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詞賞讀三十二　李商隱《無題》

　　其一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yīng)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其二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
　嗟余聽鼓應(yīng)官去，走馬蘭臺類轉(zhuǎn)蓬。

注釋：
  1．無題：唐代以來，有的詩人不愿意標出能夠表示主題的題目時，常用“
無題”作詩的標題。
  2．絲方盡：絲，與“思”是諧音字，“絲方盡”意思是除非死了，思念才
會結(jié)束。
  3．淚始干：淚，指燃燒時的蠟燭油，這里取雙關(guān)義，指相思的眼淚。
  4．曉鏡：早晨梳妝照鏡子；云鬢：女子多而美的頭發(fā)，這里比喻青春年華。
  5．蓬山：蓬萊山，傳說中海上仙山，比喻被懷念者住的地方。
  6．青鳥：神話中為西王母傳遞音訊的信使。

譯文：

　　見面的機會真是難得，分別時也難舍難分，況且又兼東風將收的暮春天氣，百花殘謝，更加使人傷感。春蠶結(jié)繭到死時絲才吐完，蠟燭要燃完成灰時像淚一樣的蠟油才能滴干。女方早晨妝扮照鏡，只擔憂豐盛如云的鬢發(fā)改變顏色，青春的容顏消失。男子晚上長吟不寐，必然感到冷月侵人。對方的住處就在不遠的蓬萊山，卻無路可通，可望而不可即。希望有青鳥一樣的使者殷勤地為我去探看情人，來往傳遞消息。

　　李商隱（約812年或813年—約858年），字義山，號玉溪生，祖籍懷州河內(nèi)（今河南沁陽市），生于河南滎陽（今河南滎陽市），漢族。晚唐著名詩人，有七律圣手之稱。他詩作文學(xué)價值很高，他和杜牧合稱“小李杜”，與溫庭筠合稱為“溫李”，與同時期的段成式、溫庭筠風格相近，且都在家族里排行16，故并稱為三十六體。在《唐詩三百首》中，李商隱的詩作有22首被收錄，位列第4。其詩構(gòu)思新奇，風格秾麗，尤其是一些愛情詩寫得纏綿悱惻，為人傳誦。但過于隱晦迷離，難于索解，至有“詩家都愛西昆好，只恨無人作鄭箋”之誚。因處于牛李黨爭的夾縫之中，一生很不得志。死后葬于家鄉(xiāng)滎陽。

   　李商隱在晚唐詩壇中是造詣最深的詩人，他的詩歌獨樹一幟，自成流派，不僅為詩人自己在晚唐詩壇上贏得了“晚唐獨步”的領(lǐng)先地位，也使他在中國詩歌史上贏得了較高的聲譽，同時更影響了詩人之后的宋、元、明、清幾代詩壇。標志了晚唐詩歌的最高成就。

　　李商隱一生做了很多無題詩，這一首《無題》這是一首感情深摯、纏綿委婉的詠嘆忠貞愛情的詩篇。情真意切而有含蓄蘊藉地寫出了濃郁的離別之狠和纏綿的相思之苦。“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體現(xiàn)了愛情的堅貞，意境新奇，是為雋永，已成千古傳誦的名句。

　　李商隱的這首《無題》，全以首句相見時難別亦難“別”字為通篇主眼。江淹《別賦》說：“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他以此同領(lǐng)起一篇驚心動魄而又美麗的賦；而“黯然”二字，也正是李商隱此詩所表達的整個情懷與氣氛。
　　樂聚恨別，人之常情：離亭分首，河橋灑淚，——這是古代所常見描敘的情景。相見難，難想見，為這次的相見，等待了多久？渴望了多久?幻想了多久？記得才剛剛分別為什么卻如隔了三秋？彼此注視的柔情還停留在眼中，彼此相聞的氣息還彌漫在鼻間，彼此纏綿的呢喃還縈繞在耳畔，彼此熱戀的真摯還回旋在唇吻之間，可是不見了心愛的人世界是如此空洞蒼白。多想與那人形影不離，多想與那人耳磨廝鬢。愛情的阻隔源于命運的阻隔，可是即使隔著天涯海角也隔不斷彼此的思念。

    詩人在一句之中兩次使用“難”字，第二個“難”字的出現(xiàn)，因重復(fù)而造成了詩句的綿聯(lián)纖曲之勢，使相見無期的離別之痛因表達方式的低回婉轉(zhuǎn)而顯得分外的深沉和纏綿。

    下接一句“東風無力百花殘”。好一個“東風無力”，只此一句，已令人置身于“閑愁萬種”、“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痛苦而又美麗的境界中了。見會怎樣，相思能怎樣，相離又怎樣?東風雖無力，也令百花殘，百花雖無力，也令東風難，東風若有意，莫叫百花殘，百花若有情，莫叫東風難.兩"難"字濃縮了多少的愛怒哀愁，孤獨無助的苦戀，凄涼無依的掙扎，為盼一次重聚經(jīng)歷了多少曲折，暮春時節(jié)百花也正紛紛凋零，難道愛情在世俗面前也會如百花一般嗎？
　　此句所詠者，固非傷別適逢春晚的這一層淺意，而實為身世遭逢、人生命運的深深嘆惋。得此一句，乃見筆調(diào)風流，神情燕婉，令誦者不禁為之擊節(jié)嗟賞。

    “東風無力百花殘”一句，既寫自然環(huán)境，也是抒情者心境的反映，物我交融，心靈與自然取得了精微的契合。這種借景物反映人的境遇和感情的描寫，在李商隱的筆底是常見的。例如《夜雨寄北》的前兩句：“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次句不僅象征詩人留滯巴蜀，而且反映了客子離人的百無聊賴，同“東風無力百花殘”一樣是寓情于景的抒情方式。

    一到頷聯(lián)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筆力所聚，精彩愈顯。

　　就算如蠶吐盡絲死去，也不會減低對他的情思，就算如蠟炬將淚流盡成灰也不會消失對她的相思，愛情重于生命，愛情又超越了生命.

　　這首詩中廣為傳誦的"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一句不就是相愛著的男女對愛情的表白嗎？春蠶那潔白柔韌的曲線不就是她伶娉裊娜的倩影嗎？也不正是她純潔而柔韌的愛情內(nèi)質(zhì)嗎？蠟燭那剛直筆挺的軀體，殞身不恤的個性，不就是他風骨凜然的愛情象征嗎？陰柔與陽剛,優(yōu)美與壯美，匯成一條河流最后流向蓬萊仙境，滿懷希望的詩句恰恰寫出了徹底絕望的心態(tài),詩篇所表現(xiàn)的相思苦痛,濃郁的悲劇氣氛綿延不絕，使它成為愛情的絕唱。

　　上句情在纏綿，下句語歸沉痛，合則兩美，老杜嘗說：“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本篇此聯(lián)可以當之無愧了。

    看頸聯(lián)：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yīng)覺月光寒。 曉妝對鏡，撫鬢自傷，女為誰容？一個“改”字，從詩的工巧而言是千錘百煉而后成，從情的深摯而看是千回百轉(zhuǎn)而后得。青春不再，逝水常東，怎能不悄然心驚，而唯恐容華有絲毫之退減？此一字，千金不易。想他一定會夜夜重上高樓，獨自呤詩，那清冷的月光是否會凍壞了他的身體？

　　本篇的結(jié)聯(lián)‘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意致婉曲。那冰涼的露水是否會打濕他的衣衫，就讓那青鳥帶去我的問候她的思念，為她送去一些溫暖。這是多么真摯，又多么無奈的愛情，在現(xiàn)實中不可能實現(xiàn)的理想只能寄托于虛幻的神靈。

　　蓬山，海上三神山也，自來以為可望而不可即之地，李商隱自己在另一首《無題》中亦言：“劉郎已恨蓬山遠”。而此處偏偏卻說：蓬山此去無多路。真耶？假耶？其答案在下一句已然自獻分明：青鳥殷勤為探看。試遣青鳥，前往一探如何？

　　青鳥，是西王母跟前的“信使”，專為她傳遞音訊。只此即可證明：有青鳥可供遣使的，當然是一位女性。李商隱的這首詩，通篇的詞意，都是為她而設(shè)身代言的。

    這首詩，從頭至尾都融鑄著痛苦、失望而又纏綿、執(zhí)著的感情，詩中每一聯(lián)都是這種感情狀態(tài)的反映，但是各聯(lián)的具體意境又彼此有別。愛情，成了商隱詩中最重要的主題，而愛情的難以實現(xiàn)更增添了讀者對商隱一生悲苦命運的同情。他詩中那些極富個性特征的意象群：紅燭，冷月，夕陽，金井，玉珮，丁香，翡翠，孤鴻，黃葉等等無不遍染悲色，冷中凝香，在一片岑寂中顯出愛情境域的婆娑朦朧，窈窈靄靄，如月色黃昏暗香浮動，令后世讀者玩味無窮......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yīng)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