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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元的構(gòu)圖

       新鄉(xiāng)會(huì)展 2009-02-15
      鍾肇政短篇小說   
      中元的構(gòu)圖
      序 幕
        古老民族的愚昧與睿智造成了一幅狂歡的三天的行樂圖。
          逝世者那麼令人懷念嗎?在那虛幻的另一個(gè)世界裏,人們想像著一群餓癟了肚皮的鬼魂。十殿圖裏一群群罪惡的人正在被虐殺。十八層地獄的最底層永不可超渡的鬼們?cè)谔?hào)泣,在叫喊,在跺腳,雙手舉向虛空。長長地垂下的蒼黑的髮絲,長長地垂下的失血的舌頭。誰說十八年後又是好漢一條?圓圓的,昏黃的,慵懶的月,今夜照著人間與地獄;人們仰望著戲棚上薛平貴與樊梨花正在眉目傳情;矛與戟,刀與箭,此刻失去了鬥志。焙魷的紫煙與香味,混合在金銀錫箔的上升的煙當(dāng)中構(gòu)成煙霧蒸騰。一個(gè)角落,一盞電石燈照出一小眼光貪婪的漢子們。「賠來!」「哎??!」那一瞬間,失望與勝利的眼光互相交換了。這是清宮秘方造的,可以使你堅(jiān)強(qiáng)持久——一個(gè)套用「欲不老」廣告詞的江湖郎中口濺著唾沫,不過這人並不像報(bào)上說詞那麼含蓄哩。「不到五分鐘便算短了。你想一個(gè)鐘頭那麼久嗎?可以,這會(huì)使你如願(yuàn)以償」。
      1  入壇
        「…………」
        那麼長那麼長含糊不清的禱詞頌詞經(jīng)文沒有人懂的,連那帶黑碗帽穿紅道袍道士自己都大概不懂的吧,但是他在唸著,不停地唸著,和著他手上的小缽鐘叮叮噹噹的輕響。這是這個(gè)祭典的開幕禮。「大士爺」要點(diǎn)睛開眼了,那是紙糊的大鬼王,有丈二高,全身紅紅綠綠黃黃白白堪稱瑰麗十彩,但給人的印象卻祇是庸俗的,無當(dāng)?shù)?,那正也是這古老民族的愚昧與睿智的結(jié)晶。禱詞頌詞經(jīng)文既畢,那頸骨沒有長硬以致整個(gè)腦袋搖幌不定的道士先生揭開了蒙在「大士爺」臉上的一塊大紅布,於是親愛的「大士爺」顯出了他的面目——裂到耳根的巨嘴、露出唇外的上下各兩個(gè)尖利巨大雪白的獠牙,鼻子倒很客氣地縮著,不過那三個(gè)隆起卻是匠心的產(chǎn)品吧。眼睛?著,火樣的眼瞳睥睨著那些愚昧而又睿知的牠的不惜向牠頂禮膜拜的創(chuàng)造者的蕓蕓眾生。有那麼一天,我也要死,那時(shí)候,「大士爺」,請(qǐng)你對(duì)我客氣些,別讓我上刀山下地獄好不,我駭怕油鍋地獄,那使人炸後成一小塊人形,好可怕哪。我也討厭那磨石地獄,倒頭給磨成肉醬餵那貪饞的狗,我才不要哪。請(qǐng)請(qǐng)你,「大士爺」……
      ◎                       ◎                      ◎ 
        他在人群中看著「大士爺」的開眼點(diǎn)睛。在那呈紅橙色的紙做的一大堆雜乾的頭髮上,兩隻青色的尖尖利角伸向上空,兩角之間站著大約一尺高的觀音娘,眉清目秀的,楚楚可憐的,白衣曳地,作騰雲(yún)駕霧狀。
        「觀音娘娘……」
        他喃喃地叨念著,雙手合十靜靜地拜著……
        娘娘,我求求你,替我找個(gè)老婆吧。許久許久我都沒有拜你了,我有罪,我知道,那都是她不好,她跟人家跑了。那一天,我還記得,我渡過海回來,那是好寬好寬的海唷。在一艘顛簸的船上舉目四望盡是藍(lán)藍(lán)的海,藍(lán)藍(lán)的天。我餓得半死。不過總算回來了。我知道,我像乞丐一般,破破爛爛的,又瘦又髒。我離開家已經(jīng)五年啦,不,五年半啦。好長好長的歲月哪?!溉f歲!」「萬歲!」那麼多的旗子,日章旗,日之丸——現(xiàn)在人家可是叫它太陽旗啦,那麼多送我的人,我不是個(gè)將軍,連起碼的兵士都不是,而祇是個(gè)「軍夫」。前面走的是……對(duì)啦,是谷川巡查,黑衣黑褲黑帽,腰邊一把晶亮的佩刀,胖胖寬寬的背一幌一幌地,那仁丹鬍子,那厚厚的嘴唇。啊,那很像你哩,「大士爺」。你是名譽(yù)的軍夫啦,天皇陛下召你去,你能為皇國出一份力,這是無上的光榮,知道嗎?「知道了!」「萬歲!」「萬歲!」我是名譽(yù)的軍夫嗎?媽,別哭,你也別哭,阿寶,我會(huì)回來的。這不是回來了嗎?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哎呀……是你,是你嗎?」
        「是我啊,媽?!?/div>
        「真是你嗎?我的阿木嗎?」
        「是啊,我是阿木?!?/div>
        「天哪,真是阿木哩,真是阿木哩?!?/div>
        「媽……」
        「你看,阿木,那是你的……你的靈位?!?/div>
        「我的?……」
        「嗯,他們都說你死了,戰(zhàn)死了,在什麼菲律賓?!?/div>
        「我沒有死的,媽,我回來啦。」
        「哦,是你,真是你,阿木,你回來啦啊………」
        我看看裏頭。我期待著另一個(gè)人兒——阿寶。我們結(jié)婚還不到三個(gè)月我就走了的。噢,甜蜜的三個(gè)月,……快樂的三個(gè)月。我天天巴望恨不得晚上立刻來,做活兒的時(shí)候我都在想著——想著你,阿寶,可是三個(gè)月的甜蜜與快樂換來的卻是五年半的痛苦與寂寞。你一定不曉得,是你救了我的命,在菲律賓的叢林中,我捉老鼠吃,挖樹根充饑。有一次我在那無盡無止的逃亡的死亡的中途迷了路。我餓得走不動(dòng)了。在一棵大樹下,我抱著膝頭,讓臉擱在膝頭上——我看了好多好多這行軍樣的姿勢(shì)了,而那都是死人。有中尉,有少尉,有伍長兵長,二等兵一等兵,以為那是累得睡著了,你想叫醒他,手一碰就木頭一般地橫倒下去。還是那麼抱著膝頭。我也抱住膝頭了,真的,那是好舒服好舒服的姿勢(shì)哩。那真使人想睡的。你不能,你不能,這一睡你永遠(yuǎn)不會(huì)再醒來了。管他,我只是想睡我只是那樣地想睡。不行!起來!起來!!不能睡,你還得回家去,為了……但是我是睡著了。朦朧間我看到前面有個(gè)人,啊,那是我夢(mèng)寐以求未曾一刻忘懷的人兒。阿寶!阿寶!等等我!等等我啊。我起來了,在朦朧間我走著,我走著。忽然我一腳踩了個(gè)空向前撲倒了。我的身子整個(gè)地?cái)S進(jìn)冰涼中。於是我醒來了。我發(fā)現(xiàn)到身子在一泓清泉當(dāng)中,我聽到爆起的笑聲。
        「喂!好傢伙,你閉著眼睛走路哩。」
        「呃?!?/div>
        「狗走路也會(huì)碰見木棒,嘿嘿……」(日諺,意謂走下去,終會(huì)碰見好運(yùn))
        「呃?!?/div>
        「你是哪個(gè)部隊(duì)呀?」
        「巖見隊(duì)?!?/div>
        「你們呢?」
        「不知道?!?/div>
        「迷路了?」
        「不知道?!?/div>
        「這傢伙好糊塗?!?/div>
        「喂喂,還在發(fā)呆,快把肚子灌飽吧。等會(huì)兒有肉吃哩?!?/div>
        「有肉?」
        「我會(huì)給你一份。先喝水吧,喝個(gè)痛快?!?/div>
        水,水。噢,我下半身還浸在水裏呢。我於是俯下身子喝了,直到最後一口再也吞不下去從鼻子溢出來為止,刺得我鼻腔好疼好疼哪。阿寶,那是你救了我,不是你,我不會(huì)再醒來,就和我一路上所看見的那許多許多的戰(zhàn)友們一樣。過了一刻兒,那雜湊在一起的九個(gè)人加上我,大家圍著三隻飯盒吃了一頓肉,甜甜的,腥腥的,都是赤肉,韌韌的,紅紅的,那是力量,我吃了力量,吃下去,全身就有力了。我又會(huì)走路了。可是那是什麼肉呢?我不懂。次晨我們又走了。走前我在一叢灌木下看到一堆骨頭。我明白了。天哪,我吃了什麼?我不敢說,我不敢說,我成了畜生了。可是那些日本仔——九個(gè)畜生卻一路走一路說笑。有時(shí)也會(huì)交頭接耳地說點(diǎn)什麼,然後看看我這唯一的臺(tái)灣人。我必需走開這些畜生,我要回去,我不願(yuàn)啊,那紅紅的,韌韌的,甜甜的,腥腥的肉啊。他們午睡時(shí)我就跑了。我拼命地跑,跑了又跑,直到再也跑不動(dòng)癱瘓?jiān)谝凰肿友Y為止。
        觀音娘,你給我找個(gè)女人啊。他又開始叨唸起來,他的混亂的腦子裏又泛上了她的臉。圓圓的,白白的,那三個(gè)月間,他盡情地享受了她。她在他下面呻吟著,蜿蜒著身子。噢,三個(gè)月的甜蜜換來了五年半的寂寞。
        可是我不是回來了嗎?媽,阿寶呢?阿寶她……她走了?沒有。那兒去了呢?在裏頭。她是害羞嗎?不敢出來見我嗎?好,那就我去。我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她伏在床上哭著。
        「阿寶!」
        我撲向她。我要她再那樣地呻吟,再那樣地蜿蜒著身子,再那樣地喘氣。這一天,這一刻,我整整等了五個(gè)半年頭??墒撬龥]有。她在流淚。她成了一個(gè)冷颼颼的洞。然後她驚悸地瞪著眼,那空洞的眼,那冷凍了的眼光??墒俏也还堋N以觞N要管這許多,我要的是……
        「哇哇……」
        尖銳的嬰兒哭聲使我清醒過來了。我看到床角的包在襁褓裏的一個(gè)小娃兒。我讓萎縮了的自己從那冷颼颼的洞裏退出來。
        「那是誰?」
        「……」
        「說??!那是誰?」
        「阿菊?誰的小孩?」
        「我的?!?/div>
        「你的?」
        她點(diǎn)點(diǎn)頭。
        「你的……」
         衣架上的一身男人衣服和床下的男人鞋映入他的眼裏。那是……那是……
        他撲向嬰兒扼住了小小軟軟的頸。
        「不,求求你,你不能那樣……」
        「走開!」
        「求求你,她是無辜的?!?/div>
        「不管!」
        「你先殺了我吧。先殺了我吧?!?/div>
        哦——哦——這是什麼世界?完了,一切都完了,我要?dú)⑺浪退?,我也不要活了,但?yuàn)我沒有回來。
        「阿木……」
        「媽……」
        母子兩人擁在一起號(hào)啕大哭起來。
        娘娘,她走了,跟著那個(gè)年輕人,留下阿菊。是我放她走的。我傻嗎?娘娘,我真傻啊。把自己的女人讓給人家了。娘娘,呃,娘娘,你……你……你比她更美啊。你真美,真好看。你神力無邊。對(duì)啦。我要把你偷下來。後天,你要跟「大士爺」一起被燒掉的,我要把你搶下來,把你放在我的米櫃裏。我的米櫃就有吃不完的米了。你跑不掉的。米就……從小就聽人家說,把那觀音娘取下,放在米櫃裏,米就任取不完。我要做,誰也不敢的,我就敢。還要把你當(dāng)老婆,你真美啊,比阿寶更美,簡(jiǎn)直美上十倍百倍呢。嘿嘿……
      ◎                       ◎                       ◎ 
        道士還在一跪一拜一面誦禱文。跟著他,正有一大群善男信女手裏拿著香也在一跪一拜。
        燈篙竹上,燈給升了上去。
        戲棚上,薛平貴和樊梨花正在酣戰(zhàn)十八回合。你要一小時(shí)那麼久嗎?這是清宮秘方做的。
        「賠來呀!」
        「哎呵呵!」
        於是,焙魷魚的煙又裊裊上升著。
        「枝仔冰呀,一塊錢三枝!」
        ………………
        ………………
      2  放水燈
        石頭里的大憨子傳出來了,他的燈牌有八十個(gè)燈。嚇!八十個(gè)燈。一個(gè)大燈牌哩。
        埤尾里有更大的啊,九十六盞。聽著,九十六盞。就祇有三十年前林保正和邱秀才的超過這個(gè)數(shù)目。
        天哪!水尾的劉主席說話啦!他的燈牌將有一百零六隻燈。一百零六隻,聽見了沒有,三十年前的記錄給打破了。
        二十八年前,那些愚昧而睿智的民族的子民們?yōu)榱伺e行最後一次放水燈不惜大大地花費(fèi)了一筆。七十五高齡的邱秀才——是真正的秀才爺哪——?jiǎng)?chuàng)了一項(xiàng)輝煌的記錄,一百盞燈的大燈牌。一根特地從大山裏找來的大麻竹,長達(dá)三丈半,綴上了不多不少的一百隻燈籠,把另一個(gè)對(duì)手保正伯的九十八盞燈壓倒。他們並不光是為了爭(zhēng)一口氣,主要還是因?yàn)楣俜揭逊懦隹諝?,明年起為了遂行聖戰(zhàn)。一億皇民都要總崛起,這樣的大拜拜不宜再舉辦了,而且還說這是迷信,是大日本帝國臣民所不應(yīng)該有的現(xiàn)象。於是他們就不得不來個(gè)燈牌比賽了。果然沒錯(cuò),次年起中元祭典就停辦了,而且一停就七年,直到那些禁住他們的狗仔們統(tǒng)統(tǒng)滾回日本去了,才又恢復(fù)過來。秀才爺雖然早就死了,可是他家裏還保存著那燈牌的照片,一幀八吋大的,用一隻鏡框裝起來掛在正廳牆上,也算是代表邱秀才家昔日輝煌的東西之一了。
        邱秀才的兒子聽到了老父昔年豎立的記錄即將被打破,自然不能緘默了。於是他暗地裏準(zhǔn)備了一枝碩大無朋的,直到放水燈兩天前消息才漏了出來。燈數(shù)竟達(dá)一百二十八!人們都驚倒了。那是空前的,必然也是絕後的吧。可是那麼大的燈牌要怎麼抬呢?邱老闆不愧是秀才的兒子,早已想好了,用梨頭車(即耕耘機(jī))。哦,鄉(xiāng)人們?cè)×宋拿髦?,祭典都機(jī)械化了。
        「大士爺」笑了。
        觀音娘笑了。
        五穀爺笑了。
        道士也笑了。
      ◎                       ◎                      ◎ 
        「真沒料到這麼盛大,這麼熱鬧,這麼壯觀?!鼓械恼f。
        「是啊,真了不起?!古恼f。
        「那是最大的了吧?!?/div>
        「我聽說有一個(gè)是一百二十八盞燈的?!?/div>
        「嚇?biāo)懒?,那要花好多錢吧?!?/div>
        「聽說五千來塊錢?!?/div>
        「你們這兒年年辦這個(gè)嗎?」男的問。
        「沒有啊。我也好多年好多年沒看過了?!古恼f。
        「真是可怕的浪費(fèi)。」
        「好多人就是愛這個(gè)調(diào)調(diào)兒。」
        「不過也算值得的吧,聽說這是為了慶祝天門水庫完成。以後鄉(xiāng)人們生活可以改善,這樣樂一樂,大家慶祝一下也蠻不錯(cuò)的。」
        「嗯……」
        「菊,菊……」男的喊了喊未婚妻。
        「哦?」女的似乎給剛開過來的裝在犁頭車上的大燈牌嚇住了,看得入了神。
        「那,那不是……」男的指了指街路對(duì)面的人。
        「誰?」
        「那個(gè)?!?/div>
        「誰呀?」
        「那不是爸嗎?」
        「哦。是的,是的?!?/div>
        「他也來看?!?/div>
        「嗯……」
        「啊,不見了?!?/div>
        燈牌一枝枝地前進(jìn),每一枝都有大鼓大鑼陪著,也有八音班,這裏那裏長串爆竹燃放不停,加上把街路化成一片人海的人的嘈雜聲,彷彿整個(gè)鎮(zhèn)市都在震動(dòng)著。
        燈牌遊行接近尾聲了,殿在後頭的幾百隻水燈,要放在河裏的。兩根尺來長的竹筒連結(jié)在一起,上面用紙糊成一個(gè)屋子的模樣,裏頭點(diǎn)燃著一枝臘燭,還插著一炷香。那後面的一大群人,人人胸前捧著那樣一隻水燈緩緩地前進(jìn)。
        男的和女的離開人群,來到公園。這兒再?zèng)]有納涼的人影了,嘈聲隱隱可聞,但寂寂得恍如另一個(gè)世界。在一個(gè)暗濛濛的涼亭裏,男與女相擁交換了一個(gè)長長的吻。然後 排著坐下。男的伸臂抱著女的肩,女的斜倚在男的胸前。
        「真好……」女的輕輕地。
        「嗯……」男的也輕輕地。
        「真希望永遠(yuǎn)能這樣。」女的又輕輕地。
        「啊,才不哪,我希望時(shí)間過得快些。那時(shí)……你就是整個(gè)地屬於我了?!?/div>
        「現(xiàn)在還不是?」
        「當(dāng)然不啊。難道你……」男的聲音突然有點(diǎn)嘎啞了。
        「噢……不……」女的挺直了身子?!肝覀冞€是走走吧?!顾酒饋?。
        「好……」男的有些不情願(yuàn)地起身。
        「你怪我嗎?」女的說。
        「不。為什麼?」
        「那就好。我們還是散散步吧?!?/div>
        「好?!?/div>
        「明天再來。明天殺大豬,也很好看的?!?/div>
        「我……」
        「來呀,沒空嗎?」
        「不?!?/div>
        「看你,那就來吧?!?/div>
        「也好。」
        兩人靜靜地移步。手牽著手,肩靠著肩。
        「爸好像很好嘛?!鼓械膯枴?/div>
        「他通常都是那樣子。這許多年來很少發(fā)作了。祇不過有時(shí)候自個(gè)兒沒緣沒故地笑,起來也有時(shí)會(huì)哭的?!?/div>
        「真是可憐的人?!鼓械膰@了一口氣。
        「嗨……」女的也黯然起來了。
        「以前才可怕呢,看到老鼠就拼命地抓,抓到就去拔毛,生生的就吃下去了,蜥蜴也吃,青蛙更是活活地吞下去,甚至毛蟲也吃。這些你也聽到過吧?!古恼f。
        「是的,可是我不敢相信?!?/div>
        「是真的呢?!?/div>
        「菊,我覺得他雖然不是你的親生父親,可是你還是應(yīng)該孝順?biāo)攀堑?。他是時(shí)代造成的悲劇人物?!?/div>
        「嗯,那當(dāng)然的。他從小就對(duì)我很好,我當(dāng)然應(yīng)該也對(duì)他好?!?/div>
        「你想念你的親生父母嗎?」
        「這個(gè)……我怎麼說呢?我只曉得有那樣的人,心裏頭有種隱隱約約的憧憬,可是我不認(rèn)識(shí)他們,也沒見過他們,連有關(guān)他們的消息也沒聽到過,要想念也無從想念起啊。」
        「菊,我不該問你這些的。這些都不關(guān)緊要了?!?/div>
        「嗯?!?/div>
        「我們祇要在我們的眼前,我們要追求我們的幸福,屬於你和我兩個(gè)人的。對(duì)不?」
        「嗯……」
        在暗濛濛的公園的小徑裏,兩人就那樣靜靜地移著步。月正在中天,可是並不十分明亮,帶著一抹黃橙色。夜正在深著……
      ◎                       ◎                      ◎ 
        燈牌行列解散了,在後街,他們各就歸程,帶著一身興奮後的疲累。捧水燈的人還沒趕到放水燈的鎮(zhèn)郊河流。默默地,靜靜地,一盞盞昏黃的燈在那馬路上移動(dòng)著,有如那游移的鬼火。
        廟前的熱鬧正在迫向另一個(gè)高潮。
        燈篙竹上的三盞燈,在高空裏搖幌著。
        「大士爺」的舌頭伸到胸前隨風(fēng)飄拂著。
        五分鐘不到的,是太短太短了。
        「賠來呀!」
        「枝仔冰呀!」
        觀音娘在作騰雲(yún)駕霧狀,即將凌空而去。
        薛丁山在大鬧著……
        …………
        …………
      3  普渡
        太陽斜了,燈篙竹把影子投在廟的金碧輝煌的屋頂。大豬漸漸地上了牠們的舞臺(tái)。今年是福仁里輪值,宰的豬號(hào)稱一百三十六隻。廟坪顯得可憐地狹小,越發(fā)使得大豬與看大豬的人擁擠不堪。福仁里的劉代表的大豬榮獲特等。嚇,不得了,一千零八十五斤,好多年沒有過這麼大的啦。那是連磅底的呀。也還有九百幾十斤啊。比頭等的整整重了一百五十斤。牠可是享盡清福哩,有兩個(gè)女人服侍,吃的是飯糰與西瓜,還要人塞進(jìn)嘴巴裏,牠祇管張嘴吞下就行了。還有電扇,一天到晚吹不停。那要花好多錢才能飼養(yǎng)出來的呀。起碼要兩萬塊錢吧。嘖嘖……劉代表真慷慨。這有什麼稀奇。今年上半年他蓋了一所三層樓的郵局,至少賺三十萬。嘖嘖……
        神豬到齊了,太陽也下山去了。每隻豬架的無數(shù)大小燈泡的光芒取代了太陽的光。於是,廟裏道士又出風(fēng)頭了。大道士,領(lǐng)著一小道士在叨唸,仍然是那沒人懂的,甚至可能唸者都不懂的禱詞頌詞經(jīng)文或者其他的什麼,反正就是那麼一回事了。那些大小道士頸子沒有一個(gè)長牢的,都那麼搖搖晃晃地,令人擔(dān)心那載著道士帽的腦袋瓜子隨時(shí)會(huì)滾落下來。
        「大士爺」今兒可不用吃人囉——哦,不會(huì)的我在你頂上,你不會(huì)敢吃人的——這麼多的大豬,請(qǐng)問你能吃下多少隻?觀音娘,保護(hù)人是應(yīng)該的,可惜你沒有保護(hù)了那些挨刀子的豬們。牠們臨死的號(hào)叫,你也聽到了吧。那噴湧而出的鮮血你也看到了吧……
        三天的祭典即將告終,販子們不得不拼命鼓起餘勇做這最後一晚生意。於是他們喊得起勁兒了。
        「來呀!來呀!沒效退錢,沒效退錢,保你能保持一個(gè)鐘頭?!?/div>
        「枝仔冰呀……」這人聲音嘶啞了。
        「快呀,下注呀!」
      ◎                       ◎                     ◎ 
        公園裏沒有一個(gè)人影,叢叢灌木成了個(gè)黑黝黝的影子林立著。月光還沒升上來,幾盞路燈灑下暗淡的光線。你細(xì)看,喏,看到了吧,那叢灌木下照不到燈光的那邊蹲伏著一個(gè)人。影子黑黑的,面目不清楚,但你當(dāng)可看到那一雙發(fā)光的眼睛。他認(rèn)定自己手裏握著一把利刃。
        在那異國的叢林裏,他曾擁有過一把日本刀,那是從一位倒下的曹長腰間取下來的。他還記得那位似乎剛斷氣不久的滿臉絡(luò)腮鬍子的日本仔。眼睛深陷下去的,可是還能睜得那麼大那麼圓,眼球突出著。槍早丟了,那還是開始逃亡時(shí)才由小隊(duì)長發(fā)下來的,當(dāng)然也是一位戰(zhàn)死者留下來的東西,外加子彈二十發(fā)。他祇打過一發(fā),生平第一次開槍,為的是打一隻野兔子,當(dāng)然他沒打中。然後槍成了贅物,看不見敵人——事實(shí)是他們?cè)僖矝]敢跟敵人接觸了——也沒有可資果腹的飛禽走獸,槍又有何用呢?可是沒有人願(yuàn)意棄槍,因?yàn)槟且杠姺ǖ???墒亲訌棽恢谑颤N時(shí)候丟光了。然後隊(duì)伍不成隊(duì)伍,死的死,走不動(dòng)的在路邊癱倒,給留了下來。於是槍也有人敢丟棄了,因?yàn)樗吘固靥亓恕H欢?dāng)他吃到不應(yīng)吃的幾塊肉以後,他又感到新增的危險(xiǎn),不是來自敵人的,也不是來自自然界的,更不是來自荒山裏的猛獸,而是來自自己的人,他需要衛(wèi)身之物。揀不到槍枝了,就是有也沒有子彈。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到那把刀時(shí),他高興起來了。怎麼還會(huì)有刀呢!是捨不得丟掉的祖?zhèn)髅栋?,否則也不會(huì)佩到這個(gè)時(shí)候了。他俯下身子解下那把刀。就在這時(shí),他嗅到一股撲鼻的惡臭。難道這傢伙死了那麼久了嗎?不是啊,通常都是眼珠子先腐爛的啊。他看著那睜大的眼睛想。無意間手碰到那個(gè)死人,它就橫倒下去,於是他看到那死屍的左腿。噢,那條可憐的腿呀,爬滿著蛆蟲,真不知爛了多少時(shí)候了。
        他走開了,抱著那把大刀,好重的。如果有人打我的主意,我可不饒你啊。他下了決心,要靠它好好保護(hù)自己。走路時(shí),休息時(shí),睡覺時(shí),他再不敢大意了,同時(shí)更儘可能地避開別人,採取單獨(dú)行動(dòng)。偶而碰見「戰(zhàn)友」,他都以猜疑的眼光看他們。
        ……我看到了,好傢伙,在那亭子裏,你們的臉和臉疊在一起了,別以為沒有人看到,我親眼看到了,看你還逃得了嗎?可惜昨天忘了帶我的刀子,不然的話……呃,來了,來了。阿寶,你成了與人野合的壞女人,你曾是溫柔的妻子啊。幾時(shí)變成這樣了呢?可恨!可恥!不放過你啦。啊,不行,我要等他們幹起來才出去。乖乖,忍著,馬上就有好戲了。那麼親熱,手牽著手,肩挨著肩,呃,進(jìn)去了亭子了。好吧,開始吧,做你們的好事吧。
        「喂!」他從灌木叢下鑽出來大喝一聲。
        「哎呀!」女的大叫。
        「??!誰?」男的也驚呼。
        「誰?」他鄙夷地笑著:「不認(rèn)識(shí)我嗎?看清楚吧!哼!」
        「呃,你是……」
        「啊,阿木……」
        「你還配叫我阿木!你們這對(duì)狗男女。」
        「不,不?!古陌晳┣螅骸肝覀儧]有做什麼,祇是談?wù)劙闪??!?/div>
        「還耍賴嗎?那麼阿菊是哪兒來的?」
        「哎呀,阿木,你原諒我吧?!?/div>
        「嘿嘿,招了嗎?可是沒這麼便宜的,我在南方吃了五年半苦,一心要活著回來,為的就是你,可是你,你這婊子。我不饒你,兩個(gè)都活不成了?!?/div>
        「原諒我吧,阿木?!?/div>
        「原諒我,我錯(cuò)了……」
        「這樣跪下就算了嗎?哼哼……」
        他拔出大刀猛砍過去……
      ◎                       ◎                      ◎ 
        普渡野魂孤鬼的祭典即將告終,神豬都已抬走了,廟坪一角燃起了一堆熊烈火?!复笫繝敗挂严肀M人間口福,就要火化升天了,道士在為那即將被焚的鬼王做著最後最隆重的超渡。經(jīng)文唸得更起勁了,腦袋瓜兒搖得更晃厲害了?!腹?,一拜,起身;次一跪,再拜,起身;又一跪,三拜,起身?!勾蟮朗颗c小道士齊聲叨唸一陣子。然後大道士使了個(gè)眼色,大士爺就被兩個(gè)小道士抬將起來,放在那堆火上。
        火舌一伸,立即把大士爺包圍住了。
        就在這時(shí),從圍觀的人中竄出了一個(gè)人影。他的正面全身被火光照得通紅。在人們驚異的眼光裏,那人衝上前,瘋狂地?fù)湎虺闪艘欢鸦鸬摹复笫繝敗?。這是在一瞬間發(fā)生的事,所以沒有人來得及攔阻那個(gè)莽漢。大道士和小道士們這時(shí)竟忘了唸禱經(jīng)文了,個(gè)個(gè)睜大眼睛望著那個(gè)瘋?cè)说男袆?dòng)。
        「大士爺」的下身已燒光了,露出了剛著了火的竹架。而火燄正在伸向頭上的觀音娘。那莽漢也不怕火燒,一把推倒了「大士爺」,然後攫住了正好著上了火的觀音娘。於是他高舉著燃燒的觀音娘,向天狂笑著。
        「啊哈哈……啊哈哈……」
        人們於是彷彿看到了另一尊燃燒的「大士爺」。那莽漢的衣服也著了火,正在冒煙伸火舌。
        「啊哈哈……啊哈哈……」
      ◎                       ◎                      ◎ 
        一個(gè)長長的,甜蜜的吻。男的伸臂抱著女的肩,女的斜倚在男的胸前。
        「真好……」月亮升了老高了。女的側(cè)臉正好承受了那如水的銀光。
        「嗯……」
        「以為你不來的?!古妮p輕地。
        「為什麼?」
        「……不為什麼?!?/div>
        「我恨不得天天來看你的?!?/div>
        「真的?」
        「當(dāng)然?!?/div>
        「啊,真希望時(shí)光停住呵……」
        男的俯下面孔。於是又一個(gè)長長的吻。
        「好了,我們還是走走吧?!古?。
        「也好。」男的有些不情願(yuàn)地放下了手臂。
      ◎                       ◎                      ◎ 
        戲接近尾聲了。一個(gè)大團(tuán)圓即將光臨。許多連站三個(gè)晚上的觀眾都算得到滿足了。
        廟坪上一片零亂,滿地都是爆竹屑和燒剩的焦黑的金銀紙。
        許多攤販?zhǔn)諗偭恕]有一個(gè)生意人再那樣地喊叫,祇除了賣冰的。
        「枝仔冰,一塊錢五枝啦!五枝啦一塊錢!」
      ◎                       ◎                      ◎ 
        古老民族的愚昧與睿智所造成的一幅狂歡的三天的行樂圖,就這樣閉幕了。那令人懷念的逝者呵。在那另一個(gè)虛幻的世界裏,人們想像著那些餓了整整一年的鬼魂都在撫著鼓脹了的肚皮。因?yàn)樗麄兊亩瞧ざ脊拿浟耍韨冞€會(huì)餓嗎?不會(huì)的,不會(huì)的,世上再?zèng)]有人餓肚皮了……。
      一九六六年十月刊登於《臺(tái)灣文藝》第三卷第十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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