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些有機網絡論壇上,我們發(fā)現一個叫“安金磊”的人名經常被人提起,雖然這個深居于河北農村的有機種植者聲稱自己只是在做著一個農民應該做的事情,但卻被那些前往“取經”的城市人眾口贊賞,什么是真正的有機種植?好奇心帶領我們走進華北平原的尋常村落尋訪安金磊。 2007年3月13日,農歷正月二十四,我們和安金磊一起站在他以“有機方式”耕種了7年的土地上。不施化肥,不用農藥、除草劑,因為安金磊的堅持,河北省棗強縣馬屯鎮(zhèn)上的這片土地比我們此前遇到的很多農用耕地都要“幸福”很多。 什么味道都沒有的土地,清香好聞 過去一年,安金磊在黑豆和棉花中間夾種了一片小米,小米成熟之后他并沒有急著收割,他說這些黃燦燦的谷子是給住在地里的那五百多只麻雀吃的。 “自己地里差不多有五百多只常住的麻雀,小米成熟以后,又從別的地方飛來很多,它們吃了17天,突然就不吃了,來做客的麻雀飛走了,本地的麻雀改去吃棉花地里的蟲子,我這才把它們吃剩的收了回來。” “麻雀做麻雀該做的,小草做小草該做的,青蛙做青蛙該做的,我們就做我們該做的。土地有它自己的一套循環(huán)方式,只要每一部分都做好自己的本分,自然就可以長出很好的莊稼。”這就是安金磊7年來對待這片土地的態(tài)度。 2000年安金磊辭去國營農場的工作,回到村里承包了兩塊、總共50畝的土地,開始了自己的有機種植探索。2007年3月中旬,我們跟他一起來到剛剛清理完塑料地膜的地里,他說因為今年初春的一場大雨,往年需要一個多月才能完成的清理工作這一次只用了一個多星期就做完了。 “老天很幫忙呢。”安金磊這樣說。我們卻在他右手中指的指關節(jié)上看到一條沒有愈合的傷口———因為大密度重復同一個拾取動作造成的皮膚開裂。 按照很多人的理解,所謂“有機種植”無非就是不使用化肥、農藥而已。但是在安金磊這里,更重要的是怎樣處理“人與土地”的關系。 “‘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人從來都不是土地的主宰,也不是所有在‘土地之上’和‘土地之下’的生物的主宰。我跟土地打了這么多年交道,雖然還沒跟植物‘說上話’,但是也有一些心得,我覺得我其實就是一個‘協(xié)調人’的角色。地里的蚯蚓可以防止土壤板結,喇蛄(俗稱“地老虎”的一種蟲子)吃植物根莖可以幫莊稼間苗,青蛙吃地面上的蟲子,鼴鼠又控制著喇蛄的數量”安金磊一邊說一邊隨手從地里拔起一棵黑豆的根莖給我們看:“這上面突起的部分就是固氮菌,它可以幫助黑豆從土地里獲取營養(yǎng)。” “我總覺得什么味道都沒有土地的清香好聞。”安金磊在田地里俯身抓了一把泥土湊到鼻前,“我有時想,土地怎么這樣神奇呢,只要種子埋進去,它就開始不停付出,讓植物生長。” 我跟旁邊的地塊做了比較,發(fā)現我們腳下的土地異常松軟,顏色也略深一些。手指稍微在地里向下刨一刨,就發(fā)現了一條小動物挖掘出來的通道。 “是鼴鼠挖的,它們住在這里。”安金磊說。 “現在它們在哪?”我的手順著那條通道向下摸索,突然覺得這片土地即親切又神秘。 農耕禪與吃素的狗 安金磊承包的這一片土地緊靠著鄰村,當初就是因為離本村太遠所以沒有人肯耕種,幾近荒蕪。地頭一間小磚房曾經是安金磊夏天居住的地方:“看瓜,看其它莊稼,晚上點著蠟燭在里面看書,有時候就用手電筒。離自己的田地近,心就特別靜,有時候都不舍得回家了。” 在小磚房的附近,有一片已經清理出來的場地,安金磊說下一步要在那里蓋一排小房子,讓更多人可以有機會在緊臨土地的地方讀書、思考,獲得心靈的寧靜。 “經常有城市里的朋友打電話說自己又失眠了,我就讓他們來這里跟我一起干農活,通常干一兩個星期失眠的問題就都沒有了。土地就是這么神奇,所以現在我會有一種還不是非常成熟的想法,就是我想做一種‘農業(yè)禪’的模式,讓所有有需要的人都有機會親近土地,其實城市與土地本來就不應該對立。” “我總覺得自己特別幸運,可以跟土地這么接近。上次去北京,有人指著一棟很高的樓告訴我有的城市人在一座樓里基本就可以解決自己的工作、生活需要,一個月不下樓都有可能。這樣的生活真是讓我無法接受。” 安金磊走在回家的路上這樣說。 安金磊的家是兩進式的小院落。院子里幾棵棗樹一到收獲季節(jié)果實就會壓滿枝頭,“摘也摘不完,特別甜。” 院子里兩條小狗見有陌生人進門總是很警覺地提醒主人。讓人吃驚的是它們居然都“吃素”,趁主人不留神就溜進廚房叼一根胡蘿卜跑到后院猛啃,滿臉陶醉。 這天晚上我們圍坐在桌旁聊天,間或有人走到院子里抬頭看天。不知為什么找不到月亮,星星卻格外明亮,終于看到了久違的“漫天星斗”。 有機的標簽請別貼在我身上 在安金磊家的第二天正趕上農歷正月25,按照當地的風俗,安金磊早起在院中“打囤”———用草灰在院中空地上畫五個象征糧倉的圓,圓中央用一塊磚頭壓住一種糧食,取的是“五谷豐登”的意思。據說燒過香后翻開磚頭,如果哪種糧食粘在磚面上,就預示著這種作物在這一年的收成會格外好。 “有時候這些傳統(tǒng)的有儀式感的事情會讓我覺得特別有意思。”安金磊一邊翻磚頭給我們看一邊這樣說,按照磚頭上的“預示”,似乎今年芝麻和綠豆會有大豐收呢。 早飯后,我們跟安金磊和他的愛人張秀雙一起去麥田里除草。麥苗已經長出地面十幾厘米,我們需要做的是鋤去一種只會在麥田里出現的“麥蒿”。 “不用鋤的特別干凈,一方面是其實也做不到完全清除,另一方面小草在田里本身也參與著土地的循環(huán)。”安金磊又說:“人怎么可能完全了解植物的需要呢?有時候我看到那些機械化栽種的麥苗在田地里排著整齊的隊伍等待被人施化肥,施除草劑,就覺得它們很可憐。” 我蹲在地里手握鋤刀忙活了不到3個小時,雙腿就已經開始發(fā)抖。麥田里的“小麥蒿”幫我“看到”了自己缺乏足夠鍛煉的生活方式,也讓我體會到了為什么那么多農民會用除草劑替代手工鋤草。 “別人種地根本不像我們這么辛苦,這一片麥地,我們兩個人從早晨開始干到晚上天黑看不見了,這樣一直干兩個星期才能除一遍草,如果用除草劑,一上午就噴完了。”張秀雙說。 “那些用除草劑除草的人,他們把省下的時間用來做什么呢?” “打牌。打麻將。但是也不能怪他們,他們會算一筆賬,一畝麥地忙一年,按照我們這樣的耕種方式會收七八百斤麥子,1斤麥子的收購價不到一塊錢,如果只是用金錢來衡量,這顯然不值得他們付出這么多勞動。” 說的也是,在一個“消費”被當做美德的時代,我們又有什么資格去埋怨農民對土地的態(tài)度只是單純的“索取”? 我也反對把‘有機食品’、‘有機種植’的標簽貼在我身上,其實更合適的說法是‘生態(tài)農業(yè)’,或者,我要更進一步,是‘農業(yè)禪’。今年我就要在地頭蓋幾間房,讓有意愿的朋友有機會在土地旁邊思考和生活。” 在兩天的相處快要結束時安金磊的這段話讓我們對所謂“有機產品”有了新的認識:如果你決定過一種“有機生活”,最重要的并不是學會對“有機產品”的選擇,而是要像安金磊明確自己跟土地之間的關系一樣,確定自己跟食物之間究竟是一種怎樣的關系。 比如,不吃返季節(jié)食品,不吃超過自己基本需要的食品———就像甘地說的那樣“地球所提供的足以滿足每個人的需要,但不足以填滿每個人的欲望”,如果做到這些,可能才可以算做是一種真正的“有機食物觀”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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