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報，2003-08-13

新博物學

■劉華杰

物理學家、諾貝爾獎獲得者盧瑟福說：“所有的科學，要么是物理，要么是集郵。”這句話有多種解讀，也可以由此作一些歪曲性引伸。

盧瑟福可能表達的一種意思是，物理學是最重要的，他可能是在狹義上理解物理學，而其他的所謂學問都是表面性的。一個有志于從事科學研究的人，要不畏艱難，去研究物理學。顯然，這種理解有學科歧視的味道。

第二種解讀是，把其中的物理學作廣義的理解，它包含一切涉及事物背后機制的學問，如包括物理、化學、生物、天文學、地學等等。這樣看來，學問分成兩類。一類是還原的，探討事物背后的機制；一類是平面的，羅列事物的種類，從事類似于集郵的一種分類整理的工作。如果作平和的解釋，這種解讀，可以是中性的，不特意申明只有前者才叫學問。

我作第三種解讀，也可以說是誤讀。把其中的“物理”理解成現(xiàn)代數(shù)理科學研究，把“集郵”理解成博物學研究，這兩類學問構(gòu)成了所有的科學。實際上，近代科學的興起、發(fā)展過程中，一直有數(shù)理傳統(tǒng)和博物學傳統(tǒng)，只是在后來，其中之一取得了絕對的優(yōu)勢，另一方幾近銷聲匿跡。但是，物極必反，在“大科學”時代，還原論科學的線性發(fā)展也帶來諸多問題，如強勢的科學并未帶給世界和平與幸福。只有反思科學（最好不要簡化成“反科學”），才能找回失去的理想，構(gòu)建新的第二種科學。

這時，博物學有了現(xiàn)實意義。

博物，通曉眾物之謂也。清人說，“姬公多藝，子產(chǎn)博物，自古而然。”

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對博物的解釋是，“舊時對動物、植物、礦物、生理等學科的統(tǒng)稱”。相應(yīng)地，博物學家指“對博通動物學、植物學、礦物學、生理學等自然科學的專家的尊稱”。查《辭海》，博物指“能辨識許多事物”。“博物洽聞”說的就是這個，指見多識廣，知識淵博。

在近現(xiàn)代科學中，博物學主要與“自然史”（natural history）有關(guān)，甚至有人說它就是英文“自然史”的中譯名。我認為不妥。中文的“博物”有更廣泛的含義。拉馬克、達爾文、華萊士、法布爾、羅倫茲都是著名的博物學家，英文叫naturalist。通常也認為博物學是特定時代的產(chǎn)物，是與科學有了一定發(fā)展同時又不夠深入的階段相對應(yīng)的一種研究方式和思考方式。通常，在這個年代再提博物學，似乎是不切實際的復古，因為博物學代表著過去，代表著淺薄，代表著“集郵”的工作。

但是我現(xiàn)在想強調(diào)它的另一些方面，并與現(xiàn)實結(jié)合，呼吁一種新的博物學。仔細觀察，在19、20世紀廣義的博物精神仍然在延續(xù)，構(gòu)成了新博物學的基本營養(yǎng)，它包括梭羅、利奧波德等人的新潮博物思想，也包括威爾遜、古爾德等人的傳統(tǒng)博物思想。新博物精神或者博物學觀念至少包括如下方面：

1）非還原的或者有限還原的認識進路。

2）強調(diào)主體的情感滲透。博物學實踐要求體悟自然之整體性和玄妙。感悟也是一種認識，而且認識也并非目的。在這種意義上它不同于一般的科學。

3）平面網(wǎng)絡(luò)、整體式的把握對象，把自然看成一種密切聯(lián)系的機體，我們?nèi)祟愔皇瞧渲械囊徊糠帧?br>
4）它導致一種生活方式，一種人與自然和諧生存的藝術(shù)。因而它是一種實踐的學問，不能僅僅停留在口頭上和紙面上，必須親自嘗試。

5）它提供常識與艱深現(xiàn)代科學之間的一種友好的“界面”或者適宜的“緩沖區(qū)”，它“門檻”很低，甚至沒有門檻，人人都可以嘗試。

博物學的現(xiàn)實意義：

1）博物學在現(xiàn)在基本上是被遺忘的科學、研究方式和生活方式。

2）而當前人類面臨的問題（環(huán)境、資源）又都與博物思想的缺乏有關(guān)。

3）中國當前的中小學、大學教育，沒有提供足夠的博物學理論和實踐。許多研究生五谷不分。

4）博物學教育將為單一的、“高考”指揮下的初等教育增加多樣性，將為中華民族培育一代通識學人做出貢獻。

博物學有什么用呢？按現(xiàn)在流行的標準，它沒有用處。

但是關(guān)鍵的問題在于，我們不認同現(xiàn)在流行的標準。它不能用于賺錢，它不能用于有效地獲得超一流的科學發(fā)現(xiàn)，還原論科學比它更有效。它的作用在于讓我們謙卑，讓我們生活得更加充實。如果強調(diào)“通識教育”、“素養(yǎng)教育”的話，它就是其中相當重要的一部分。這是我的觀點。

以個人的經(jīng)歷看，我從小長在山溝，喜歡自然，特別是植物。中間有一段，我也曾把它忘卻，好在突然有一天我蘇醒過來，又揀起了孩提時的愛好?，F(xiàn)在我依然十分喜歡植物。這種愛好對我?guī)椭艽蟆?br>
不可能人人都成為一般意義上的科學家，但是，人人都可以成為博物學家，當然對“家”的要求不要太高。

您不想試試嗎？您不會損失什么，喪失的只會是抑郁和狹隘，擁有的卻是整個世界。


文章來源： 文匯報，2003-08-13，http://www./20030813/bh/200308110024.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