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落雁 - 散文大觀 - 江淮文學(xué)網(wǎng) - Powered by Discuz!

清風(fēng)不掛 2009-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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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沙落雁

簫有沉郁的古意。簫有雌雄之別。一支孤簫吹開遼遠的一片天地。
之后便是琴曲的主角登場了。命若琴弦。秋天也是命定要來的。一脈清流，把聽者的心系在了水灣。風(fēng)靜沙平，飛鳴徐來。如果是換了文人，必定要臨清流而賦詩了。而來者是落雁。
但倘若那落雁真的是人呢？讓我們聽下去。
《平沙落雁》琴曲最早刊于明代《古音正宗》，又名《雁落平沙》。也是虞山琴派的代表琴曲之一。據(jù)說自問世以來，刊載的譜集多達五十余種，有多種流派傳譜。各流派所傳之曲雖相同，但經(jīng)了不同琴人的處理，意境也就有了差別。
雁落于平沙還是落于七弦，卻是分不大清。其實《平沙落雁》也就是走的藝術(shù)的老套路：借鴻鴣之態(tài)，寫逸士之心。“初彈似鴻雁來賓（濱），極云霄之縹緲，序雁行以和鳴，倏隱倏顯，若往若來。其欲落也：回環(huán)顧盼，空際盤旋。其將落也：息聲斜掠，繞洲三匝。其既落也：此呼彼應(yīng)，三五成群，飛鳴宿食，得所適情，子母隨而雌雄讓……”
七根弦上，由景的描繪轉(zhuǎn)向情的抒發(fā)。
《平沙落雁》曾由琴界一代宗師、虞山派傳人吳景略聯(lián)手滬上吹簫大師孫裕德琴簫合奏灌制過唱片。當(dāng)時吳景略也就三十來歲吧。但他卻是衷愛此曲。
三十多年的人生正當(dāng)時，而所謂“平沙落雁”也就是到了“英雄暮年”的光景。轟轟烈烈已成往事，叱咤風(fēng)云已是昨日黃花，萬水千山腳下過盡，滄海桑田啊，立于天地間的也就是一個歸人。雁飛再高再遠，總要落腳于平沙。陶淵明說鳥倦飛而知返。年輕時心比天高，暮年時心也就像雁一樣踩著踏踏實實的地面了，只求粗茶淡飯，簡單生活，“得所適情”，如此而已。
這是人生大徹大悟后的平靜。
也許吳景略已經(jīng)悟透個中禪機？
“平沙水云，輕煙慘淡斜曛。蘆花亂紛，草木凋零。雁呼群，飛落在那江濱。”這就是《平沙落雁》。于吳景略，在風(fēng)帆扯足時，給人生留一個后花園，不失是明知之舉。園不在于如何大，如何奢華，給心靈一個安置就好。至少放得下一張琴吧。焚香一弄，手揮處，歸鴻目送。“怡人忘倦，自以為游在羲皇”。古琴的境界，也就是人生的境界。
生好琴，死亦不離琴。難怪虞山琴派的祖師爺嚴天池（嚴澂）先生的墓碑要做成一張古琴的樣子了。
有人說曲終人散，其實那琴曲從未老去過。
否則怎么延續(xù)了一代又一代呢？由明到清，由清到民國，到二十一世紀。
如今看那些解釋虞山琴派的“清、微、淡、遠”的說詞說得實在有些費勁，說得費勁，又如何讓人看得明白，真不如聽一曲《平沙落雁》實惠，既欣賞了古琴曲，又領(lǐng)略了該派的特點：“清麗而靜”、“和潤而遠”。
吳景略當(dāng)然對虞山派的鼻祖的經(jīng)歷了然于胸——嚴天池做過邵武知府，地方志說他當(dāng)官時抵制賄賂，清除地方積弊，簡化征稅手續(xù)，對營私舞弊的官吏繩之以法?？梢妵捞斐睾苡姓?，也算是風(fēng)光的了。但據(jù)說后來嚴天池退隱了，不當(dāng)官了。是否是因為在月夜彈奏《平沙落雁》而有所悟，也就不得而知了。
風(fēng)頭正健而想到退隱，這不能不說是受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殊深。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具備積極和消極的兩面。利用得好，便好，利用得不好，那就真的虧了。嘆世人，花團錦簇時候，何曾想到百花蕭殺的一天？紅樓千古一夢，富貴繁華，何曾想到樹倒猢猻散后的蒼茫？……
琴之妙，發(fā)于性靈。實在是內(nèi)心感情的流露。
親聆者如嚴天池的同時代人好友薛志學(xué)說：“間嘗坐聽，不覺競心頓消。”是“競心”??！居然“頓消”！
這么說起來，嚴天池終究是個文人。
吳景略也是個文人。
虞山琴派也就是個文人。
說到底，《平沙落雁》暗合了文人的趣味、文人的情懷。如果有一比的話，《平沙落雁》是琴曲中的宋詞，而絕非唐詩。
廢名寫到過一個叫“小林”的孩子，在郊外與一個和尚相遇。那和尚以前是一個戲子，扮演過“關(guān)云長”，最后出家到關(guān)帝廟做了和尚。小林讀過《三國演義》。關(guān)公殺了，馬也不吃草死了，他的青龍偃月刀落到什么人手上去了呢？……——這些問題一直在小林胸中盤旋。他碰到和尚便要問個明白。而那和尚已經(jīng)做了“落雁”，卻是要勾起舊事。和尚自是不會說，他只是回答那青龍偃月刀落到他的手上了，敷衍過去。留給“小林”一個謎?！镀缴陈溲恪窙]有謎。
《平沙落雁》是人生的忠告，是千古纏綿不絕的生命得于延續(xù)的“武功密籍”。
當(dāng)年，吳景略是在日本人的槍炮聲中錄制完成《平沙落雁》的。國難當(dāng)頭，山河破碎，錄這樣一首琴曲似不相稱。它沒有熱血噴涌的號角作用，它也無法與槍炮彈藥相抗衡，它只是引發(fā)教人想起故國家園的滿腔惆悵?；蛟S是有強調(diào)中國之音的大氣節(jié)在！總不可能讓古琴彈出《櫻花》來吧？這樣《平沙落雁》也就賦予了新的使命了。解讀《平沙落雁》也有此一時彼一時的解讀法。
不知有沒有人想到過雁落之后又會不會再上天呢？《平沙落雁》只是圍繞了“落”。命若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