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既在遼陽東路的爭奪戰(zhàn)中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便想改弦更張，打通遼陽南路通道，因此決定發(fā)動進攻海城之戰(zhàn)。為了配合第三師團進攻海城，立見尚文奉命率部向連山關(guān)進逼，以牽制摩天嶺附近的清軍，使之不能分兵支援海城。

先是在十二月四日，徐慶璋以鳳凰城日軍兵力不多，“惟陸續(xù)往鳳城搬運器械食物，意在圖沈”，向盛京將軍裕祿建議，調(diào)集各軍反攻鳳凰城。并認為：“若不趁此時進剿，后恐難以取勝。”^注1日軍既放棄草河口而撤回鳳凰城，依、聶兩軍乃得以會師。此時，依克唐阿見黑龍江新招之齊字新軍及靖遠新軍陸續(xù)開到七營，聲勢稍
壯，于是與聶土成會商，決定乘機反攻鳳凰城。九日，依克唐阿所部十八營至通遠堡，聶土成率夏青云等馬步五營來會，共同商定“合力夾攻”^注2之策。十日，清軍兵分兩路：西路由依克唐阿和聶士成率領(lǐng)，由通遠堡南進，東路由壽山、永山率馬步七營，繞道進逼城東北。是日，由通遠堡南進的清軍行至雪里站以北約十二公里的金
家河時，便與日軍發(fā)生了一場遭遇戰(zhàn)。^注3

在依、聶兩軍會師通遠堡的當天，立見尚文留步兵第十二聯(lián)隊長安友洽延大佐守鳳凰城，自己率步兵第二十二聯(lián)隊北犯連山關(guān)。當天，立見宿于雪里站。十日拂曉，立見并不知有清軍來襲，仍率隊繼續(xù)由雪里站北進。不久，有探騎回報：“敵軍三千余人南進，已到達樊家臺附近。”^注4上午九時許，日軍行近金家河時，清軍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日軍前來，并利用該處地形布置了陣地。此處東西兩側(cè)峰巒連綿，山峰高達二百五六十公尺，兩山相距一千余公尺，草河從山間流過。清軍分為三部，左翼五六百人據(jù)守河東岸的山頭，右翼五六百人，據(jù)守河西岸的山頭，其余部隊為主力，集中于河東岸的柳樹林。僅有的兩門火炮也架設(shè)在柳樹林里。

立見尚文根據(jù)清軍的兵力部署，命第三大隊三原重雄少佐率隊列陣于右側(cè)，進攻清軍的左翼高地；第二大隊長安滿伸愛少佐率隊列陣于左側(cè)，進攻清軍的右翼高地，炮兵兩小隊在距清軍三千公尺的正面布置陣地，第一大隊長今田唯一少佐所部為預備隊，埋伏在最后方。上午十時，雙方展開了激烈的炮擊。戰(zhàn)至十一時，日軍改變戰(zhàn)術(shù)，以火炮集中轟擊相距一千二百公尺的清軍右翼陣地。在猛烈炮火的掩護下，安滿大隊發(fā)起沖鋒，“乘勢遂奪清兵第一陣。清兵復集第二陣，拼死防戰(zhàn)，炮彈迸空，銃響劈山，戰(zhàn)愈益烈”。^注5

立見尚文見進攻清軍兩翼一時難以突破，便下令將炮兵轉(zhuǎn)移到左前方山麓，掩護今田大隊對清軍實行中央突破。日軍的第一次沖鋒被打退后，又發(fā)起了第二次沖鋒，由于日軍的炮火太猛，依、聶兩軍被迫后搬至二道房身村，“據(jù)守右側(cè)山頭進行防御”。又戰(zhàn)至下午四點多鐘，清軍始撤出陣地。當晚，依克唐阿軍扎草河口，聶士成率夏云青等回扼分水嶺。^注6

此戰(zhàn)從上午十時開始，到下午四時多，連續(xù)激戰(zhàn)六個多小時。日軍傷亡六十人，其中十人被擊斃，安滿伸愛少佐以下五十人負傷，清軍傷亡較大，有一百一十人陣亡，十六人被俘。^注7其中，以敵愾軍傷亡為多，依克唐阿自稱“幾不能軍”。^注8

當依克唐阿和聶士成在全家河激戰(zhàn)之時，壽山，永山所率馬步各營由于道路遙遠，尚在行軍途中。十一日，清軍到達賽馬集大道上的龍安。伊軍統(tǒng)領(lǐng)扎克丹布、德英阿所率步隊三營趕到，清軍兵力增加到十營。當天，安友治延接到情報：依軍三千余人南下，已進至龍安。安友一面派搜索騎兵三小隊及步兵兩個中隊警戒清軍來路，一面派飛騎向九連城第五師團司令部告急。大島義昌即派一個大隊至湯山城駐守，并令原駐該地的山口圭藏少佐率步兵第二十一聯(lián)隊第二大隊速援鳳凰城。

十二日拂曉，日軍搜索騎兵及步兵分三路出發(fā)，中路是騎兵一小隊和步兵一中隊，沿賽馬集大道前進，南路也是騎兵一小隊和步兵一中隊，沿叆陽邊門大道前進；北路僅騎兵一小隊，沿雪里站小道前進。日軍中路的搜索騎兵小隊在長嶺子與清軍遭遇，雙方發(fā)生槍戰(zhàn)。日軍騎兵小隊不敵，急向后撤，與足立武政大尉的步兵中隊會合，企圖擋住清軍。但是，清軍從正面和兩側(cè)三面來逼，“一齊集中射擊，其勢甚猛”^注9，日軍勢難抵擋，只好撤回防地。清軍直追至一面山。

十二月十三日黎明，清軍從一面山進抵草河東岸，先用步槍進行試探射擊。日軍不應(yīng)。于是，清軍又在河岸附近高地布置陣地，架設(shè)火炮四門，以掩護馬步各營渡河。是日，濃云密布，朔風凜冽，河水半已封凍。午后一時，清軍中央陣地燃起了三堆火，這是全線進攻的信號。清軍全線向前推進，當清軍先頭部隊進至河岸，其左翼部隊已進抵叆河北岸的小歪村。但是，日軍陣地寂靜無聲，清軍不知河對岸有多少日軍，在何處布置防線，因而“疑之，不敢來逼”^注10，遂停止了進攻。本來，兵貴神速，而清軍卻在進攻中猶豫不決錯過了這次以眾擊寡的好機會。當天下午，山口大隊從湯山城開來，日軍兵力有所增強。但是，安友治延為謹慎起見，仍不敢與清軍正面交鋒，決定實行偷襲：以富田春壁少佐的第一大隊為右翼，于四更時偷渡叆河，包圍清軍宿營村莊，從三面縱火，以火攻破之；半田隆時少佐的第二大隊為左翼，截擊撤退的清軍；山口圭藏少佐的湯山大隊為中路，集中進攻清軍的炮兵陣地，野炮兵則在其后二千七百公尺的距離上進行支援。

十二月十四日拂曉前，富田大隊借著月光出發(fā)，沿叆陽邊門大道涉渡叆河，包圍了清軍的宿營村莊，并一齊開槍射擊。清軍未料到敵人偷襲，從朦朧中“驚起，或揮銃劍來突，或據(jù)墻壁亂射，倉皇防戰(zhàn)甚力”。富田大隊從上風頭縱火，火借風勢，迅猛異常。清軍雖被包圍在猛火濃煙之中，處境極為困難，但壽山、永山仍然沉著勇敢，一面疏散兵力，一面布置掩護部隊，以使全軍有秩序地撤退。這樣一來，日軍的進攻反而受到阻礙。永山親率清軍“右翼隊據(jù)高丘,猶放銑防戰(zhàn),半田大隊不能拔之。”^注11山口、富田兩大隊見狀,一齊來攻,清軍依然不懼，繼續(xù)“奮斗勇戰(zhàn)，堅守陣地”。^注12由于把日軍三個大隊都吸引到了右翼，其他部隊才得以從容地撤退。直至掩護任務(wù)完成后，清軍右翼部隊“遂縛山背，攀巖角而退”。^注13

先是清軍進抵一面山后，安友治延決定于十四日實行偷襲清營，當即打電報向旅團長立見尚文報告。立見便派三原重雄率一個大隊埋伏于蔥嶺附近，以扼清軍退路。十五日晨七時，清軍果然退至蔥嶺，“三原大隊俄起要擊之”。^注14清兵突遭狙擊，猝不及防，隊伍大亂。在此緊急關(guān)頭，永山挺身而出，率隊力戰(zhàn)。

永山(一八六八——一八九四年)，漢軍正白旗人，世居璦琿。原姓袁，乃明末名將袁崇煥之七世孫。袁崇煥冤死后，其子孫被編入寧古塔漢軍正白旗。永山父名富明阿，曾任吉林將軍。富明阿死，永山以蔭授侍衛(wèi)。永山“幼而學文”，心識忠義，長而偉武，胸有甲兵”。日本挑起甲午戰(zhàn)爭后，永山“踴躍請行，誓滅狂寇”，因從依克唐阿軍，任馬隊統(tǒng)領(lǐng)。“大小十余戰(zhàn)，陣陣軍鋒，無不怒馬當先，摧堅執(zhí)銳。有時山路崎嶇，馬隊不得手，該侍衛(wèi)即下馬步戰(zhàn)，奮不顧身。”^注15由于永山“臨敵輒深入，為土卒先”^注16，其部下亦皆奮勇敢戰(zhàn)，故日人有“深畏馬隊”之語。這次依軍分隊進攻鳳凰城時，永山“慷慨流涕，自請獨當一面，堅稱不取鳳凰城，誓不復還”。

在一面山戰(zhàn)斗中，永山為右翼，一直堅守陣地，直至全軍脫離敵軍的包圍。此次蔥嶺遭敵伏擊，他在奮戰(zhàn)中先是“左臂受傷一處，額顱受傷一處，猶復親持槍械，擊斃悍賊數(shù)名，督隊前進。至洞胸一傷，倒地暈絕，忽大呼而起，弋什扶之，堅不肯退，口喃喃囑兵勇好輔壽山殺賊而逝。”時年才二十七歲。依克唐阿稱其“死難情形較左寶貴猶為慘烈，其戰(zhàn)功亦不相下”。^注17對其英勇絕倫的無畏氣概和視死如歸的愛國精神，“一時江淮諸將，咸嘆服不置”。^注18永山率隊拼死搏戰(zhàn)，使敵人死傷甚眾，不敢進逼。當他犧牲后，壽山便率軍突出日軍的伏擊圈，向賽馬集撤退。

在這次反攻鳳凰城的戰(zhàn)斗中，清軍失利，損失甚大，計有一百五十人陣亡，四人被俘，并遺失鋼炮和銅炮各兩門。盡管如此，清軍也給予了敵軍以沉重的打擊，使其傷斃七十四人，其中死十二人，傷六十二人。^注19

注1 徐慶璋：《遼陽防守日記》，甲午十一月初八日。

注2 《黑龍江將軍依克唐阿奏請獎恤傷亡弁勇折》，《清光緒朝中日交涉史料》
(2155)，第26卷，第19頁。

注3 一些中日有關(guān)論著皆謂此戰(zhàn)發(fā)生于雪里站北17公里的樊家臺，并稱之為樊家臺之戰(zhàn)。按：日本第二軍司令官野津貫道發(fā)給大本營的電報：“十日上午9時過后，我軍在雪里站以北約3里(日里，每日里合3.924公里)的金家河子與敵軍遭遇。”(《日清戰(zhàn)爭實記》第13編，第14頁)聶士成《東征日記》謂：“大戰(zhàn)于金家河。”(《中日戰(zhàn)爭》(1)，第15頁)依克唐阿《奏請獎恤傷亡弁勇折》則稱：“十四日(公歷11月10日)按仗，……此金家河失事之由來也。”(《清光緒朝中日交涉史料》(2155)，第26卷，第15頁)可見，此戰(zhàn)并非發(fā)生在樊家臺，應(yīng)以稱金家河遭遇戰(zhàn)為是。

注4 《日清戰(zhàn)爭實記》第15編，第2頁。

注5 橋本海關(guān)：《清日戰(zhàn)爭實記》第6卷，第239頁。

注6 聶士成：《東征日記》，見《中日戰(zhàn)爭》(6)，第15頁。

注7 《日清戰(zhàn)爭實記》第15編，第3頁。

注8 《黑龍江將軍依克唐阿奏請獎恤傷亡弁勇折》，《清光緒朝中日交涉史料》
(2155)，第26卷，第19頁。

注9 《日清戰(zhàn)爭實記》第15編，第4頁。

注10 橋本海關(guān)：《清日戰(zhàn)爭實記》，第6卷，第240頁。

注11、13、14 橋本海關(guān)：《清日戰(zhàn)爭實記》第6卷，第241頁。

注12 《日清戰(zhàn)爭實記》第15編，第7頁。

注15 《依克唐阿奏侍衛(wèi)永山力戰(zhàn)捐軀請從優(yōu)議恤片》，《清光緒朝中日交涉史料》(2155)，附件2，第26卷，第20頁。

注16 《清史稿》，列傳247，《永山傳》。

注17 《依克唐阿奏侍衛(wèi)永山力戰(zhàn)捐軀請從優(yōu)議恤片》，《清光緒朝中日交涉史料》(2155)，附件2，第26卷，第21頁。

注18 《壽將軍家傳》(刊本)，齊齊哈爾市圖書館藏。

注19 《日本第一軍石坂軍醫(yī)部長給石黑野戰(zhàn)衛(wèi)生長官的報告》，《日清戰(zhàn)爭實記》第13編，第1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