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胃,是五臟六腑之首。
又說,胃,是人的第二大腦。
多年前,我的這個“之首”或曰“第二大腦”被醫(yī)院的權(quán)威人士蓋上了大紅章:萎縮性胃炎。之后,我的所謂人生觀以及個人愛好發(fā)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以前以為重要的事物,忽然覺得沒那么重要了;以前想不通的世間種種,忽然就想通了;以前為之蹙眉而沉重或痛心而疾首的諸多事端,變成了“罷了罷了”的一笑了之。
我對于中草藥的熱愛和興趣,就是在這個時候掀起了一個“小波瀾”。
最初,我出于文化上的一些舊有習慣,總是忙于歸納、整合——今天是日出時分胃疼,可是明天又變成日落時候胃疼,于是,用排除法總結(jié)出胃疼與日出日落的時間問題沒有關(guān)系。我還以身試“食”,總結(jié)出哪些食物適于吃而哪些食物不適于吃。并且遵照“少吃多餐”的醫(yī)囑,給自己制定了一日四餐的食譜和定量。接下來,是嚴格地按照醫(yī)生的規(guī)定,給自己列了一份西藥藥譜,以間隔開眾多的其他藥片的時間。這樣堅持了一段時間,西藥片也吃了一抽屜,依然是好好壞壞,時時發(fā)作,頗為打擊我的生活熱情。
于是,我想起了“治本”的中醫(yī)。
中醫(yī)倒是看過的,母親曾陪我跑過幾家中醫(yī)醫(yī)院,掛的是專家號,并且還和醫(yī)生探討了我的情況。但是,醫(yī)生要看的病人太多,病人一個接一個進來又出去,那情景像在食堂里打飯似的——公共的飯菜既不會讓每一個人都吃得合乎口味,但也決不會讓人餓著——醫(yī)生速戰(zhàn)速決,匆匆忙忙就把我打發(fā)了,那草藥自然是見效很慢,或者干脆沒見什么效。我便放棄了。
我多少是知道一點中醫(yī)的。懶得冷冬里再跑遠路去醫(yī)院,更擔心碰上一個母親所說的“二把刀”開的藥不對路。于是,我下了下決心,決定以身試“藥”,自己給自己開藥方。
活著都不怕,還怕死嗎!死都不怕,還怕什么。
參考著中醫(yī)書籍,我調(diào)動出自己僅有的不多的關(guān)于中草藥的膚淺認識,經(jīng)過一番精心研究,試著開了一服中草藥方子。
徑自到藥房抓了三服。一邊看著藥房的人拉開一個一個神秘的小抽屜,一邊在心里默默核對著小抽屜上的草藥名,不放心地看著藥劑師抓的藥是否準確。藥劑師抓了草藥并分成三份攤開,我隔著長長的柜臺,聞到一股幽幽的草藥香撲鼻而來。然后,再看她分別包好,提回家來。
懷著虔誠,用砂鍋煎煮。濾出。那藥汁清淡、稀疏,微苦。其時,正是上午,我端坐在大沙發(fā)里很鄭重地喝那杯藥,橙黃色的陽光正好從窗外斜射在杯中,我把藥液在光線里晃了晃,讓它盡量汲取陽光,淡棕的汁液便顯得瑩澈而清爽。當我把一杯草藥喝完之后,便覺得連同陽光也一并喝進腹中。
這樣一來,這服草藥又多了一味:太陽光。
接下來,是默默地祈望出現(xiàn)奇跡。
果然,喝過一服湯藥之后,胃便不疼了,而且也不再惡心。
我立刻把所有的西藥片全部停掉,不再吃。心中充滿希望。
母親和我一樣歡喜,不停地問,“真的管用?那些胃病專家難道還沒有你行?”
我心中的興奮比寫了一篇好小說還要甚!這么長久以來令我痛苦不堪又無能為力的一件事,也許就要被我自己攥在手中了!
我說,“專家肯定是比我水平高得多。只是,醫(yī)生沒工夫詳細傾聽病人的細枝末節(jié),他不可能像病人自己那樣知道自己的病情,自然就難于完全準確地確定是屬于哪一種類型的胃痛,只能籠統(tǒng)地寬泛地開藥,當然就沒有我給自己開的藥到位。一般情況,醫(yī)生摸摸我的脈,總是給我開疏肝解郁、理氣和胃、消導芳香的藥。其實,氣郁化火,有熱則胃脘灼痛、嘈雜惡心,所以還得加上一些清熱燥濕的藥。”
我心里涌動著一股依靠自己的踏實感和成就感。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自己的命運在別人手里攥著更令人憂心忡忡了。
三服湯藥吃過之后,已開始明顯見效。我一邊體會著自己的感覺,一邊捧著醫(yī)書琢磨起神奇的中草藥。兼顧自己的其他癥狀,又重新調(diào)整了一下藥方。
我給自己開的草藥,比較起醫(yī)生開的,惟一自信的一點是,它最適合我的癥狀。所謂的好與不好其實沒有絕然的標準。就如同世界上的衣物與食品,好東西很多,但首先的選擇標準是適不適合自己。
母親說,“你簡直氣死醫(yī)生了!”
我誠實地說,“是被逼出來的。”
我自己開湯藥治病的消息不脛而走。
有一天,一個美國的朋友打電話過來,開口即對我說:“陳大夫你好!”我愣了一下,然后我們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