行動的哲學(xué)。的確，“除掉采取行動外，沒有任何希望，而唯一容許有生活的就是靠行動”。對于愛亦如此，離開愛的行動也是沒有愛的；離開了愛的那些表現(xiàn)，是沒有愛的潛力的。而“他（法國作家紀德，圣艾修伯里的好友）與青年作家交往，有一個理由是他崇拜行動家。” 圣艾修伯里的一生，“全心全意以行動證明愛”，他認為“只有進行中的事情才有意義”。“人類的生命固然是無價之寶，但我們總是要行動，總是要有所作為。” 對藍天飛行的愛，讓他“使出全身每一絲力氣安全返航”，讓他這個在43歲“高齡”仍駕機出航；而對玫瑰的愛，對他那個簡簡單單星球的愛，讓他在這個憂傷柔弱的小人兒使出勇敢的力量，去與蛇“交談”，就為了回到他那心靈的家園，他就那樣“輕輕地倒下，像一棵樹那樣，毫無聲息地緩緩倒在了一片沙地上”。同樣， 也是由于對真理的愛，對探索人的真諦的渴求，他去拜訪了七個星球，遇到了一群“古怪的人”，也遇到了智慧的狐貍“我”。“他追求光明，于是飛越天際” ，他珍愛玫瑰，于是重返星球；他酷愛藍天，欲在星球之間尋求真理，于是他一次次冒險。“天國的朝圣者，是否安抵上帝的燈塔？” 小王子在作者的筆下行走，在藍天行走，在星際間行走。其實小王子就是圣艾修伯里心靈的縮影，他們無疑是個行動家。     

 
二 自由選擇
“行動的首要條件便是自由” 。存在主義哲學(xué)又是“一種關(guān)于自由的哲學(xué)”，強調(diào)自由選擇。“自由選擇”由此構(gòu)成了存在主義文學(xué)的最重要的觀念，也是存在主義作家筆下的主題。但“人在為自己做出選擇時，也為所有的人作出選擇”，自由選擇其實就是自己設(shè)計自己，自由承擔責(zé)任。“薩特的自由觀的目標是要人正視人的自由并肩負起自己對世界和自身的責(zé)任”。除非擔負起作出選擇和運用自由意志的責(zé)任，沒有人能夠真正地生存。
　　狐貍對小王子說：“我不能和你玩”，“我還沒有被馴養(yǎng)”，“如果你想要一個朋友，就馴養(yǎng)我吧。”狐貍明白，愛情或友誼的本質(zhì)在于自由選擇。若是小王子選擇了狐貍，就“需要有非常的耐心”；小王子選擇了玫瑰，就“必須對玫瑰花負責(zé)任”。狐貍說：“你只能了解你所馴養(yǎng)的東西”，“你必須對那些你所馴養(yǎng)的東西負責(zé)”。后來，小王子馴養(yǎng)了狐貍，在他快要離開時。于是狐貍的生命充滿了陽光，它擁有了麥子的金黃。無論小王子離開與否，也不管玫瑰馴養(yǎng)了他，它不奢求從小王子那得到什么更為實在的東西，它只想擁有聽風(fēng)吹過麥天的聲音 和看麥子的金黃的幸福感覺，那就是它生命的意義了，就是它存在的價值了。它選擇了與小王子發(fā)展一段注定不會長久的友誼，但它只要小王子馴養(yǎng)它，只想擁有那份感受，那似乎已足夠它享用一輩子了，因為它的生活再不會像追雞捕雞那樣單調(diào)乏味。這就是狐貍的選擇，狐貍的智慧。狐貍向來被視為“善疑”、“狡猾”的代表，它是孤獨的化身。就像大名鼎鼎的人本主義心理學(xué)家馬斯洛的“需要層次論”里說的一樣，人都有“愛的需要”，狐貍也不例外。它認識到了自己的孤獨，于是選擇馴養(yǎng)小王子。它的“馴養(yǎng)”一詞讓小王子感動，也使自己從小王子那得到了愛和關(guān)懷。
　　人也要自由選擇生活。人們必須像狐貍那樣直面自身的真相，承認自己的處境，必須充分發(fā)揮自己存在的價值。因為沒有可以為他解決問題的超自然的力量，他無法逃脫對自身的責(zé)任。“我可憐這樣的人，他黑夜中在租屋中醒來，以為在上帝的星空下可以遮風(fēng)擋雨，突然面前卻是一種征途。”人必須在生活中作出自己的選擇，并為自己的選擇負責(zé)，這才不會很盲目，不會很孤獨地在人世行走。

      
三 荒誕體驗和焦慮
　　對小王子而言，地球不過是一個荒誕的廣場，像其它六個星球一樣。小王子的這些荒誕體驗正是存在主義文學(xué)對世界的一種具有代表性的體驗和感受，也是存在主義文學(xué)的基本主題。存在主義文學(xué)探索的是"人類以及人的個體在荒誕世界世界內(nèi)的出路和可能性的問題"，強調(diào)的是"人類只有面對極端處境和危機關(guān)頭，生命的潛在的能量和可能性才會得到充分的發(fā)掘，人的意志和尊嚴才能得到充分顯現(xiàn)，人類所面臨的真正的生存現(xiàn)狀也才能得到深刻反思"。
　　像加繆的《鼠疫》描寫的封閉的鼠疫之城，薩特的《墻》中的監(jiān)獄，《禁閉》中的地獄一樣，《小王子》中的沙漠，這個遠離人世的地方，也展示了人類一種極端化的可能處境，也是個反思的地方。也正如作者所說："只有在荒漠深處，我才真正發(fā)現(xiàn)人的真諦。" 那群或為權(quán)勢或為金錢忙碌的人，只顧寫大部頭書而不愿意去關(guān)注一朵花的地理學(xué)家，虛榮迷，點燈人，為了忘卻喝酒而用酒麻痹孤獨空虛軟弱、逃避生活的酒鬼， 還有那些"拼命擠進快速火車"，"卻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么些什么"的人，看似荒誕離奇，小王子也"不可理解"，但他們卻或多或少地在我們的生活中，在我們的身上，存在著。存在主義認為，"有很大一部分人確切地說根本沒有活著，他們僅僅是存在"。作者以一種幽默溫和而帶著同情的語調(diào)寫著這些在功利的道路上走得越來越遠的人們，甚至是不知何去何從的人們，離本質(zhì)的生活越來越遠的人們。"消費至上的社會造成物質(zhì)主義抬頭的現(xiàn)象"令他不解。"看著他們，仿佛覺得他們一定已失去了一半人性，受著經(jīng)濟浪潮的驅(qū)策。"在廣闊的沙漠上，無邊的藍天下，小王子從他們身上反思，從反面的角度得出了生命的本質(zhì)，"大人們實在是太奇怪了"。所以，在飛行員要回到人群中時，小王子也很巧合地要回歸它心靈的家園。正所謂一沙一世界，人類生存的困境在這個小人兒的講述下都暴露了出來。世界原來是個荒誕的世界，它的回歸似乎是必然的。應(yīng)該知道，一個單純，永葆童貞的小王子是不可能在一個荒誕的世界久留的。他的尋覓，反映了作家"所感到的人們普遍存在的一種精神饑渴"，尤其是在二戰(zhàn)后的法國。他的荒誕體驗，他的離開似乎在警醒人們什么。
　　荒誕體驗后，則是一種焦慮，這"在薩特的創(chuàng)作中具體表現(xiàn)出一種‘惡心‘和焦慮感。"焦慮感也是存在主義文學(xué)的重要主題。薩特的長篇小說《惡心》中的主人公洛根丁對周圍的一切人和事物都有一種厭惡和惡心的感覺，因為他同時也感受到了他周圍世界的荒誕。惡心的背后是"對自己生存處境的一種焦慮"，是存在的孤獨、煩躁，是《小王子》中兒童與成人的無法溝通。小王子對那些人的空虛、單調(diào)、乏味、古板表示擔憂，他一直憂傷著。因為"人類在一個花園里種下了五千朵玫瑰"，"卻仍找不到追尋的東西"，但"他們一直追尋的東西其實就在一朵花兒或幾滴水中就能找到的"。他們不過是一群孤獨迷茫的旅行者。作者在給妻子康蘇羅的信中說："這個世界已經(jīng)完完全全扭曲了。我心里很苦，因為沒有明明白白的真理存在。"人的智慧真的有時連狐貍的都不如了。狐貍說："只有用心靈才能看清事物的本質(zhì)；真正重要的東西是肉眼無法看見的。"小王子和飛行員正是用心在沙漠里找到了水，找到了生命的源泉。水的恩澤，使我們內(nèi)心的干涸的泉眼得以暢通。在沙漠中，水更是我們生活的信仰。而在一個可能逐漸變成沙漠的世界上，水顯得尤為 重要，而又有多少人找到了生命所需的純潔神圣的水呢？小王子遍尋生命的本質(zhì)，卻似乎處處碰壁。對他而言，那六個星球上的人已經(jīng)足夠讓他憂慮不解了，而地球 這個似乎是"怪人大本營"的星球上的人們更是讓他同情焦慮。這是他的焦慮，也是人類的困惑。不僅如此，作者在《小王子》中頌揚愛和友情，小王子也可能擔憂 如狐貍說的那樣──"人類不再有時間去了解事情了，他們總是到商店里買現(xiàn)成的東西。但是卻沒有一家商店販賣友誼，所以人類沒有真正的朋友。"如果我們一心 為物質(zhì)利益而忙碌，實際上是給自己造了一座監(jiān)獄。錢財?shù)壬硗庵?，根本不可能給我們什么有價值的生活，而只能使我們孤立。世間最珍貴的，莫過于人與人之間 的互相"馴養(yǎng)"。人類如果沒有真正的朋友，饑渴的心如果找不到水，就像"如果羊把花吃掉了"一樣，難道這樣的事情也不重要嗎？作者真正關(guān)心的"不是飛行， 而是人類自身"。人類需要在生活中反思，需要重新認識自己存在的狀況和價值。我們期待小王子的回歸。

四 存在主義哲思
　　存在主義哲學(xué)" 力求把哲學(xué)與文學(xué)之間的鴻溝填平"， 它推崇用文學(xué)化的語言描述存在；存在主義文學(xué)則是在質(zhì)樸的文字中傳達深刻的哲理。像西蒙娜o德o波伏瓦說的那樣，他們"是根據(jù)自己的人生體驗，而不是根據(jù)理論體系來寫小說的"。同樣，作者也沒有分析與闡述枯燥的理論，他的道德從來不會是強制的。反而，《小王子》是一部從9歲到99歲的人都能讀的書，它用孩子的語言和思維道出了驚人的智慧，"又展示了一個綿延不斷的經(jīng)驗流中的人生本質(zhì)"。 其中的佳句哲思舉不勝舉，就看讀者怎么去發(fā)現(xiàn)。書中的花非花，水非水。"這本書給成人看的兒童書處處包含著象征意義，這些象征看上去既明確又隱晦，因此也就格外的美。" 其實玫瑰花可以是人類追求的任何美好的東西，沙漠是"脫離塵世污染的人間天堂的象征"，小王子是"永葆童貞的天使之化身，是智慧和真理之源泉，是作者理想 之象征"。 其實圣艾修伯里就像狐貍一樣，是個平民哲學(xué)家，在星群之間不斷地尋找真理。他是"藍天白云的耕耘者"，是"空中的康拉德"。他通過一個小人兒的心聲呼喚真 理，呼喚愛與和諧的回歸。
　　《小王子》是20世紀人類對自身歷史命運和存在狀態(tài)的困惑以及執(zhí)著探索的一個范例，其中的存在主義意味無處不在。" 《小王子》在其富有詩意的淡淡哀愁中也蘊涵著一整套哲學(xué)思想。" “他的哲學(xué)與‘存在主義哲學(xué)‘ 有異曲同工之妙，薩特曾盛贊他的《風(fēng)沙星辰》是存在主義的濫觴。”（濫觴，江河發(fā)源的地方，今指事物的起源。）因此盡管存在主義思想的提出是在《小王子》 發(fā)表之后，但我在這里大膽地說《小王子》中有存在主義意味應(yīng)該不會顯得冒昧，應(yīng)該不會是胡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