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世博行，有熱捧有非議。熱捧者一如既往欣賞其膽略與才氣，非議者則認為他已失去鋒芒，不再是曾經(jīng)笑傲江湖的李敖。之于我，曾站在其對立面，但幾次交鋒貼身觀察，其實他原本是一個可近的學者。無論血與火，斗爭或被斗爭，他已完成自己的歷史使命。風燭殘年，我們不應(yīng)該再把自己的責任擔當，仍推向這樣一位75歲的老人。

但我們依然看到，堅定的反對者，向李敖傾泄著不盡怨氣。而僅僅還是在五年前，迎候他的還是吶喊般的喝彩。五年，李敖是真變了，還是我們誤以為他變了？上海錦江飯店，杭州國賓館，往返滬杭的火車上近身隨訪，我?guī)状翁岬竭@個問題。李敖說，變了的不是我，而是你們。沉吟良久，他又說，我的性情真的有了些改變，劉長樂先生亦如此。而實質(zhì)上他骨子里并未多少改變什么，改變的或只是他斗爭或生存策略吧。

往返滬杭火車上，列車員抱著一疊又疊書薄，請李敖簽名題字。連續(xù)多日奔波勞頓，其子李戡側(cè)在沙椅上睡著了。而同樣疲倦中的李敖仍耐心重復(fù)著題字，一本又一本——終于累了。他停下手中筆笑侃：看，這就是不買火車票的下場！言畢繼續(xù)簽名——這已經(jīng)不是曾經(jīng)的李敖——若在五年前，面對此情此景，他會不會早已擲筆而走？

他已不再是辛辣的李敖，知道給人面子，而總又小心翼翼。五年前，我在“李敖，你因何不錦衣夜行？”一則小文中，有過這樣類似的描述：我個人更愿意接受臺下那個李敖。臺下李敖謙遜而又謙和,盡管有時的客套有些程序化,但仍能令你體會到他的親切并感覺到他仍是和大家一樣的凡人。問題是,如果臺上李敖仍如臺下那般表現(xiàn),他還是李敖么？

是的，如他所說改變的不是他，而是我們。五年前，我這篇短文記錄著包括我在內(nèi)當時世人心態(tài)：“許多人心目中的李敖,正漸行漸遠,面目迷離。因此有人說,他們心目中的李敖,是一襲青衫神情落寞的李敖,是翻著白眼睥睨今古的李敖,是激揚文字糞土權(quán)貴的李敖,是三兩好友把酒臨風的李敖,是悲涼無奈黑色幽默的李敖……而不是志得意滿明星般微笑的李敖,拖家?guī)Э诿赓M旅游的李敖,衣錦還鄉(xiāng)四處撒美金的李敖,大學講壇上隔靴搔癢講笑話的李敖……

“在北京,在上海,我聽到了空山冷雨發(fā)出的、或是代表了李敖眾多仰慕者的這樣一個聲音:多么希望李敖一個人登上北京的城樓,俯瞰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蒼茫的落日;多么希望李敖一個人踱步于北大,細聽他的精神導(dǎo)師胡適、他的父親李鼎彝遙遠的足音;多么希望李敖一個人踏進法源寺,在悠揚的鐘聲里,尋訪歷史的煙塵;多么希望李敖一個人漫步于北京秋天幽深的小巷,向斑駁的門楣投去深沉的一瞥…… ”

調(diào)閱五年前這段文字，我忽生感慨甚或不安：我們是否過于苛責了李敖一個人的戰(zhàn)斗？

其實今天的李敖，仍不失為戰(zhàn)士。他是在另一條戰(zhàn)線，以又一種方式戰(zhàn)斗著。如網(wǎng)友所述：我們這些懦夫把希望寄托在這位強者身上，把本應(yīng)由我們自己完成的加于一人。但這位強者卻令我們這群懦夫失望了，于是便帶著深深的失望情緒，把所有不屑與憤懣投向于他……他無言以對，只帶著笑，一種無法形容的笑，這笑意也許只有他自己明白。于是他也有一個期待——期待我們能讀懂他的笑。

我們不能站在巔峰吶喊，無論珠峰或喬戈里。因為我們上不去，就是能上去，盡管浩蕩無涯，也不會有人傾聽。沒有聽眾的舞臺，就如在暗夜的波陽湖高歌，無論多么慷慨或凄婉都激不起漣漪。每個時代至少有兩種人，呤者或聽者。李敖完成傳業(yè)授惑歷史過度，以另種方式回歸。他沒有退出舞臺，只是我們自己尚未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