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站 永安里
文/薛舞 (永安里是溫柔的一站,也有溫柔的一戰(zhàn)。) 施詩站在這一站輕輕的扯自己的頭發(fā),想起來要失去的溫柔,沮喪的難以言說。十年以來,她一直那么努力的隱瞞著自己的身份過平淡的生活,也覺得很幸福,可是昨天的失手打破了自己所有的經(jīng)營。 如果這一次見到準時來接自己回家的老公,要說些什么呢?她苦笑。 地鐵呼嘯著一輛一輛的過去,時間越來越少。 老公是做大學(xué)教師的,似乎是很沒出息的工作,溫文爾雅的他也是一個很合格的家庭煮夫,她知道他多么想要一個孩子來讓這個家庭完滿,但是她不能,她隱瞞的那重身份,讓自己連結(jié)婚和愛一個人都是奢侈的,所以她一直悄悄的口福避孕藥,不敢奢求那個可愛的孩子。 結(jié)婚的時候神父問他,愿意和她同生死,共命運么?他點頭。 這個問題問到她的時候,她想了很久,以至于嘴唇都咬得發(fā)白,手指顫抖,戒指的光芒誘人,而理智卻提醒自己遠離。直到老公霸道的給她戴上,才終止了那磨人的糾結(jié)。 你不會知道你答應(yīng)和一個危險的女人同生死是什么后果——她戴上戒指,一滴淚落下來是感動也是悲傷。她的過去不能像婚紗一樣那么潔白,未來也不能像婚紗一樣剔透,這個男人又憑什么這么相信自己? 列車轟隆隆的開了過去,把她自己從回憶里面扯了出來,門一開,那個笑著過來的男人遠遠不知道現(xiàn)在她心里面多么的難過。 他過來先抱了一下她,問她餓不餓,冷不冷然后拉著她的手向出口走去。 第一次,她站著像是石化了一樣,拒絕跟隨他的腳步回家。她的臉也很冷,和平常的溫婉形成鮮明的對比,就是淡漠的看著他,直到他感覺到什么事情不對了。 “怎么了,誰惹我們的小公主生氣了?”他還是寵溺的語氣,沒有孩子的他,就把她當孩子疼愛了。 “我們——就走到這里吧。”她冰冷的說,“十年了,我厭倦了。” 他驚愕的長大了眼睛,半天找不到自己的舌頭來說出一些表達自己情緒的話,漲紅了臉。 “明天把手續(xù)辦了。”她慢慢的抽出了自己的手,“你先回家,我還約了人。” 他低下了頭,“你冷靜一下,這個決定,太倉促了,我們應(yīng)該有更好的解決方法……” “這是決定,不是商量。”她斬釘截鐵的切斷了他的緩兵之計,拿出手中的協(xié)議,遞到他的手里,“跟你結(jié)婚是我最大的錯誤,所以我什么都不會從你身邊帶走。” 他沒有看協(xié)議,深深地盯著她的眼睛,想從里面找到一些動搖——可是沒有,那雙愛笑的眸子里面連一絲溫情都沒有,就好像看著一個陌路人,這種表情,十年以來都沒有看到過。他伸出手,想再撫摸一下這個自己深愛的女人,她卻躲開了,身體語言表現(xiàn)出來深深地厭惡。 他沒有堅持,很有尊嚴的緩緩轉(zhuǎn)身離開了熙熙攘攘的地鐵。 施詩轉(zhuǎn)身,走到了第六根立柱,靠在立柱上,一大顆淚水慢慢的落下來,她習(xí)慣性的咬唇要自己堅強,手指又開始微微顫抖了。每次面臨重大的選擇,她都沒有辦法控制自己身體的反應(yīng)。生活的速度可以很快,讓自己十年過得猶如一眨眼,也可以很慢,讓這個折磨人的瞬間變得無限漫長。 也許他后來會發(fā)現(xiàn)自己放在家里的不同存折,上面都明白的寫有密碼,但這個木訥的男人可能根本不會動用,但是除了這些,自己還能給他什么?施詩現(xiàn)在絕對是泥菩薩過河,被人釣魚一樣的約到這個地鐵站來任人宰割——二十分鐘,那個宰割自己的人就會在這里出現(xiàn),不知道是誰,不知道他想從自己這里拿到什么。她回想著自己這十年來的那些成果,都覺得不后悔,只是—— “來了?”立柱背后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傳過來,勝算在握的沉穩(wěn),而她看不到他,想必看到了,也不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的,現(xiàn)在的感覺就像一只被貓玩弄的老鼠。他一定在假裝打電話,但是實際上卻是和施詩一應(yīng)一答。這個代號“月影”的警探,追了自己十年了,而最近的這次失誤讓他確定了自己的身份。 她默默地擦干了淚水,也拿出了手機,接上耳機,“說吧,我要付出什么代價,才能買回那些證據(jù)?或者,你只是為了抓住我?” “你現(xiàn)在好像也沒什么錢了吧,怎么買,還真的是個問題。難道以身低債么。”立柱背后的男人戲謔的笑了。 這個男人什么都知道!她一驚,連自己將銀行的存款全部轉(zhuǎn)移的事情都知道!她穩(wěn)了一下自己的心神,“你對我的了解比我自己都多啊,那你應(yīng)該也知道錢對我來說不是問題,問題是你想要什么。” 對面似乎沒有了聲音。她捏緊了拳頭,等待這段沉默過去之后,爆發(fā)出來自己難以接受的條件。 “拿著。”一個紙袋敲擊立柱的聲音傳過來,她看到一只伸出來的手,黑色的風衣袖子,修長的手指上一個有奇怪標志的戒指,她接過了那個紙袋子,里面果然是自己留在現(xiàn)場的來不及收拾的那半枚指紋,黏在特殊的透明膠帶上,是不容抵賴的證據(jù)。這個警探還是干練的,那么不經(jīng)意的角落里面的半枚指紋,都能被他發(fā)現(xiàn),做了那么多年所謂神偷,這次栽在他手上,也算是值得。 沒有做昧良心的事情,偷得都是不義之財,就算是進去了,也能夠不驚動自己的老公,因為自己偷得那些見不得人的人,都在掩蓋,媒體也不會被批準發(fā)布這條新聞的,自己會消失,而且消失的一干二凈。 “如果說對你有什么特別的要求,那么就是,加入我們。”身后響起來腳步聲,施詩要見到這個幕后的警探了!她克制自己不轉(zhuǎn)頭也不暴露任何缺點,本能的迅速向安全的地方挪了一下身體。 “看來要提前和你說情人節(jié)快樂,老婆。”那個走出來的人似笑非笑的表情,也是張口結(jié)舌的施詩從來沒有見過的。 就是他!她的老公,居然一直就是追捕她的警探! “怎么是你?”施詩訝異的幾乎和見到活恐龍差不多了。 他笑了,“打平,你這次不要怪我,你這十年來,瞞我好緊。”熟悉的身影,但是完全陌生的身份。“來,抱抱,事情上面都知道了,畢竟你的這些小案子都幫了我們了結(jié)自己的其他大案子,算是戴罪立功吧。而且,上面很賞識你的身手啊。” “便宜死你。離婚,讓你騙我。”她一飛肘過去被他輕輕截住。“還起了那么一個蹩腳的名字叫景三月……”突然她心里明白了,景三月反過來看不就是月影么? “喂,差不多就收手吧,而且上面答應(yīng)我們再做五年就退休,怎么樣?到時候,我們就隱姓埋名生孩子去……”他笑著,手里還拿著那份離婚協(xié)議書。 施詩臉紅了。 這時地鐵里面有一個神經(jīng)兮兮的男生大聲地唱周華健的歌:“再愛我吧,再愛我吧——”一首情歌硬生生被他唱成搖滾版,而且聽起來居然很應(yīng)景。 情人節(jié)快樂—— 施詩的手伸出去,與她的老公緊緊相扣,她要很努力,才能制止自己的嘴角飛揚向上。 第五站 芍藥居
文/薛舞 他是第一個能看到我的人。也是唯一一個能看到我的人。這么說大家都會知道我很特別。 他會找到我在這一站的蝸居,給我吃的,而且知道我吃得和別人不一樣,擁抱我,撫摸我,然后離開我,在這有著旖旎名字的一站。他屬于白天,我屬于黑夜,所以在他下班的時候躲在角落里,分一點他身上的溫暖——冷了太久了,在這人間,而我卻不得不羈絆在這該死的人間。 對,我們不是同類。所以再怎么愛他,他就算是知道,也不能回應(yīng)。 我的眼睛中看到的人們身體外面籠罩著淡淡的光有兩種顏色,一種像他,暖暖的橙黃色,就好像晴空里面的太陽,另外一種不像他,是冷冷的汪藍色,像被毒液浸泡的月亮,絕少有人有同樣兩種顏色在身上出現(xiàn)。我不明白這光說明了什么。 偶爾我吃飽了也會奢望一下,如果他也屬于黑夜,那么就好了,我們可以在一起,我就不用這么想他,每天盼著他下班的時候,從這一站經(jīng)過,就經(jīng)過那么一下下,但是這個經(jīng)過只是為了我,我已經(jīng)很幸福了。 這種幸福直到他身邊有了一個她。他幸福的讓身體外面的光的顏色從橙黃色幾乎要變成金黃色,而我則因為這個被剝奪了幸福,再也沒有故意路過的探望了,他忘記了我。忘記了這個只能在夜晚出現(xiàn),沒有人能注意到的我。 我妒嫉過。乘著這地鐵卑鄙的跟蹤過,直到我出了自己的勢力范圍,小命都要不保,卻看到他吻著那個較小的女人,然后流著眼淚回到自己那一站獨自舔自己的傷口。 他不要我了。 好吧。 我也不要他了。 能夠在人間生存,是要很大的勇氣的,而我遭遇到的最大挫折就是這個得不到的男人,這個比饑餓更難以忍受。就算有第二個,第三個能看到我的人,都不再是他了。我也沒有再奢望這些人會像他那樣來看我,那就都不要了,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年后某夜一雙腳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那寒意逼得我瞇上了眼睛,是誰這么熟悉我如此固定的藏身之處? 他? 長相是的,可是身邊周遭的那光的顏色,不是了。他帶來了好多吃的,像是款待我,可是我不餓。 我在意那些惡毒的藍光,第一次我想知道,那是在表示什么。他抬起了我的下巴,看著我的眼睛說,“就算我變成了惡魔,只有你還會覺得我是天使,對吧?你知道么,我的孩子,沒有了。因為她要和我分手,我的孩子就沒有了。” 我聽不懂這句話。他那么高大,把我罩在他的身影下,一滴淚砸在我臉上,我很懷疑那就是他的,他從來沒有在我面前哭過。他抱起來我,很緊,第一次抱的那么緊,懷抱溫暖的有些濕熱,我有點窒息,可是我哼都沒哼一聲,他更痛—— 過了很久,幾個穿制服的人喊叫著跑過來,他們應(yīng)該看不到我,我看到所有人的手指都指著他。 “我怎么會傻到相信女人呢?”他輕輕地說著,最后的聲音幾乎已經(jīng)破碎,“我怎么會傻到相信愛情呢?” 他的喉結(jié)動了一下,長長的睫毛慢慢的闔上了。他身上什么光都沒有了,只有死氣。 那些嘈雜的聲音越來越近,他的身體卻越來越冷,濕冷。我蹭到他的懷里,感覺什么東西鋒利的劃開了我。 “快抓住那個殺人犯!” “天殺的!快抓住那個殺了我女兒的兇手!做了什么孽噢!” “他畏罪自殺了,叫救護車,快!” “他懷里血淋淋這一團是什么?——這個喪心病狂的,他居然還殺了一只野貓!” 第六站 西單/東單
文/薛舞 柴悅是個普通女孩子。西單的一個小店里面上班,東單住著。上下班、不到十分鐘的路程,這樣幸福是多少上班族奢望的。 偶爾她也會十分羨慕別人可以走那么遠的路上班,每天遇到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事,而自己只能像兩點一線上的螞蟻,怎么也突破不了這結(jié)界——這感覺也許也是圍城的一種。 就算是這么短的路程,也會遇到謎一樣的過客。這是昨天的事情,柴悅發(fā)現(xiàn)她遇到了有著奇怪舉動的奇怪的男人。這種關(guān)注無關(guān)愛情,純屬好奇,就像一個乖小貓發(fā)現(xiàn)了一個罐頭盒子,忍不住用爪子刨刨撥撥想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這種好奇也讓她上下班路程增加了幾分刺激的期待。 怎么描述這樣奇怪的事情呢?如果你留意到一個男人在東單戴著鴨舌帽,穿著惹眼的紅黑格子襯衫,牛仔褲,滿臉陽光的微笑,飛揚跳脫的好像一個模特,然后在西單一開門,又看到模樣相同的他西裝革履,眉頭緊鎖,神色匆忙的樣子,怎么會沒有深刻的印象呢?一站路——兩種裝扮,兩個感覺,要么這個人有這樣的癖好,要么,就是傳說中的雙重人格,又或者,根本長得不一樣,是柴悅自己看錯了? 這些念頭掠過腦海像無數(shù)匹馬跑過大草原,注意力不集中的結(jié)果導(dǎo)致過馬路的差點被車子撞倒——嚇得她魂飛魄散,撞她的人似乎很趕時間,怕她胡攪蠻纏,塞了五百塊紅票給她就走了——整件事情發(fā)生的那么突然,捏著五百塊錢的她有點懵。這五百塊錢來得實在莫名,于是她丟進了超市的捐款箱。好像遇到這個男人之后,生活變得很滑稽。 第二天柴悅有了準備,手里面一直拿著自己拍照手機,準備把這個男人拍進去,跟店里的小姑娘三八一下??墒菛|單那邊等來等去,那個男人都沒有出現(xiàn),那曇花一現(xiàn)的場景也模糊了,也許真的是自己的眼睛出問題了? 柴悅失望的把手機收進了口袋,跨上了即將關(guān)門的地鐵——但是就在這個時候,那個男人出現(xiàn)了,依舊西裝革履,表情淡漠,大跨步的走到地鐵門口候下一班,她手忙腳亂的摸手機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手機莫名不見了! 仿佛模糊的感覺有個人在自己匆忙上車的時候與自己擦肩而過——該死的小偷!她惡狠狠的詛咒,突然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極其無聊的事情,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丟了自己攢了半年才買來的手機,自己都想罵自己白癡了,地鐵開了兩分鐘,自己就罵了兩分鐘,可能下了地鐵還是會罵罵咧咧一直到自己的小店。 下了車,身后的地鐵關(guān)上門,她又看一眼那倒霉的地鐵,卻又看見了那個奇怪男人的時尚版在地鐵里面,還是微微有些上翹的嘴角,藍色的卡其外套,深棕色的褲子和一雙很酷翻毛皮鞋,與周圍格格不入,他在那班地鐵里面目不斜視,隨著地鐵緩緩地滑出了柴悅的視線。 柴悅突然有些牙癢癢,為了這個不知姓名不知來路的男人——自己又不是狗仔隊,她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才會跟著這個男人,想發(fā)掘這個背后的故事? 她郁郁的走出了地鐵,這一天開始的真是悶。很奇怪的,店里面一個人都沒有,她一個人站在當?shù)卣纭?br> “大驚喜!”很多人的隨著這聲音突然跳了出來,真是嚇了柴悅一大跳。“生日快樂!” 一大束花,還有好多禮物都照著她堆了過來,柴悅開心的笑了,原來這幫沒心沒肺的還記得自己的生日啊。 香水,首飾, 哇——還有手機?她開心地大笑,“喂,我手機丟了,原來是被你們詛咒的啊,買了新的,就不能要舊的了么?”這一天開始雖然不怎么好,但是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插曲啊,這說明自己還是幸運的,那么明天,一定要抓住那個男人,就算被罵無聊,也要問個究竟! 第二天假托自己生日要出去玩請假,柴悅站在東單那一站等這個男人出現(xiàn),她驚喜地發(fā)現(xiàn),那個男人出現(xiàn)了,這次是時尚版造型先出現(xiàn)的,她貓著步子走過去,從背后抓住了他的衣服。 那男人回頭,他那翹翹的唇角讓整張臉看起來不笑的時候也在笑。“什么事情,小姑娘?” 這個關(guān)鍵時刻柴悅的膽子突然沒有了,心跳的太陽穴都疼,她開始怯懦,開始覺得自己這一切舉動都很脫離了平日的軌道,非常不可理喻非常神經(jīng)。完全沒有控制的,她自己的嘴唇開始質(zhì)問這個男人:“你怎么在東單西單兩個站穿的衣服不一樣?。?#8221; 這個男人笑了,笑得很詭異,“小姑娘,你這個問題呢,我不太聽說,也不是那么多求我的人要問的。”他搓了搓下巴,“這么說吧,那是因為——”他彎低了身子,與柴悅耳語,然后轉(zhuǎn)身離開,很快消失在人海里。 柴悅的耳邊都是這句話,他說,那是因為——我有一個禍福相倚的雙胞兄弟啊…… 嘿嘿,原來,是這么回事啊,不過是雙胞胎么,搞得自己追那么辛苦。她笑得有點不自然,或者說傻兮兮的,還沒等這個笑容回過味來,眼前就慢慢的黑了下來。 后來的故事是她后來的男朋友告訴她的。柴悅被一個好心人送到了醫(yī)院,這個人就理所當然的成了她的男朋友。她男朋友笑笑說這是緣分啊,兩個人都沒有經(jīng)歷很多的追追躲躲,就在一起了。關(guān)于那次突發(fā)的昏厥,醫(yī)生說是貧血性休克,那之后她身子好好壞壞,也居然耽擱了一個月才完全好起來。 可是她再也沒能看到那兩個莫名的雙胞兄弟。好多年后和河北鄉(xiāng)下的姥姥說起來這事情,姥姥說,嗨,丫頭,那神仙,哪有那么好見的,見了都得病,還好,最后你見到的那個送了你一個好小伙子啊。 柴悅呆在當?shù)亓耍肓讼胗钟X得不可能,神仙?地鐵里?傳說中的福神和衰神? 那怎么可能! 她站在地上笑得像小丸子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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