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布大襟襖抿襠褲,紫醬紅線襪圓口黑布鞋,大襟襖腰眼里掖一塊手巾帕子(藍(lán)色大方格子的),頭上梳個扁圓髻(髻心扎一節(jié)紅綠絨頭繩、插一支鏨細(xì)花的銀元寶簪),刨花水抹得頭發(fā)絲絹光溜滑,兩耳朵一邊一個黃澄澄的金耳環(huán)(兩三錢重),頭面光鮮,眉眼生動,抬手綽約,移步搖曳,身上無一處不像是裝了活機關(guān)似的,逢人說話先帶三分笑:“阿呀呀,姐姐哎,今番夾溇浜里有個王三觀……”這是我替數(shù)十年前鄉(xiāng)下做媒人畫的一個像。
做媒人即“媒婆”。鄉(xiāng)下的做媒人大多年紀(jì)五六十歲,到做媒的人家,見了男主人叫一聲“阿叔”,女主人則無一例外稱“姐姐”。她們天生好記性、好巧嘴、好腿腳。好記性,對十?dāng)?shù)里內(nèi)所有村坊上誰家的姑娘該嫁,誰家的兒子該娶,記憶清楚,屆時款款地上門來說親,請八字,催安心。一回不成,二回三回四回接著來。所以,那時在鄉(xiāng)下除了成分高的地富子女,只要家境過得去(粗茶淡飯布衣暖),男女婚配并無大礙。好巧嘴,褒義是做媒人把一對陌生青年說合到一起,成就了一段良緣;貶義卻是“巧嘴”多少有點言過其實,把草說成朵花也時或有之,因此吾鄉(xiāng)有“亂說媒人”的俗語。好腿腳,是做媒人從這村到那村,從此浜去彼浜,不嫌勞煩,不憚奔走。夾溇浜的王三觀不成,還有仁慕橋的張小弟。“阿呀呀,姐姐哎,仁慕橋張家小弟,上年寒里新造三間七櫨頭,椽子桁條木頭的,要么先看看八字?”(其實張小弟家是木頭椽子、水泥桁條)。做媒人從大襟襖腰眼里“嗖”地抽出手巾帕子,“啪啪啪”撣了撣褲腳和布鞋上的泥塵,搖曳進(jìn)堂前屋坐下,笑瞇瞇地等著吃兩個糖煮蛋。
“八字”是指一個人出生的年、月、日、時辰配上干支。如一九四九年三月初一早晨六時生的,他(她)的八字便是己丑、庚辰、戊午、乙卯。排八字是要請算命瞎子的。排一個八字付兩毛錢,這在當(dāng)時可以吃老秤四兩一塊紅燒肉。八字用墨筆寫在一片紅紙上。算命的瞎子坐館(在家開業(yè)),自會有人代筆寫庚帖。有的算命瞎子是半盲,摸索著磨墨、拿筆,頭微微側(cè)向一邊,瞎眼也微微側(cè)向一邊,努力睜開大半個眼白(白的眼球索索抖動),仗著那么一點點視力,居然筆畫端正,字也墨墨光亮。
做媒人取來女方八字,送到男家后由男方家長把這八字連同兒子的庚帖一并去請算命的“合婚”,看看是否“五行相克”。一般的情勢,都往好上說。那算命的瞎子,久在江湖了。
我幼年時,婚俗禮帖已經(jīng)廢棄。但排八字、請算命的“合婚”依然流行。禮帖上慣用的個別吉語、敬詞也依然流行。這主要是在鄉(xiāng)下。我家有幾門鄉(xiāng)下親戚,常來走動,和我祖母說起兒女婚事,何時出帖,何時準(zhǔn)日,何時好日,我在旁邊聽得耳熟。還有“謝媒”一項,原來做媒是有酬金的,其數(shù)在四元、六元不等。
鄉(xiāng)下的做媒人,有一甚相似的地方:家中的男人大多老實、拙嘴,只知干活。家庭里作主是女的,女的還主外。這種夫妻關(guān)系,在鄉(xiāng)下是嚴(yán)重的陰陽顛倒,那男的常常動輒就會“惹人笑”。
|

|
提 親 |
 |
合 八 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