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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坡志林 [宋]蘇軾

       云水,禪 2010-09-30

      東坡志林  [宋]蘇軾

        《東坡志林》,宋蘇軾著。此書所載為作者自元豐至元符二十年中之雜說史論,內容廣泛,無所不談。其文則長短不拘,或千言或數(shù)語,而以短小為多。皆信筆寫來,揮灑自如,體現(xiàn)了作者行云流水涉筆成趣的文學風格。此書宋時或稱《東坡手澤》,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一一即著錄《東坡手澤》三卷,并注云:「今俗本《大全集》中所謂《志林》也?!埂端膸烊珪偰俊芬詾椤干w軾隨手所記,本非著作,亦無書名。其后人裒而錄之,命曰《手澤》;而刊軾集者不欲以父書目之,故題曰《志林》耳?!谷稽S庭堅《豫章集》卷二九《跋東坡敘英皇事帖》云:「往嘗于東坡見手澤二囊,……手澤袋蓋二十余,皆平生作字,語意類小人不欲聞者,輒付諸郎入袋中,死而后可出示人者?!箘t《手澤》之名為作者生前自定。又蘇軾元符三年內移過廉州,有《與鄭靖老書》云:「《志林》竟未成,但草得《書傳》十三卷?!故亲髡咭嘣A有《志林》之名。此書傳本頗多,卷數(shù)亦不一,有一卷、五卷、十二卷本。較通行之一卷本有宋左圭《百川學?!繁荆ā栋俅ā繁荆?,明成化《東坡七集》本;五卷本有明萬歷趙開美刊本(趙本),清嘉慶張海鵬重刊趙本(張本),次年復輯入《學津討原》本(《學津》本),涵芬樓據(jù)趙本校印本;十二卷本則有明萬歷商濬《稗海》本(商本)。一卷本僅載史論而無雜說;十二卷本皆雜說而無史論,雖收羅甚豐,然訛誤亦不少;五卷本兼有雜說史論,去取較為精審。

        蘇軾(1037-1101),字子瞻,一字仲和,自號東坡居士,眉山(今屬四川)人。宋仁宗嘉佑二年(1057)登進士第。英宗治平二年(1065),判登聞鼓院,尋試館職,除直史館。三年,父洵卒,護喪歸蜀。神宗熙寧二年(1069),服除,判官告院兼判尚書祠部,權開封府判官。四年,倅杭州。后歷知密州、徐州、湖州。烏臺詩案獄起,貶黃州團練副使。七年,移汝州團練副使。八年,知登州。尋除起居舍人。哲宗元佑元年(1086),遷中書舍人,改翰林學士。后又知杭州、潁州、揚州、定州。紹圣元年(1094),貶惠州。四年,貶儋州。元符三年(1100),北歸。徽宗建中靖國元年,卒于常州。蘇軾一生著作甚豐,有《東坡全集》、《東坡樂府》、《東坡易傳》、《東坡全傳》等。(以上按《中國文學大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2000年及孔凡禮之《東坡志林》點校說明)

        是次錄文,據(jù)王松齡點校之《東坡志林》(中華書局,1981年)與及孔凡禮整理之《東坡志林》(見于《全宋筆記》第一編第九冊,大象出版社,2003年)二書互參而成。前書以涵芬樓本為底本,校以《百川》本、趙本、商本、《東坡七集》本、文瀾閣庫本(補鈔本)、張本及《學津》本。后書亦以涵芬樓本為底本,主校以茅維萬歷丙午所刊《蘇文忠公全集》(蘇集)。校記則采錄兩家之長,擇善而從。

        2004年12月8日 ver.1.0

        目錄

        卷一

        記游

        記過合浦  逸人游浙東  記承天寺夜游  游沙湖  記游松江  游白水書付過  記游廬山  記游松風亭  儋耳夜書  憶王子立  黎 子  記劉原父語

        懷古

        廣武嘆  涂巷小兒聽說三國語

        修養(yǎng)

        養(yǎng)生說  論雨井水  論修養(yǎng)帖寄子由  導引語  錄趙貧子語  養(yǎng)生難在去欲  陽丹訣  陰丹訣  樂天燒丹  贈張鶚  記三養(yǎng)  謝魯元翰寄?肚餅  辟谷說  記服絹

        記養(yǎng)黃中

        疾病

        子瞻患赤眼  治眼齒  龐安常耳聵

        夢寐

        記夢參寥茶詩  記夢賦詩  記子由夢  記子由夢塔  夢中作祭春牛文  夢中論左傳  夢中作靴銘  記夢  夢南軒  措大吃飯  題李巖老

        學問

        記六一語

        命分

        退之平生多得謗譽  馬夢得同歲  人生有定分

        送別

        別子開  曇秀相別  別王子直  別石塔  別姜君  別文甫子辯

        卷二

        祭祀

        八蠟三代之戲禮  記朝斗

        兵略

        匈奴全兵  八陣圖

        時事

        唐村老人言  記告訐事

        官職

        記講筵  禁同省往來  記盛度誥詞  張平叔制詞

        致仕

        請廣陵  買田求歸  賀下不賀上

        隱逸

        書楊樸事  白云居士

        佛教

        讀壇經  改觀音呪  誦經帖  誦金剛經帖  僧伽何國人  袁宏論佛說

        道釋

        贈邵道士  書李若之事  記蘇佛兒語  記道人戲語  陸道士能詩  朱氏子出家  壽禪師放生  僧正兼州博士  卓契順禪話  僧文葷食名  本秀非浮圖之福  付僧惠誠游吳中代書十二

        異事

        王烈石髓  記道人問真  記劉夢得有詩記羅浮山  記羅浮異境  東坡升仙  黃仆射  沖退處士  臞仙帖  記鬼  李氏子再生說冥間事  道士張易簡  辨附語  三老語  桃花悟道  爾朱道士煉朱砂丹

        卷三

        異事下

        朱炎學禪  故南華長老重辨師逸事  冢中棄兒吸蟾氣  石普見奴為祟  陳昱被冥吏誤追  記異  豬母佛  王翊夢鹿剖桃核而得雄黃  徐則不傳晉王廣道  先夫人不許發(fā)藏  太白山舊封公爵  記范蜀公遺事  記張憨子  記女仙  池魚踴起  孫抃見異人  修身歷

        技術

        醫(yī)生  論醫(yī)和語  記與歐公語  參寥求醫(yī)  王元龍治大風方  延年術  單驤孫兆  僧相歐陽公  記真君簽  信道智法說  記筮卦  費孝先卦影  記天心正法呪  辨五星聚東井

        四民

        論貧士  梁賈說  梁工說

        女妾

        賈氏五不可  賈婆婆薦昌朝  石崇家婢

        賊盜

        盜不劫幸秀才酒  梁上君子

        夷狄

        曹瑋語王鬷元昊為中國患  高麗  高麗公案

        卷四

        古跡

        鐵墓厄臺  黃州隋永安郡  漢講堂  記樊山  赤壁洞穴

        玉石

        辨真玉  紅絲石

        井河

        筒井用水鞴法  汴河斗門

        卜居

        太行卜居  范蜀公呼我卜鄰  合江樓下戲  名西閣

        亭堂

        臨皐閑題  名容安亭  陳氏草堂  雪堂問潘邠老

        人物

        堯舜之事  論漢高祖羹頡侯事  武帝踞廁見衛(wèi)青  元帝詔與論語孝經小異  跋李主詞  真宗仁宗之信任  孔子誅少正卯  戲書顏回事  辨荀卿言青出于藍  顏蠋巧于安貧  張儀欺楚商于地  趙堯設計代周昌  黃霸以鹖為神爵  王嘉輕減法律事見梁統(tǒng)傳  李邦直言周瑜  勃遜之  劉聰吳中高士二事  郄超出與桓溫密謀書以解父  論桓范陳宮  錄溫嶠問郭文語  劉伯倫  房琯陳濤斜事  張華鷦鷯賦  王濟王愷  王夷甫  衛(wèi)瓘欲廢晉惠帝  裴頠對武帝  劉凝之沈麟士  柳宗元敢為誕妄

        卷五

        論古

        武王非圣人  周東遷失計  秦拙取楚  秦廢封建  論子胥種蠡  論魯三桓  司馬遷二大罪  論范增  游士失職之禍  趙高李斯  攝主  隱公不幸  七德八戒

        卷一

        記游

        記過合浦

        余自??颠m合浦,連日大雨,橋梁大壞,水無津涯。自興廉村凈行院下乘小舟至官寨,聞自此西皆漲水,無復橋船,或勸乘蜑并海即白石。是日六月晦,無月,碇宿大海中。天水相接,星河滿天,起坐四顧太息:「吾何數(shù)乘此險也!已濟徐聞,復厄于此乎?」稚子過在旁鼾睡,呼不應。所撰《書》、《易》、《論語》皆以自隨,而世未有別本。撫之而嘆曰:「天未欲使從是也,吾輩必濟。」已而果然。七月四日合浦記,時元符三年也。

        逸人游浙東

        到杭州一游龍井,謁辨才遺像,仍持密云團為獻龍井。孤山下有石室,室前有六一泉,白而甘,當往一酌。湖上壽星院竹極偉,其傍智果院有參寥泉及新泉,皆甘冷異常,當時往一酌,仍尋參寥子、妙總師之遺跡,見穎沙彌亦當致意。靈隱寺后高峰塔一上五里,上有僧不下三十余年矣,不知今在否?亦可一往。

        記承天寺夜游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于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耳。

        游沙湖

        黃州東南三十里為沙湖,亦曰螺師店,予買田其間。因往相田得疾,聞麻橋人龐安常善醫(yī)而聾,遂往求療。安常雖聾,而穎悟絕人,以紙畫字,書不數(shù)字,輒深了人意。余戲之曰:「余以手為口,君以眼為耳,皆一時異人也?!辜灿?,與之同游清泉寺。寺在蘄水郭門外二里許,有王逸少洗筆泉,水極甘,下臨蘭溪,溪水西流。余作歌云:「山下蘭芽短浸溪,松間沙路凈無泥,蕭蕭暮雨子規(guī)啼。誰道人生無再少?君看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fā)唱黃鷄?!故侨談★嫸鴼w。

        記游松江

        吾昔自杭移高密,與楊元素同舟,而陳令舉、張子野皆從余過李公擇于湖,遂與劉孝叔俱至松江。夜半月出,置酒垂虹亭上。子野年八十五,以歌詞聞于天下,作《定風波令》,其略云:「見說賢人聚吳分,試問,也應傍有老人星?!棺蛻咨?,有醉倒者,此樂未嘗忘也。今七年耳,子野、孝叔、令舉皆為異物,而松江橋亭,今歲七月九日海風架潮,平地丈余,蕩盡無復孑遺矣。追思曩時,真一夢耳。元豐四年十二月十二日,黃州臨皐亭夜坐書。

        游白水書付過

        紹圣元年十月十二日,與幼子過游白水佛跡院,浴于湯池,熱甚,其源殆可熟物。循山而東,少北,有懸水百仞,山八九折,折處輒為潭,深者磓石五丈,不得其所止。雪濺雷怒,可喜可畏。水厓有巨人跡數(shù)十,所謂佛跡也。暮歸倒行,觀山燒壯甚。俛仰度數(shù)谷,至江,山月出,擊汰中流,掬弄珠璧。到家二皷,復與過飲酒,食余甘,煮菜,顧影頹然,不復甚寐,書以付過。東坡翁。

        記游廬山

        仆初入廬山,山谷奇秀,平生所未見,殆應接不暇,遂發(fā)意不欲作詩。已而見山中僧俗,皆云:「蘇子瞻來矣!」不覺作一絕云:「芒鞵青竹杖,自掛百錢游??晒稚钌嚼?,人人識故侯?!辜茸赃忧把灾嚕謴妥鲀山^云:「青山若無素,偃蹇不相親。要識廬山面,他年是故人?!褂衷疲骸缸晕魬浨遒p,初游杳靄間。如今不是夢,真箇是廬山。」是日有以陳令舉《廬山記》見寄者,且行且讀,見其中云徐凝、李白之詩,不覺失笑。旋入開先寺,主僧求詩,因作一絕云:「帝遣銀河一派垂,古來惟有謫仙辭。飛流濺沫知多少,不與徐凝洗惡詩。」往來山南地十余日,以為勝絕不可勝談,擇其尤者,莫如漱玉亭、三峽橋,故作此二詩。最后與摠老同游西林,又作一絕云:「橫看成嶺側成峯,到處看山了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蛊蛷]山詩盡于此矣。

        記游松風亭

        余嘗寓居惠州嘉佑寺,縱步松風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林止息。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謂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間有甚么歇不得處!」由是如掛鈎之魚,忽得解脫。若人悟此,雖兵陣相接,皷聲如雷霆,進則死敵,退則死法,當甚么時也不妨熟歇。

        儋耳夜書

        己卯上元,余在儋耳,有老書生數(shù)人來過,曰:「良月佳夜,先生能一出乎?」予欣然從之。步城西,入僧舍,歷小巷,民夷雜揉,屠酤紛然,歸舍已三鼓矣。舍中掩關熟寢,已再鼾矣。放杖而笑,孰為得失?問先生何笑;蓋自笑也,然亦笑韓退之釣魚無得,更欲遠去。不知釣者,未必得大魚也。

        憶王子立

        仆在徐州,王子立、子敏皆館于官舍,而蜀人張師厚來過,二王方年少,吹洞簫飲酒杏花下。明年,余謫黃州,對月獨飲,嘗有詩云:「去年花落在徐州,對月酣歌美清夜。今日黃州見花發(fā),小院閉門風露下?!股w憶與二王飲時也。張師厚久已死,今年子立復為古人,哀哉!

        黎 子

        吾故人黎錞,字希聲,治《春秋》有家法,歐陽文忠公喜之。然為人質木遲緩,劉貢父戲之為「黎 子」,以謂指其德,不知果木中真有是也。一日聯(lián)騎出,聞市人有唱是果鬻之者,大笑,幾落馬。今吾謫海南,所居有此,霜實累累,然二君皆入鬼錄。坐念故友之風味,豈復可見!劉固不泯于世者,黎亦能文守道不茍隨者也。

        記劉原父語

        昔為鳳翔幕,過長安,見劉原父,留吾劇飲數(shù)日。酒酣,謂吾曰:「昔陳季弼告陳元龍曰:『聞遠近之論,謂明府驕而自矜?!辉堅唬骸悍蜷|門雍穆,有德有行,吾敬陳元方兄弟;淵清玉潔,有禮有法,吾敬華子魚;清修疾惡,有識有義,吾敬趙元達;博聞強記,奇逸卓犖,吾敬孔文舉;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劉玄德。所敬如此,何驕之有?余子瑣瑣,亦安足錄哉!』」因仰天太息。此亦原父之雅趣也。吾后在黃州,作詩云:「平生我亦輕余子,晚歲誰人念此翁?」蓋記原父語也。原父既沒久矣,尚有貢父在,每與語,今復死矣,何時復見此俊杰人乎?悲夫!

        懷古

        廣武嘆

        昔先友史經臣彥輔謂余:「阮籍登廣武而嘆曰:『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其名!』豈謂沛公豎子乎?」余曰:「非也,傷時無劉、項也,豎子指魏、晉間人耳?!蛊浜笥嗦劃欀莞事端掠锌酌?、孫權、梁武、李德裕之遺跡,余感之賦詩,其略曰:「四雄皆龍虎,遺跡儼未刓。方其盛壯時,爭奪肯少安!廢興屬造化,遷逝誰控摶?況彼妄庸子,而欲事所難。聊興廣武嘆,不得雍門彈?!箘t猶此意也。今日讀李太白《登古戰(zhàn)場》詩云:「沈湎呼豎子,狂言非至公?!罐曋滓嗾`認嗣宗語,與先友之意無異也。嗣宗雖放蕩,本有意于世,以魏、晉間多故,故一放于酒,何至以沛公為豎子乎?

        涂巷小兒聽說三國語

        王彭嘗云:「涂巷中小兒薄劣,其家所厭苦,輒與錢,令聚坐聽說古話。至說三國事,聞劉玄德敗,顰蹙有出涕者;聞曹操敗,即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澤,百世不斬?!古?,愷之子,為武吏,頗知文章,余嘗為作哀辭,字大年。

        修養(yǎng)

        養(yǎng)生說

        已饑方食,未飽先止。散步逍遙,務令腹空。當腹空時,即便入室,不拘晝夜,坐臥自便,惟在攝身,使如木偶。常自念言:「今我此身,若少動搖,如毛發(fā)許,便墮地獄。如商君法,如孫武令,事在必行,有犯無恕?!褂钟梅鹫Z及老耼語,視鼻端白,數(shù)出入息,緜緜若存,用之不勤。數(shù)至數(shù)百,此心寂然,此身兀然,與虛空等,不煩禁制,自然不動。數(shù)至數(shù)千,或不能數(shù),則有一法,其名曰「隨」:與息俱出,復與俱入,或覺此息,從毛竅中,八萬四千,云蒸霧散,無始以來,諸病自除,諸障漸滅,自然明悟。譬如盲人,忽然有眼,此時何用求人指路?是故老人言盡于此。

        論雨井水

        時雨降,多置器廣庭中,所得甘滑不可名,以潑茶煮藥,皆美而有益,正爾食之不輟,可以長生。其次井泉甘冷者,皆良藥也?!肚芬跃哦?,《坤》之六二為《坎》,故天一為水。吾聞之道士,人能服井花水,其熱與石硫黃鐘乳等,非其人而服之,亦能發(fā)背腦為疽,蓋嘗觀之。又分、至日取井水,儲之有方,后七日輒生物如云母狀,道士謂「水中金」,可養(yǎng)鍊為丹,此固常見之者。此至淺近,世獨不能為,況所謂玄者乎?

        論修養(yǎng)帖寄子由

        任性逍遙,隨緣放曠,但盡凡心,別無勝解。以我觀之,凡心盡處,勝解卓然。但此勝解不屬有無,不通言語,故祖師教人到此便住。如眼翳盡,眼自有明,醫(yī)師只有除翳藥,何曾有求明藥?明若可求,即還是翳。固不可于翳中求明,即不可言翳外無明。而世之昧者,便將頹然無知認作佛地,若如此是佛,貓兒狗兒得飽熟睡,腹搖鼻息,與土木同,當恁么時,可謂無一毫思念,豈謂貓狗已入佛地?故凡學者,觀妄除愛,自麤及細,念念不忘,會作一日,得無所住。弟所教我者,是如此否?因見二偈警策,孔君不覺聳然,更以聞之。書至此,墻外有悍婦與夫相毆,詈聲飛灰火,如豬嘶狗嘷。因念他一點圓明,正在豬嘶狗嘷里面,譬如江河鑒物之性,長在飛砂走石之中。尋常靜中推求,?;疾灰?,今日鬧里忽捉得些子。元豐六年三月二十五日。

        導引語

        導引家云:「心不離田,手不離宅?!勾苏Z極有理。又云:「真人之心,如珠在淵,眾人之心,如泡在水?!勾松破┯髡?。

        錄趙貧子語

        趙貧子謂人曰:「子神不全。」其人不服,曰:「吾僚友萬乘,螻蟻三軍,糠粃富貴而晝夜生死,何謂神不全乎?」貧子笑曰:「是血氣所扶,名義所激,非神之功也?!姑魅諉柶淙嗽唬骸缸痈改冈诤??」曰:「亡久矣?!埂竾L夢見乎?」曰:「多矣。」「夢中知其亡乎?抑以為存也?」曰:「皆有之?!关氉釉唬骸父改钢嫱?,不待計議而知者也。晝日問子,則不思而對;夜夢見之,則以亡為存。死生之于夢覺有間矣,物之眩子而難知者,甚于父母之存亡。子自以神全而不學,可憂也哉!」予嘗與其語,故錄之。

        養(yǎng)生難在去欲

        昨日太守楊君采、通判張公規(guī)邀余出游安國寺,坐中論調氣養(yǎng)生之事。余云:「皆不足道,難在去欲?!箯堅疲骸柑K子卿齧雪啖氈,蹈背出血,無一語少屈,可謂了生死之際矣,然不免為胡婦生子。窮居海上,而況洞房綺疏之下乎?乃知此事不易消除。」眾客皆大笑。余愛其語有理,故為記之。

        陽丹訣

        冬至后齋居,常吸鼻液,漱鍊令甘,乃咽下丹田。以三十瓷器,皆有蓋,溺其中,已,隨手蓋之,書識其上,自一至三十。置凈室,選謹樸者守之。滿三十日開視,其上當結細砂如浮蟻狀,或黃或赤,密絹帕濾取。新汲水凈,淘澄無度,以穢氣盡為度,凈瓷瓶合貯之。夏至后取細研,棗肉丸如梧桐子大,空心酒吞下,不限丸數(shù),三五日后服盡。夏至后仍依前法采取,卻候冬至后服。此名陽丹陰煉,須清凈絕欲,若不絕欲,其砂不結。

        陰丹訣

        取首生男子之乳,父母皆無疾恙者,并養(yǎng)其子,善飲食之,日取其乳一升,少只半升已來亦可。以硃砂銀作鼎與匙,如無硃砂銀,山澤銀亦得。慢火熬煉,不住手攪如淡金色,可丸即丸,如桐子大,空心酒吞下,亦不限丸數(shù)。此名陰丹陽煉。世人亦知服秋石,然皆非清凈所結;又此陽物也,須復經火,經火之余皆其糟粕,與燒鹽無異也。世人亦知服乳,乳,陰物,不經火煉則冷滑而漏精氣也。此陽丹陰煉、陰丹陽煉,蓋道士靈智妙用,沈機捷法,非其人不可輕泄,慎之!慎之!

        樂天燒丹

        樂天作廬山草堂,蓋亦燒丹也,欲成而爐鼎敗。來日,忠州刺史除書到。迺知世間、出世間事,不兩立也。仆有此志久矣,而終無成者,亦以世間事未敗故也,今日真敗矣?!稌吩唬骸该裰毂貜囊??!剐哦嗅纭?

        贈張鶚

        張君持此紙求仆書,且欲發(fā)藥。不知藥,君當以何品?吾聞《戰(zhàn)國策》中有一方,吾服之有效,故以奉傳。其藥四味而已:一曰無事以當貴,二曰早寢以當富,三曰安步以當車,四曰晚食以當肉。夫已饑而食,蔬食有過于八珍,而既飽之余,雖芻豢滿前,惟恐其不持去也。若此可謂善處窮者矣,然而于道則未也。安步自佚,晚食為美,安以當車與肉為哉?車與肉猶存于胸中,是以有此言也。

        記三養(yǎng)

        東坡居士自今日以往,不過一爵一肉。有尊客,盛饌則三之,可損不可增。有召我者,預以此先之,主人不從而過是者,乃止。一曰安分以養(yǎng)福,二曰寬胃以養(yǎng)氣,三曰省費以養(yǎng)財。元符三年八月。

        謝魯元翰寄?肚餅

        公昔遺余以?肚餅,其直萬錢。我今報公亦以?肚餅,其價不可言。中空而無眼,故不漏;上直而無耳,故不懸;以活潑潑為內,非湯非水;以赤歷歷為外,非銅非鉛;以念念不忘為項,不解不縛;以了了常知為腹,不方不圓。到希領取,如不肯承當,卻以見還。

        辟谷說

        洛下有洞穴,深不可測。有人墮其中不能出,饑甚,見龜虵無數(shù),每旦輒引首東望,吸初日光咽之,其人亦隨其所向,效之不已,遂不復饑,身輕力強。后卒還家,不食,不知其所終。此晉武帝時事。辟谷之法以百數(shù),此為上,妙法止于此。能服玉泉,使鈆汞具體,去僲不遠矣。此法甚易知易行,天下莫能知,知者莫能行,何則?虛一而靜者,世無有也。元符二年,儋耳米貴,吾方有絕糧之憂,欲與過子共行此法,故書以授之。四月十九日記。

        記服絹

        醫(yī)官張君傳服絹方,真神仙上藥也。然絹本以御寒,今乃以充服食,至寒時當蓋稻草席耳。世言著衣吃飯,今乃吃衣著飯耶?

        記養(yǎng)黃中

        元符三年,歲次庚辰;正月朔,戊辰;是日辰時,則丙辰也。三辰一戊,四土會焉,而加丙與庚:丙,土母,而庚其子也。土之富,未有過于斯時也。吾當以斯時肇養(yǎng)黃中之氣,過此又欲以時取薤姜蜜作粥以啖。吾終日默坐,以守黃中,非謫居海外,安得此慶耶?東坡居士記。

        疾病

        子瞻患赤眼

        余患赤目,或言不可食膾。余欲聽之,而口不可,曰:「我與子為口,彼與子為眼,彼何厚,我何薄?以彼患而廢我食,不可。」子瞻不能決??谥^眼曰:「他日我?,汝視物吾不禁也。」管仲有言:「畏威如疾,民之上也;從懷如流,民之下也?!褂衷唬骸秆喟册G毒,不可懷也。」《禮》曰:「君子莊敬日強,安肆日偷?!勾苏Z乃當書諸紳,故余以「畏威如疾」為私記云。

        治眼齒

        歲日,與歐陽叔弻、晁無咎、張文潛同在戒壇。余病目昬,將以熱水洗之。文潛曰:「目忌點洗。目有病,當存之,齒有病,當勞之,不可同也。治目當如治民,治齒當如治軍,治民當如曹參之治齊,治軍當如商鞅之治秦?!诡H有理,故追錄之。

        龐安常耳聵

        蘄州龐君安常善醫(yī)而聵,與人語,須書始能曉。東坡笑曰:「吾與君皆異人也,吾以手為口,君以眼為耳,非異人乎!」

        夢寐

        記夢參寥茶詩

        昨夜夢參寥師攜一軸詩見過,覺而記其《飲茶詩》兩句云:「寒食清明都過了,石泉槐火一時新。」夢中問:「火固新矣,泉何故新?」答曰:「俗以清明淘井?!巩斃m(xù)成詩,以記其事。

        記夢賦詩

        軾初自蜀應舉京師,道過華清宮,夢明皇令賦《太真妃裙帶詞》,覺而記之。今書贈柯山潘大臨邠老,云:「百疊漪漪水皺,六銖縰縰云輕。植立含風廣殿,微聞環(huán)佩搖聲?!乖S五年十月七日。

        記子由夢

        元豐八年正月旦日,子由夢李士寧,草草為具,夢中贈一絕句云:「先生惠然肯見客,旋買雞豚旋烹炙。人間飲酒未須嫌,歸去蓬萊卻無吃?!姑髂觊c二月六日為予道之,書以遺過子。

        記子由夢塔

        明日兄之生日,昨夜夢與弟同自眉入京,行利州峽,路見二僧,其一僧須發(fā)皆深青,與同行。問其向去災福,答云:「向去甚好,無災?!箚柶渚熕?,「要好硃砂五六錢。」又手擎一小卯塔,云:「中有舍利?!剐纸拥?,卯塔自開,其中舍利燦然如花,兄與弟請吞之。僧遂分為三分,僧先吞,兄弟繼吞之,各一兩,細大不等,皆明瑩而白,亦有飛迸空中者。僧言:「本欲起塔,卻吃了!」弟云:「吾三人肩上各置一小塔便了。」兄言:「吾等三人,便是三所無縫塔?!股?,遂覺。覺后胸中噎噎然,微似含物。夢中甚明,故閑報為笑耳。

        夢中作祭春牛文

        元豐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天欲明,夢數(shù)吏人持紙一幅,其上題云:請《祭春牛文》。予取筆疾書其上,云:「三陽既至,庶草將興,爰出土牛,以戒農事。衣被丹青之好,本出泥涂;成毀須臾之間,誰為喜慍?」吏微笑曰:「此兩句復當有怒者。」旁一吏云:「不妨,此是喚醒他?!?

        夢中論左傳

        元佑六年十一月十九日五更,夢數(shù)人論《左傳》,云:「《祈招》之詩固善語,然未見所以感切穆王之心,已其車轍馬跡之意者?!褂写鹫咴唬骸敢悦窳耐跏?,當如飲酒,適于饑飽之度而已。若過于醉飽,則民不堪命,王不獲沒矣?!褂X而念其言似有理,故錄之。

        夢中作靴銘

        軾倅武林日,夢神宗召入禁中,宮女圍侍,一紅衣女童捧紅靴一只,命軾銘之。覺而記其一聯(lián)云:「寒女之絲,銖積寸累;天步所臨,云蒸雷起。」既畢進御,上極嘆其敏,使宮女送出。睇眎裙帶間有六言詩一首,云:「百疊漪漪風皺,六珠縰縰云輕。植立含風廣殿,微聞環(huán)佩搖聲?!?

        記夢

        予嘗夢客有攜詩相過者,覺而記其一詩云:「道惡賊其身,忠先愛厥親。誰知畏九折,亦自是忠臣。」文有數(shù)句若銘贊者,云:「道之所以成,不害其耕;德之所以修,不賊其牛。」

        予在黃州,夢至西湖上,夢中亦知其為夢也。湖上有大殿三重,其東一殿題其額云「彌勒下生」。夢中云:「是仆昔年所書?!贡娚鶃硇械溃胂嘧R,辨才、海月皆在,相見驚異。仆散衫策杖,謝諸人曰:「夢中來游,不及冠帶?!辜扔X,亡之。明日得芝上人信,乃復理前夢,因書以寄之。

        宣德郎、廣陵郡王院大小學教授眉山任伯雨德公,喪其母呂夫人,六十四日號踴稍間,欲從事于佛。或勸誦《金光明經》,具言世所傳本多誤,惟咸平六年刊行者最為善本,又備載張居道再生事。德公欲訪此本而不可得,方苫臥柩前,而外甥進士師續(xù)假寐于側,忽驚覺曰:「吾夢至相國寺東門,有鬻姜者云:『有此經?!粔糁袉栐唬骸悍窍唐搅瓯竞??』曰:『然?!弧河小毒拥纻鳌泛酰俊辉唬骸喝??!淮舜蠓菈粢玻 沟鹿篌@,即使續(xù)以夢求之,而獲覩鬻姜者之狀,則夢中所見也。德公舟行扶柩歸葬于蜀,余方貶嶺外,遇吊德公楚、泗間,乃為之記。

        昨日夢有人告我云:「如真饗佛壽,識妄吃天廚?!褂枭躅I其意?;蛟唬骸刚婕答嫹饓郏煌蕴鞆N?」予曰:「真即是佛,不妄即是天,何但饗而吃之乎?」其人甚可予言。

        夢南軒

        元佑八年八月十一日將朝,尚早,假寐,夢歸谷行宅,遍歷蔬圃中。已而坐于南軒,見莊客數(shù)人方運土塞小池,土中得兩蘆菔根,客喜食之。予取筆作一篇文,有數(shù)句云:「坐于南軒,對修竹數(shù)百,野鳥數(shù)千?!辜扔X,惘然思之。南軒,先君名之曰「來風」者也。

        措大吃飯

        有二措大相與言志,一云:「我平生不足惟飯與睡耳,他日得志,當飽吃飯,飯了便睡,睡了又吃飯?!挂辉疲骸肝覄t異于是,當吃了又吃,何暇復睡耶!」吾來廬山,聞馬道士嗜睡,于睡中得妙。然吾觀之,終不如彼措大得吃飯三昧也。

        題李巖老

        南岳李巖老好睡,眾人食飽下碁,巖老輒就枕,閱數(shù)局乃一展轉,云:「君幾局矣?」東坡曰:「巖老常用四腳碁盤,只著一色黑子。昔與邊韶敵手,今被陳摶饒先。著時自有輸贏,著了并無一物。」歐陽公詩云:「夜涼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種花。碁罷不知人換世,酒闌無奈客思家?!勾穷愐?。

        學問

        記六一語

        頃歲孫莘老識歐陽文忠公,嘗乘間以文字問之,云:「無它術,唯勤讀書而多為之,自工。世人患作文字少,又嬾讀書,每一篇出,即求過人,如此少有至者。疵病不必待人指擿,多作自能見之?!勾斯云鋰L試者告人,故尤有味。

        命分

        退之平生多得謗譽

        退之詩云:「我生之辰,月宿南斗?!鼓酥酥バ珵樯韺m,而仆乃以磨蝎為命,平生多得謗譽,殆是同病也。

        馬夢得同歲

        馬夢得與仆同歲月生,少仆八日。是歲生者,無富貴人,而仆與夢得為窮之冠。即吾二人而觀之,當推夢得為首。

        人生有定分

        吾無求于世矣,所須二頃田以足饘粥耳,而所至訪問,終不可得。豈吾道方艱難,無適而可耶?抑人生自有定分,雖一飽亦如功名富貴不可輕得也?

        送別

        別子開

        子開將往河北,相度河寧。以冬至前一日被旨,過節(jié)遂行。仆以節(jié)日來賀,且別之,留飲數(shù)盞,頹然竟醉。案上有此佳紙,故為作草露書數(shù)紙。遲其北還,則又春矣,當為我置酒、蟹、山藥、桃杏,是時當復從公飲也。

        曇秀相別

        曇秀來惠州見予,將去,予曰:「山中見公還,必求一物,何以與之?」秀曰:「鵝城清風,鶴嶺明月,人人送與,只恐它無著處。」予曰:「不如將幾紙字去,每人與一紙,但向道:此是言《法華》書里頭有災福?!?

        別王子直

        紹圣元年十月三日,始至惠州,寓于嘉佑寺松風亭,杖履所及,雞犬相識。明年,遷于合江之行館,得江樓豁徹之觀,忘幽谷窈窕之趣,未見其所休戚,嶠南、江北何以異也!虔州鶴田處士王原子直不遠千里訪予于此,留七十日而去。東坡居士書。

        別石塔

        石塔別東坡,予云:「經過草草,恨不一見石塔。」塔起立云:「遮著是塼浮圖耶?」予云:「有縫?!顾疲骸溉魺o縫,何以容世間螻蟻?」予首肯之。

        別姜君

        元符己卯閏九月,瓊士姜君來儋耳,日與予相從,庚辰三月乃歸。無以贈行,書柳子厚《飲酒》、《讀書》二詩,以見別意。子歸,吾無以遣日,獨此二事日相與往還耳。二十一日書。

        別文甫子辯

        仆以元豐三年二月一日至黃州,時家在南都,獨與兒子邁來,郡中無一人舊識者。時時策杖在江上,望云濤渺然,亦不知有文甫兄弟在江南也。居十余日,有長髯者惠然見過,乃文甫之弟子辯。留語半日,云:「迫寒食,且歸東湖?!蛊退椭?,微風細雨,葉舟橫江而去。仆登夏隩尾高邱以望之,髣髴見舟及武昌步,乃還。爾后遂相往來,及今四周歲,相過殆百數(shù)。遂欲買田而老焉,然竟不遂。近忽量移臨汝,念將復去,而后期未可必。感物凄然,有不勝懷。浮屠不三宿桑下者,有以也哉。七年三月九日。

        卷二

        祭祀

        八蠟三代之戲禮

        八蠟,三代之戲禮也。歲終聚戲,此人情之所不免也,因附以禮義。亦曰不徒戲而已矣。祭必有尸,無尸曰『奠』,始死之奠與釋奠是也。今蠟謂之「祭」,蓋有尸也。貓虎之尸,誰當為之?置鹿與女,誰當為之?非倡優(yōu)而誰!葛帶榛杖,以喪老物,黃冠草笠,以尊野服,皆戲之道也。子貢觀蠟而不悅,孔子譬之曰:「一張一弛,文、武之道?!股w為是也。

        記朝斗

        紹圣二年五月望日,敬造真一法酒成,請羅浮道士鄧守安拜奠北斗真君。將奠,雨作,已而清風肅然,云氣解駮,月星皆見,魁標皆爽。徹奠,陰雨如初。謹拜首稽首而記其事。

        兵略

        匈奴全兵

        匈奴圍漢平城,羣臣上言:「胡者全兵,請令強弩傅兩矢外鄉(xiāng),徐行出圍?!估钇孀ⅰ溉乖疲骸肝┕瑹o雜仗也?!勾苏f非是。使胡有雜仗,則傅矢外鄉(xiāng)之策不得行歟?且奇何以知匈奴無雜仗也?匈奴特無弩耳。全兵者,言匈奴自戰(zhàn)其地,不致死,不得與我行此危事也。

        八陣圖

        諸葛亮造八陣圖于魚復平沙之上,壘石為八行,相去二丈。桓溫征譙縱,見之,曰:「此常山蛇勢也?!刮奈浣阅R。吾嘗過之,自山上俯視,百余丈,凡八行,為六十四蕝,蕝正圜,不見凹凸處,如日中蓋影。予就視,皆卵石,漫漫不可辨,甚可怪也。

        時事

        唐村老人言

        儋耳進士黎子云言:城北十五里許有唐村,莊民之老曰允從者,年七十余,問子云言:「宰相何苦以青苗錢困我?于官有益乎?」子云言:「官患民貧富不均,富者逐什一益富,貧者取倍稱,至鬻田質口不能償,故為是法以均之。」允從笑曰:「貧富之不齊,自古已然,雖天公不能齊也,子欲齊之乎?民之有貧富,由器用之有厚薄也。子欲磨其厚,等其薄,厚者未動,而薄者先穴矣!」元符三年,子云過予言此。負薪能談王道,正謂允從輩耶?

        記告訐事

        元豐初,白馬縣民有被殺者,畏賊不敢告,投匿名書于縣。弓手甲得之而不識字,以示門子乙。乙為讀之,甲以其言捕獲賊,而乙爭其功。吏以為法禁匿名書,而賊以此發(fā),不敢處之死,而投匿名者當流,為情輕法重,皆當奏。蘇子容為開封尹,方廢滑州,白馬為畿邑,上殿論奏:「賊可減死,而投匿名者可免罪?!股显唬骸复饲殡m極輕,而告訐之風不可長?!鼓苏榷鴵嶂?。子容以謂賊不干己者告捕,而變主匿名,本不足深過,然先帝猶恐長告訐之風,此所謂忠厚之至。然熙寧、元豐之間每立一法,如手實、禁鹽、牛皮之類,皆立重賞以勸告訐者,皆當時小人所為,非先帝本意。時范祖禹在坐,曰:「當書之《實錄》。」

        官職

        記講筵

        秘書監(jiān)侍講傅堯俞始召赴資善堂,對邇英閣。堯俞致謝,上遣人宣召答曰:「卿以博學參預經筵,宜尊所聞,以輔不逮。」堯俞講畢曲謝,上復遣人宣諭:「卿講義淵博,多所發(fā)揮,良嘉深嘆。」是日,上讀《三朝寶訓》,至天禧中,有二人犯罪,法當死,真宗皇帝惻然憐之,曰:「此等安知法,殺之則不忍,舍之無以勵眾?!鼓耸谷顺秩?,笞而遣之,以斬訖奏。又祀汾陰日,見一羊自擲道左,怪問之,曰:「今日尚食殺其羔。」真宗慘然不樂,自是不殺羊羔。資政殿學士韓維讀畢,因奏言:「此特真宗皇帝小善耳,然推其心以及天下,則仁不可勝用也。真宗自澶淵之役卻狄之后,十九年不言兵而天下富,其源蓋出于此。昔孟子論齊王不忍殺觳觫之牛,以為是心足以王。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及于百姓,豈不能哉?蓋不為耳!外人皆云皇帝陛下仁孝發(fā)于天性,每行見昆蟲螻蟻,違而過之,且勑左右勿踐履,此亦仁術也。臣愿陛下推此心以及百姓,則天下幸甚!」軾時為右史,奏曰:「臣今月十五日侍邇英閣,切見資政殿學士韓維因讀《三朝寶訓》至真宗皇帝好生惡殺,因論皇帝陛下在宮中不忍踐履蟲蟻,其言深切,可以推明圣德,益增福壽。臣忝備位右史,謹書其事于冊,又錄一本上進,意望陛下采覽,無忘此心,以廣好生之德,臣不勝大愿!」

        禁同省往來

        元佑元年,余為中書舍人,時執(zhí)政患本省事多漏泄,欲于舍人廳后作露籬,禁同省往來。余曰:「諸公應須簡要清通,何必栽籬插棘!」諸公笑而止。明年竟作之。暇日讀樂天集,有云:「西省北院,新構小亭,種竹開窗,東通騎省,與李常侍窗下飲酒作詩?!鼓酥茣r得西掖作窗以通東省,而今日本省不得往來,可嘆也。

        記盛度誥詞

        盛度,錢氏壻,而不喜惟演,蓋邪正不相入也。惟演建言二后并配,御史中丞范諷發(fā)其奸,落平章事,以節(jié)度使知隨州。時度幾七十,為知制誥,責詞云:「三星之媾,多戚里之家;百兩所迎,皆權要之子?!股w惟演之姑嫁劉氏,而其子娶于丁謂也。人怪度老而筆力不衰,或曰:「度作此詞久矣?!乖尤晔露蝗罩v筵,上未出,立延和殿中,時軾方論周穜擅議宗廟,蘇子容因道此。

        張平叔制詞

        樂天行張平叔戶部侍郎判度支制誥云:「吾坐而決事,丞相以下不過四五,而主計之臣在焉?!挂源酥浦疲饔嬌w坐而論事也,不知四五者悉何人?平叔議鹽法至為割剝,事見退之集;今樂天制誥亦云「計能析秋毫,吏畏如夏日」,其人必小人也。

        致仕

        請廣陵

        今年吾當請廣陵,暫與子由相別。至廣陵逾月,遂往南郡,自南郡詣梓州,泝流歸鄉(xiāng),盡載家書而行,迤邐致仕,筑室種果于眉,以須子由之歸而老焉。不知此愿遂否?言之悵然也。

        買田求歸

        浮玉老師元公欲為吾買田京口,要與浮玉之田相近者,此意殆不可忘。吾昔有詩云:「江山如此不歸山,江神見怪驚我頑。我謝江神豈得已,有田不歸如江水!」今有田矣不歸,無乃食言于神也耶?

        賀下不賀上

        賀下不賀上,此天下通語。士人歷官一任,得外無官謗,中無所愧于心,釋肩而去,如大熱遠行,雖未到家,得清涼館舍,一解衣漱濯,已足樂矣。況于致仕而歸,脫冠佩,訪林泉,顧平生一無可恨者,其樂豈可勝言哉!余出入文忠門最久,故見其欲釋位歸田,可謂切矣。他人或茍以藉口,公發(fā)于至情,如饑者之念食也,顧勢有未可者耳。觀與仲儀書,論可退之節(jié)三,至欲以得罪、病而去。君子之欲退,其難如此,可以為進者之戒。

        隱逸

        書楊樸事

        昔年過洛,見李公簡言:「真宗既東封,訪天下隱者,得杞人楊樸,能詩。及召對,自言不能。上問:『臨行有人作詩送卿否?』樸曰:『惟臣妾有一首云:更休落魄耽杯酒,且莫猖狂愛詠詩。今日捉將官里去,這回斷送老頭皮?!簧洗笮?,放還山?!褂嘣诤荩髟娮犯霸t獄,妻子送余出門,皆哭。無以語之,顧語妻曰:「獨不能如楊處士妻作詩送我乎?」妻子不覺失笑,余乃出。

        白云居士

        張愈,西蜀隱君子也,與予先君游,居岷山下白云溪,自號白云居士。本有經世志,特以自重難合,故老死草野,非槁項黃馘盜名者也。偶至西湖靜軒,見其遺句,懷仰其人,命寺僧刻之石。

        佛教

        讀壇經

        近讀六祖《壇經》,指說法、報、化三身,使人心開目明。然尚少一喻;試以眼喻:見是法身,能見是報身,所見是化身。何謂見是法身?眼之見性,非有非無,無眼之人,不免見黑,眼枯睛亡,見性不滅,故云見是法身。何謂能見是報身?見性雖存,眼根不具,則不能見,若能安養(yǎng)其根,不為物障,常使光明洞徹,見性乃全,故云能見是報身。何謂所見是化身?根性既全,一彈指頃,所見千萬,縱橫變化,俱是妙用,故云所見是化身。此喻既立,三身愈明。如此是否?

        改觀音呪

        《觀音經》云:「呪咀諸毒藥,所欲害身者,念彼觀音力,還著于本人。」東坡居士曰:「觀音,慈悲者也。今人遭呪咀,念觀音之力而使還著于本人,則豈觀音之心哉?」今改之曰:「呪咀諸毒藥,所欲害身者,念彼觀音力,兩家總沒事?!?

        誦經帖

        東坡食肉誦經,或云:「不可誦?!蛊氯∷?,或云:「一盌水如何漱得!」坡云:「慚愧,阇黎會得!」

        誦金剛經帖

        蔣仲甫聞之孫景修言:近歲有人鑿山取銀礦至深處,聞有人誦經聲。發(fā)之,得一人,云:「吾亦取礦者,以窟壞不能出,居此不知幾年。平生誦《金剛經》自隨,每有饑渴之念,即若有人自腋下以餅餌遺之?!勾私涀儸F(xiàn)也。道家言「守一」,若饑,「一」與之糧;若渴,「一」與之漿。此人于經中,豈所謂得「一」者乎?

        僧伽何國人

        泗州大圣《僧伽傳》云:「和尚何國人也。又世云莫知其所從來,云:『不知何國人也?!弧菇x《隋史.西域傳》,乃有何國。余在惠州,忽被命責儋耳。太守方子容自攜告身來,且吊余曰:「此固前定,可無恨。吾妻沈素事僧伽謹甚,一夕夢和尚告別,沈問所往,答云:『當與蘇子瞻同行。后七十二日,當有命?!唤襁m七十二日矣,豈非前定乎!」余以謂事之前定者,不待夢而知。然余何人也,而和尚辱與同行,得非夙世有少緣契乎?

        袁宏論佛說

        袁宏《漢紀》曰:「浮屠,佛也,西域天竺國有佛道焉。佛者,漢言覺也,將以覺悟羣生也。其教也,以修善慈心為主,不殺生,專務清凈,其精者為沙門。沙門,漢言息也,蓋息意去欲,歸于無為。又以為人死精神不滅,隨復受形,生時善惡皆有報應,故貴行修善道以煉精神,以至無生,而得為佛也。」東坡居士曰:此殆中國始知有佛時語也,雖淺近,大略具足矣。野人得鹿,正爾煮食之耳,其后賣與市人,遂入公庖中,饌之百方。然鹿之所以美,未有絲毫加于煮食時也。

        道釋

        贈邵道士

        耳如芭蕉,心如蓮花,百節(jié)疏通,萬竅玲瓏。來時一,去時八萬四千。此義出《楞嚴》,世未有知之者也。元符三年九月二十一日,書贈都嶠邵道士。

        書李若之事

        《晉.方技傳》有幸靈者,父母使守稻,牛食之,靈見而不驅。牛去,乃理其殘亂者。父母怒之,靈曰:「物各欲食,牛方食,奈何驅之?」父母愈怒,曰:「即如此,何用理亂者為?」靈曰:「此稻又欲得生?!勾搜杂欣?,靈固有道者耶?呂猗母足得痿痹病十余年,靈療之,去母數(shù)步坐,瞑目寂然。有頃,曰:「扶起夫人坐。」猗曰:「夫人得疾十年,豈可倉卒令起耶?」靈曰:「且試扶起。」兩人夾扶而立,少頃,去夾者,遂能行。學道養(yǎng)氣者,至足之余,能以氣與人,都下道士李若之能之,謂之「布氣」。吾中子迨少羸多疾,若之相對坐為布氣,迨聞腹中如初日所照,溫溫也。蓋若之曾遇得道異人于華岳下云。

        記蘇佛兒語

        元符三年八月,余在合浦,有老人蘇佛兒來訪,年八十二,不飲酒食肉,兩目爛然,蓋童子也。自言十二歲齋居修行,無妻子。有兄弟三人,皆持戒念道,長者九十二,次者九十。與論生死事,頗有所知。居州城東南六七里。佛兒嘗賣菜之東城,見老人言:「即心是佛,不在斷肉?!褂嘌裕骸肝鹱鞔四睿娙穗y感易流。」老人大喜,曰:「如是,如是。」

        記道人戲語

        紹圣二年五月九日,都下有道人坐相國寺賣諸禁方,緘題其一曰:賣「賭錢不輸方」。少年有博者,以千金得之。歸,發(fā)視其方,曰:「但止乞頭?!沟廊艘嗌棋餍g矣,戲語得千金,然亦未嘗欺少年也。

        陸道士能詩

        陸道士惟忠字子厚,眉山人,好丹藥,通術數(shù),能詩,蕭然有出塵之姿,久客江南,無知之者。予昔在齊安,蓋相從游,因是謁子由高安,子由大賞其詩。會吳遠游之過彼,遂與俱來惠州,出此詩。

        朱氏子出家

        朱氏子出家,小名照僧,少喪父,與其母尹皆愿出家。照僧師守素,乃參寥子弟子也。照僧九歲,舉止如成人,誦《赤壁賦》,鏗然鸞鶴聲也,不出十年,名聞四方。此參寥子之法孫,東坡之門僧也。

        壽禪師放生

        錢塘壽禪師,本北郭稅務專知官,每見魚蝦,輒買而放,以是破家。后遂盜官錢為放生之用,事發(fā)坐死,領赴市矣。吳越錢王使人視之,若悲懼如常人,即殺之;否,則舍之。禪師淡然無異色,乃舍之。遂出家,得法眼凈。禪師應以市曹得度,故菩薩乃現(xiàn)市曹以度之。學出生死法,得向死地走之一遭,抵三十年修行。吾竄逐海上,去死地稍近,當于此證阿羅漢果。

        僧正兼州博士

        杜牧集有《燉煌郡僧正兼州學博士僧慧苑除臨壇大德制詞》,蓋宣宗復河、湟時事也。蕃僧最貴中國紫衣師號,種世衡知青澗城,無以使此等,輒出牒補授。君子予其權,不責其專也。

        卓契順禪話

        蘇臺定慧院凈人卓契順,不遠數(shù)千里,陟嶺渡海,候無恙于東坡。東坡問:「將甚么土物來?」順展兩手。坡云:「可惜許數(shù)千里空手來?!鬼樧骱蓳鷦荩挪蕉?。

        僧文葷食名

        僧謂酒為「般若湯」,謂魚為「水梭花」,雞為「鉆籬菜」,竟無所益,但自欺而已,世常笑之。人有為不義而文之以美名者,與此何異哉!

        本秀非浮圖之福

        稷下之盛,胎驪山之禍;太學三萬人,噓枯吹生,亦兆黨錮之冤。今吾聞本、秀二僧,皆以口耳區(qū)區(qū)奔走王公,洶洶都邑,安得而不???殆非浮屠氏之福也。

        付僧惠誠游吳中代書十二

        妙摠師參寥子,予友二十余年矣,世所 知其詩文,所不知者,蓋過于詩文也。 好面折人過失,然人知其無心,如虛舟之觸物,蓋未嘗有怒者。

        徑山長老維琳,行峻而通,文麗而清。始,徑山祖師有約,后世止以甲乙住持。予謂以適事之宜而廢祖師之約,當于山門選用有德,乃以琳嗣事。眾初有不悅其人,然終不能勝悅者之多且公也,今則大定矣。

        杭州圓照律師,志行苦卓,教法通洽,晝夜行道二十余年矣,無一念頃有作相。自辨才歸寂,道俗皆宗之。

        秀州本覺寺一長老,少蓋有名進士,自文字言語悟入。至今以筆研作佛事,所與游皆一時文人。

        凈慈楚明長老自越州來。始,有旨召小本禪師住法云寺。杭人憂之,曰:「本去,則凈慈眾散矣?!褂嗄艘悦魉檬?,眾不散,加多,益千余人。

        蘇州仲殊師利和尚,能文,善詩及歌詞,皆操筆立成,不點竄一字。予曰:「此僧胸中無一毫發(fā)事」,故與之游。

        蘇州定慧長老守欽,予初不識。比至惠州,欽使侍者卓契順來問予安否,且寄十詩。予題其后曰:「此僧清逸絕俗,語有璨、忍之通,而詩無島、可之寒?!褂柰鶃韰侵芯靡樱蛔R此僧,何也?

        下天竺凈慧禪師思義學行甚高,綜練世事。高麗非時遣僧來,予方請其事于朝,使義館之。義日與講佛法,詞辨蜂起,夷僧莫能測。又具得其情以告,蓋其才有過人者。

        孤山思聰聞復師作詩清遠如畫,工而雅逸可愛,放而不流,其為人稱其詩。

        祥符寺可久、垂云、清順三阇黎,皆予監(jiān)郡日所與往還詩友也。清介貧甚,食僅足而衣幾于不足也,然未嘗有憂色。老矣,不知尚健否?

        法穎沙彌,參寥子之法孫也,七八歲事師如成人。上元夜予作樂滅慧,穎坐一夫肩上顧之。予謂曰:「出家兒亦看燈耶?」穎愀然變色,若無所容,啼呼求去。自爾不復出嬉游,今六七年矣,后當嗣參寥者。

        予在惠州,有永嘉羅漢院僧惠誠來謂曰:「明日當還浙東?!箚査烧?,予無以答之。 念吳、越多名僧,與予善者常十九,偶錄此數(shù)人以授惠誠,使歸見之,致予意,且謂道予居此起居飲食狀,以解其念也。信筆書紙,語無倫次,又當尚有漏落者,方醉不能詳也。紹圣二年東坡居士書。

        異事

        王烈石髓

        王烈入山得石髓,懷之以餉嵇叔夜。叔夜視之,則堅為石矣。當時若杵碎或錯磨食之,豈不賢于云母、鐘乳輩哉?然神仙要有定分,不可力求。退之有言:「我寧詰曲自世間,安能從汝巢神仙?!谷缤酥詺?,雖出世間人亦不能容,叔夜婞直,又甚于退之也。

        記道人問真

        道人徐問真,自言濰州人,嗜酒狂肆,能啖生蔥鮮魚,以指為鍼,以土為藥,治病良有驗。歐陽文忠公為青州,問真來從公游,久之乃求去。聞公致仕,復來汝南,公常館之,使伯和父兄弟為之主。公常有足疾,狀少異,醫(yī)莫能喻。問真教公汲引氣血自踵至頂,公用其言,病輒已。忽一日求去甚力,公留之,不可,曰:「我有罪,我與公卿游,我不復留。」公使人送之,果有冠鐵冠丈夫長八尺許,立道周俟之。問真出城,顧村童使持藥笥。行數(shù)里,童告之求去。問真于髻中出小瓢如棗大,再三覆之掌中,得酒滿掬者二,以飲童子,良酒也。自爾不復知其存亡,而童子徑發(fā)狂,亦莫知其所終。軾過汝陰,公具言如此。其后貶黃州,而黃岡縣令周孝孫暴得重膇疾,軾試以問真口訣授之,七日而愈。元佑六年十一月二日,與叔弼父、季默父夜坐話其事,事復有甚異者,不欲盡書,然問真要為異人也。

        記劉夢得有詩記羅浮山

        山不甚高,而夜見日,此可異也。山有二樓,今延祥寺在南樓下,朱明洞在沖虛觀后,云是蓬萊第七洞天。唐永樂道士侯道華以食鄧天師棗仙去,永樂有無核棗,人不可得,道華得之。余在岐下,亦得食一枚云。唐僧契虛遇人導游稚川仙府,真人問曰:「汝絕三彭之仇乎?」虛不能答。沖虛觀后有米真人朝斗壇,近于壇上獲銅龍六,銅魚一。唐有《夢銘》,云「紫陽真人山玄卿撰」。又有蔡少霞者,夢遣書牌,題云:「五云閣吏蔡少霞書?!?

        記羅浮異境

        有官吏自羅浮都虛觀游長壽,中路覩見道室數(shù)十間,有道士據(jù)檻坐,見吏不起。吏大怒,使人詰之,至則人室皆亡矣。乃知羅浮凡圣雜處,似此等異境,平生修行人有不得見者,吏何人,乃獨見之。正使一凡道士見己不起,何足怒?吏無狀如此,得見此者必前緣也。

        東坡升仙

        吾昔謫黃州,曾子固居憂臨川,死焉。人有妄傳吾與子固同日化去,且云:「如李長吉時事,以上帝召他?!箷r先帝亦聞其語,以問蜀人蒲宗孟,且有嘆息語。今謫海南,又有傳吾得道,乘小舟入海不復返者,京師皆云,兒子書來言之。今日有從廣州來者,云太守柯述言吾在儋耳一日忽失所在,獨道服在耳,蓋上賓也。吾平生遭口語無數(shù),蓋生時與韓退之相似,吾命在斗間而身宮在焉。故其詩曰:「我生之辰,月宿南斗?!骨以唬骸笩o善聲以聞,無惡聲以揚?!菇裰r我者,或云死,或云仙,退之之言良非虛爾。

        黃仆射

        虔州布衣賴仙芝言:連州有黃損仆射者,五代時人。仆射蓋仕南漢官也,未老退歸,一日忽遁去,莫知其存亡。子孫畫像事之,凡三十二年。復歸,坐阼階上,呼家人。其子適不在,孫出見之。索筆書壁云:「一別人間歲月多,歸來人事已消磨。惟有門前鑒池水,春風不改舊時波?!雇豆P竟去,不可留。子歸,問其狀貌,孫云:「甚似影堂老人也。」連人相傳如此。其后頗有祿仕者。

        沖退處士

        章詧,字隱之,本閩人,遷于成都數(shù)世矣。善屬文,不仕,晚用太守王素薦,賜號沖退處士。一日,夢有人寄書召之者,云東岳道士書也。明日,與李士寧游青城,濯足水中,詧謂士寧曰:「腳踏西溪流去水?!故繉幋鹪唬骸甘殖謻|岳寄來書?!乖埓篌@,不知其所自來也。未幾,詧果死。其子禩亦以逸民舉,仕一命乃死。士寧,蓬州人也,語默不常,或以為得道者,百歲乃死。常見余成都,曰:「子甚貴,當策舉首?!挂讯?。

        臞仙帖

        司馬相如諂事武帝,開西南夷之隙。及病且死,猶草《封禪書》,此所謂死而不已者耶?列仙之隱居山澤間,形容甚臞,此殆「四果」人也。而相如鄙之,作《大人賦》,不過欲以侈言廣武帝意耳。夫所謂大人者,相如孺子,何足以知之!若賈生《鵩鳥賦》,真大人者也。庚辰八月二十二日,東坡書。

        記鬼

        秦太虛言:寶應民有以嫁娶會客者,酒半,客一人竟起出門。主人追之,客若醉甚將赴水者,主人急持之。客曰:「婦人以詩招我,其辭云:『長橋直下有蘭舟,破月沖煙任意游。金玉滿堂何所用,爭如年少去來休。』倉皇就之,不知其為水也。」然客竟亦無他。夜會說鬼,參寥舉此,聊為之記。

        李氏子再生說冥間事

        戊寅十一月,余在儋耳,聞城西民李氏處子病卒兩日復生。余與進士何旻同往見其父,問死生狀。云:初昏,若有人引去,至官府幕下。有言:「此誤追?!雇ハ乱焕粼疲骸缚汕壹慕!褂忠焕粼疲骸复藷o罪,當放還。」見獄在地窟中,隧而出入。系者皆儋人,僧居十六七。有一嫗身皆黃毛如驢馬,械而坐,處子識之,蓋儋僧之室也。曰:「吾坐用檀越錢物,已三易毛矣?!褂忠簧嗵幾余徖?,死已二年矣,其家方大祥,有人持盤飡及錢數(shù)千,云:「付某僧?!股缅X,分數(shù)百遺門者,乃持飯入門去,系者皆爭取其飯。僧飯,所食無幾。又一僧至,見者擎跪作禮。僧曰:「此女可差人速送還?!顾驼咭允蛛Ρ谑惯^,復見一河,有舟,使登之。送者以手推舟,舟躍,處子驚而寤。是僧豈所謂地藏菩薩耶?書此為世戒。

        道士張易簡

        吾八歲入小學,以道士張易簡為師。童子幾百人,師獨稱吾與陳太初者。太初,眉山市井人子也。余稍長,學日益,遂第進士制策,而太初乃為郡小吏。其后余謫居黃州,有眉山道士陸惟忠自蜀來,云:「太初已尸解矣。蜀人吳師道為漢州太守,太初往客焉。正歲日,見師道求衣食錢物,且告別。持所得盡與市人貧者,反坐于戟門下,遂卒。師道使卒舁往野外焚之,卒罵曰:『何物道士,使吾正旦舁死人!』太初微笑開目曰:『不復煩汝?!徊阶躁T至金鴈橋下,趺坐而逝。焚之,舉城人見煙焰上眇眇焉有一陳道人也?!?

        辨附語

        世有附語者,多婢妾賤人,否則衰病不久當死者也。其聲音舉止皆類死者,又能知人密事,然皆非也。意有奇鬼能為是耶?昔人有遠行者,欲觀其妻于己厚薄,取金釵藏之壁中,忘以語之。既行而病且死,以告其仆。既而不死。忽聞空中有聲,真其夫也,曰:「吾已死,以為不信,金釵在某處?!蛊奕〉弥?,遂發(fā)喪。其后夫歸,妻乃反以為鬼也。

        三老語

        嘗有三老人相遇,或問之年。一人曰:「吾年不可記,但憶少年時與盤古有舊?!挂蝗嗽唬骸负K兩L飼r,吾輒下一籌,爾來吾籌已滿十間屋?!挂蝗嗽唬骸肝崴丑刺?,棄其核于昆侖山下,今已與昆山齊矣。」以余觀之,三子者與蜉蝣朝菌何以異哉?

        桃花悟道

        世人有見古德見桃花悟道者,爭頌桃花,便將桃花作飯,五十年轉沒交涉。正如張長史見擔夫與公主爭路而得草書之氣,欲學長史書,便日就擔夫求之,豈可得哉?

        爾朱道士煉朱砂丹

        爾朱道士晚客于眉山,故蜀人多記其事。自言受記于師云:「汝后遇白石浮,當飛仙去?!範栔祀m以此語人,亦莫識所謂。后去眉山,乃客于涪州,愛其所產丹砂,雖瑣細而皆矢鏃狀,瑩徹不雜土石,遂止鍊丹。數(shù)年,竟于涪州白石仙去,乃知師所言不謬。吾聞長老道其事甚多,然不記其名字,可恨也?!侗静荨费裕骸傅ど俺龇旯??!固针[居云:「符陵是涪州。」今無復采者。吾聞熟于涪者云:「采藥者時復得之,但時方貴辰錦砂,故此不甚采爾?!棺x《本草》偶記之也。

        卷三

        異事下

        朱炎學禪

        芝上人言:近有節(jié)度判官朱炎學禪,久之,忽于《楞嚴經》若有所得者。問講僧義江曰:「此身死后,此心何???」江云:「此身未死,此心何???」炎良久以偈答曰:「四大不須先后覺,六根還向用時空。難將語默呈師也,只在尋常語默中?!箮熆芍Q缀缶棺?,真廟時人也。

        故南華長老重辨師逸事

        契嵩禪師常瞋,人未嘗見其笑;海月慧辨師常喜,人未嘗見其怒。予在錢塘,親見二人皆趺坐而化。嵩既茶毗,火不能壞,益薪熾火,有終不壞者五。海月比葬,面如生,且微笑。乃知二人以瞋喜作佛事也。世人視身如金玉,不旋踵為糞土,至人反是。予以是知一切法以愛故壞,以舍故常在,豈不然哉!予遷嶺南,始識南華重辨長老,語終日,知其有道也。予自嶺南還,則辨已寂久矣。過南華吊其眾,問塔墓所在,曰:「我?guī)熚粲袎鬯先A之東數(shù)里,有不悅師者葬之別墓,既七百余日矣,今長老明公獨奮不顧,發(fā)而歸之壽塔。改棺易衣,舉體如生,衣皆鮮芳,眾乃大愧服。」東坡居士曰:辨視身為何物,棄之尸陁林,以飼烏鳶何有,安以壽塔為?明公知辨者,特欲以化服同異而已。乃以茗果奠其塔而書其事,以遺其上足南華塔主可興師,時元符三年十二月十九日。

        冢中棄兒吸蟾氣

        富彥國在青社,河北大饑,民爭歸之。有夫婦襁負一子,未幾,迫于饑困,不能皆全,棄之道左空冢中而去。歲定歸鄉(xiāng),過此冢,欲收其骨,則兒尚活,肥健愈于未棄時,見父母,匍匐來就。視冢中空無有,惟有一竅滑易,如蛇鼠出入,有大蟾蜍如車輪,氣咻咻然,出穴中。意兒在冢中常呼吸此氣,故能不食而健。自爾遂不食,年六七歲,肌膚如玉。其父抱兒來京師,以示小兒醫(yī)張荊筐。張曰:「物之有氣者能蟄,燕蛇蝦蟆之類是也。能蟄則能不食,不食則壽,此千歲蝦蟆也。決不當與藥,若聽其不食不娶,長必得道?!垢赶玻瑪y去,今不知所在。張與余言,蓋嘉佑六年也。

        石普見奴為祟

        石普好殺人,以殺為娛,未嘗知暫悔也。醉中縛一奴,使其指使投之汴河,指使哀而縱之。既醒而悔,指使畏其暴,不敢以實告。居久之,普病,見奴為祟,自以必死。指使呼奴示之,祟不復出,普亦愈。

        陳昱被冥吏誤追

        今年三月,有書吏陳昱者暴死三日而蘇,云:初見壁有孔,有人自孔擲一物,至地化為人,乃其亡姊也。攜其手自孔中出,曰:「冥吏追汝,使我先?!挂娎粼谂裕韬谌缫?,極望有明處,空有橋,榜曰「會明」。人皆用泥錢,橋極高,有行橋上者。姊曰:「此生天也。」昱行橋下,然猶有在下者,或為鳥鵲所啄。姊曰:「此網捕者也?!褂忠娨粯颍弧戈柮鳌?,人皆用紙錢。有吏坐曹十余人,以狀及紙錢至者,吏輒刻除之,如抽貫然。已而見冥官,則陳襄述古也。問昱何故殺乳母,昱曰:「無之?!购羧槟钢?,血被面,抱嬰兒,熟視昱曰:「非此人也,乃門下吏陳周?!构偎旆抨胚€,曰:「路遠,當給竹馬?!褂质怪T曹檢己籍,曹示之,年六十九,官左班殿直。曰:「以平生不燒香,故不甚壽?!褂衷唬骸肝彷吀艘粓?,即不同矣?!挂庵^當超也。昱還,道見追陳周往。既蘇,周果死。

        記異

        有道士講經茅山,聽者數(shù)百人。中講,有自外入者,長大肥黑,大罵曰:「道士奴!天正熱,聚眾造妖何為?」道士起謝曰:「居山養(yǎng)徒,資用乏,不得不爾?!沽R者怒少解,曰:「須錢不難,何至作此!」乃取釜竈杵臼之類,得百余斤,以少藥鍛之,皆為銀,乃去。后數(shù)年,道士復見此人從一老道士,須發(fā)如雪,騎白驢,此人腰插一驢鞭從其后。道士遙望叩頭,欲從之。此人指老道士,且搖手作驚畏狀,去如飛,少頃即不見。

        豬母佛

        眉州青神縣道側有一小佛屋,俗謂之「豬母佛」,云百年前有牝豬伏于此,化為泉,有二鯉魚在泉中,云:「蓋豬龍也?!故袢酥^牝豬為母,而立佛堂其上,故以名之。泉出石上,深不及二尺,大旱不竭,而二鯉莫有見者。余一日偶見之,以告妻兄王愿,愿深疑,意余之誕也。余亦不平其見疑,因與愿禱于泉上曰:「余若不誕者,魚當復見?!挂讯帍统?,愿大驚,再拜謝罪而去。此地應為靈異。青神文及者,以父病求醫(yī),夜過其側,有髽而負琴者邀至室,及辭以父病,不可留,而其人苦留之,欲曉乃遣去。行未數(shù)里,見道傍有劫賊所殺人,赫然未冷也,否則及亦未免耳。泉在石佛鎮(zhèn)南五里許,青神二十五里。

        王翊夢鹿剖桃核而得雄黃

        黃州岐亭有王翊者,家富而好善。夢于水邊見一人為人所毆傷,幾死,見翊而號,翊救之得免。明日偶至水邊,見一鹿為獵人所得,已中幾槍。翊發(fā)悟,以數(shù)千贖之。鹿隨翊起居,未嘗一步舍翊。又翊所居后有茂林果木,一日,有村婦林中見一桃,過熟而絕大,獨在木杪,乃取而食之。翊適見,大驚。婦人食已棄其核,翊取而剖之,得雄黃一塊如桃仁,及嚼而吞之,甚甘美。自是斷葷肉,齋居一食,不復殺生,亦可謂異事也。

        徐則不傳晉王廣道

        東海徐則隱居天臺,絕粒養(yǎng)性。太極真人徐君降之曰:「汝年出八十,當為王者師,然后得道?!箷x王廣聞其名,往召之。則謂門人曰:「吾年八十來召我,徐君之言信矣。」遂詣?chuàng)P州。王請受道法,辭以時日不利。后數(shù)日而死,支體如生,道路皆見其徒步歸,云:「得放還山?!怪僚f居,取經書分遺弟子,乃去。既而喪至。予以謂徐生高世之人,義不為煬帝所污,故辭不肯傳其道而死。徐君之言,蓋聊以避禍,豈所謂危行言遜者耶?不然,煬帝之行,鬼所唾也,而太極真人肯置之齒牙哉!

        先夫人不許發(fā)藏

        昔吾先君夫人不僦宅于眉,為紗谷行。一日,二婢子熨帛,足陷于地。視之,深數(shù)尺,有大甕覆以烏木板,先夫人急命以土塞之。甕有物如人咳聲,凡一年乃已,人以為此有宿藏物欲出也。夫人之侄之問者,聞之欲發(fā)焉。會吾遷居,之問遂僦此宅,掘丈余,不見甕所在。其后某官于岐下,所居大柳下,雪方尺不積;雪晴,地墳起數(shù)寸。軾疑是古人藏丹藥處,欲發(fā)之。亡妻崇德君曰:「使吾先姑在,必不發(fā)也?!馆Y愧而止。

        太白山舊封公爵

        吾昔為扶風從事,歲大旱,問父老境內可禱者,云:「太白山至靈,自昔有禱無不應。近歲向傳師少師為守,奏封山神為濟民侯,自此禱不驗,亦莫測其故?!刮岱剿贾?,偶取《唐會要》看,云:「天寶十四年,方士上言太白山金星洞有寶符靈藥,遣使取之而獲,詔封山神為靈應公?!刮崛缓笾裰圆粣傉?,即告太守遣使禱之,若應,當奏乞復公爵,且以瓶取水歸郡。水未至,風霧相纏,旗幡飛舞,髣髴若有所見。遂大雨三日,歲大熟。吾作奏檢具言其狀,詔封明應公。吾復為文記之,且修其廟。祀之日,有白鼠長尺余,歷酒饌上,嗅而不食。父老云:「龍也?!故菤q嘉佑七年。

        記范蜀公遺事

        李方叔言:范蜀公將薨數(shù)日,須發(fā)皆變蒼,郁然如畫也。公平生虛心養(yǎng)氣,數(shù)盡神往而血氣不衰,故發(fā)于外耶?然范氏多四乳,固與人異,公又立德如此,其化也必不與萬物同盡,蓋有不可知者也。元符四年四月五日。

        記張憨子

        黃州故縣張憨子,行止如狂人,見人輒罵云:「放火賊!」稍知書,見紙輒書鄭谷雪詩。人使力作,終日不辭。時從人乞,予之錢,不受。冬夏一布褐,三十年不易,然近之不覺有垢穢氣。其實如此,至于土人所言,則甚異者,蓋不可知也。

        記女仙

        予頃在都下,有傳太白詩者,其略曰:「朝披夢澤云?!褂衷疲骸阁裔炃迕C?。」此非世人語也,蓋有見太白在肆中而得此詩者。神仙之道,真不可以意度。紹圣元年九月,過廣州,訪崇道大師何德順。有神仙降于其室,自言女仙也。賦詩立成,有超逸絕塵語?;蛞云渥櫽诨?,如世所謂「紫姑神」者疑之。然味其言,非紫姑所能至。人有入獄鬼、羣鳥獸者讬于箕帚,豈足怪哉;崇道好事喜客,多與賢士大夫為游,其必有以致之也哉?

        池魚踴起

        眉州人任達為余言:少時見人家畜數(shù)百魚深池中,沿池磚甃,四周皆屋舍,環(huán)遶方丈間凡三十余年,日加長。一日天晴無雷,池中忽發(fā)大聲如風雨,魚皆踴起,羊角而上,不知所往。達云:「舊說不以神守,則為蛟龍所取,此殆是爾。」余以為蛟龍必因風雨,疑此魚圈局三十余年,日有騰拔之念,精神不衰,久而自達,理自然爾。

        孫抃見異人

        眉之彭山進士有宋籌者,與故參知政事孫抃夢得同赴舉,至華陰,大雪,天未明,過華山下。有牌堠云「毛女峯」者,見一老姥坐堠下,鬢如雪而無寒色。時道上未有行者,不知其所從來,雪中亦無足跡。孫與宋相去數(shù)百步,宋先過之,亦怪其異,而莫之顧。孫獨留連與語,有數(shù)百錢掛鞍,盡與之。既追及宋,道其事。宋悔,復還求之,已無所見。是歲,孫第三人及第,而宋老死無成。此事蜀人多知之者。

        修身歷

        子由言:有一人死而復生,問冥官如何修身,可以免罪?答曰:「子宜置一卷歷,晝日之所為,莫夜必記之,但不記者,是不可言不可作也。無事靜坐,便覺一日似兩日,若能處置此生常似今日,得至七十,便是百四十歲。人世間何藥可能有此效!既無反惡,又省藥錢。此方人人收得,但苦無好湯使,多咽不下?!龟藷o咎言:司馬溫公有言:「吾無過人者,但平生所為,未嘗有不可對人言者耳?!褂枰嘤浨拜呌性娫唬骸概氯酥履刃摹!菇灾裂裕山K身守之。

        技術

        醫(yī)生

        近世醫(yī)官仇鼎,療癰腫為當時第一,鼎死,未有繼者。今張君宜所能,殆不減鼎。然鼎性行不甚純淑,世或畏之。今張君用心平和,專以救人為事,殆過于鼎遠矣。元豐七年四月七日。

        論醫(yī)和語

        男子之生也覆,女子之生也仰,其死于水也亦然。男子內陽而外陰,女子反是。故《易》曰「《坤》至柔而動也剛」,《書》曰「沈潛剛克」,世之達者,蓋如此也。秦醫(yī)和曰:「天有六氣,淫為六疾:陽淫熱疾,陰淫寒疾,風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夫女陽物而晦時,故淫則為內熱蠱惑之疾?!古疄樾M惑,世之知者眾,其為陽物而內熱,雖良醫(yī)未之言也。五勞七傷,皆熱中而蒸,晦淫者不為蠱則中風,皆熱之所生也。醫(yī)和之語,吾當表而出之。讀《左氏》,書此。

        記與歐公語

        歐陽文忠公嘗言:有患疾者,醫(yī)問其得疾之由,曰:「乘船遇風,驚而得之?!贯t(yī)取多年柂牙為柂工手汗所漬處,刮末,雜丹砂、茯神之流,飲之而愈。今《本草注.別藥性論》云:「止汗,用麻黃根節(jié)及故竹扇為末服之?!刮闹乙蜓裕骸羔t(yī)以意用藥多此比,初似兒戲,然或有驗,殆未易致詰也。」予因謂公:「以筆墨燒灰飲學者,當治昬惰耶?推此而廣之,則飲伯夷之盥水,可以療貪;食比干之馂余,可以已佞;舐樊噲之盾,可以治怯;齅西子之珥,可以療惡疾矣?!构齑笮?。元佑六年閏八月十七日,舟行入潁州界,坐念二十年前見文忠公于此,偶記一時談笑之語,聊復識之。

        參寥求醫(yī)

        龐安常為醫(yī),不志于利,得善書古畫,喜輒不自勝。九江湖道士頗得其術,與予用藥,無以酬之,為作行草數(shù)紙而已,且告之曰:「此安常故事,不可廢也?!箙⒘茸硬?,求醫(yī)于胡,自度無錢,且不善書畫,求予甚急。予戲之曰:「子粲、可、皎、徹之徒,何不下轉語作兩首詩乎?」龐、胡二君與吾輩游,不曰「索我于枯魚之肆」矣。

        王元龍治大風方

        王斿元龍言:「錢子飛有治大風方,極驗,常以施人。一日夢人自云:『天使已以此病人,君違天怒,若施不已,君當?shù)么瞬。幉荒苡??!蛔语w懼,遂不施?!蛊鸵詾樘熘?,不可療耶,則藥不應服有效;藥有效者,則是天不能病。當是病之祟,畏是藥而假天以禁人耳。晉侯之病,為二豎子,李子豫赤丸,亦先見于夢,蓋有或使之者。子飛不察,為鬼所脅。若余則不然,茍病者得愈,愿代受其苦。家有一方,能下腹中穢惡,在黃州試之,病良已。今后當常以施人。

        延年術

        自省事以來,聞世所謂道人有延年之術者,如趙抱一、徐登、張元夢,皆近百歲,然竟死,與常人無異。及來黃州,聞浮光有朱元經尤異,公卿尊師之者甚眾,然卒亦病,死時中風搐搦。但實能黃白,有余藥金皆入官。不知世果無異人耶?抑有而人不見,此等舉非耶?不知古所記異人虛實,無乃與此等不大相遠,而好事者緣飾之耶?

        單驤孫兆

        蜀人單驤者,舉進士不第,顧以醫(yī)聞。其術雖本于《難經》、《素問》,而別出新意,往往巧發(fā)奇中,然未能十全也。仁宗皇帝不豫,詔孫兆與驤入侍,有間,賞賚不貲。已而大漸,二子皆坐誅,賴皇太后仁圣,察其非罪,坐廢數(shù)年。今驤為朝官,而兆已死矣。予來黃州,鄰邑人龐安常者,亦以醫(yī)聞,其術大類驤,而加之以鍼術絕妙。然患聾,自不能愈,而愈人之病如神。此古人所以寄論于目睫也耶?驤、安常皆不以賄謝為急,又頗博物,通古今,此所以過人也。元豐五年三月,予偶患左手腫,安常一鍼而愈,聊為記之。

        僧相歐陽公

        歐陽文忠公嘗語:「少時有僧相我:『耳白于面,名滿天下;脣不著齒,無事得謗?!黄溲灶H驗。」耳白于面,則眾所共見,脣不著齒,余亦不敢問公,不知其何如也。

        記真君簽

        沖妙先生季君思聰所制觀妙法象,居士以憂患之余,稽首洗心,歸命真寂,自惟塵緣深重,恐此志未遂,敢以簽卜,得吳真君第三簽,云:「平生常無患,見善其何樂。執(zhí)心既堅固,見善勤修學?!咕丛侔菔芙蹋瑫肚f子.養(yǎng)生》一篇,致自厲之意,不敢廢墜,真圣驗之。紹圣元年八月二十一日,東坡居士南遷過虔,與王嵓翁同謁祥符宮,拜九天使者堂下,觀之妙象,實同此言。

        信道智法說

        東坡居士遷于海南,憂患之余,戊寅九月晦,游天慶觀,謁北極真圣,探靈簽,以決余生之禍福吉兇。其辭曰:「道以信為合,法以智為先。二者不離析,壽命不得延?!褂[之竦然,若有所得,書而藏之,以無忘信道法智二者不相離之意。軾恭書:古之真人未有不以信人者,子思則曰:「自誠明謂之性」,此之謂也。孟子曰:「執(zhí)中無權,由執(zhí)一也?!狗ǘ恢?,則天下之死法也。道不患不知,患不凝;法不患不立,患不活。以信合道,則道凝;以智先法,則法活。道凝而法活,雖度世可也,況延壽乎?

        記筮卦

        戊寅十月五日,以久不得子由書,憂不去心,以《周易》筮之。遇《渙》之三爻,《初六》變《中孚》,其繇曰:「用拯馬壯吉?!埂吨墟凇分毒哦纷?yōu)椤兑妗罚漪碓唬骸给Q鶴在陰,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埂兑妗分冻趿纷?yōu)椤都胰恕?,其繇曰:「益之,用兇事,無咎。有孚中行,告公用圭?!埂都胰恕分碓唬骸浮都胰恕防?。」象曰:「風自火出,《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也。」吾考此卦極精詳,口以授過,又書而藏之。

        費孝先卦影

        至和二年,成都人有費孝先者始來眉山,云:近游青城山,訪老人村,壞其一竹牀。孝先謝不敏,且欲償其直。老人笑曰:「子視其下字云:此牀以某年月日某造,至某年月日為費孝先所壞。成壞自有數(shù),子何以償為!」孝先知其異,乃留師事之,老人受以《易》軌革卦影之術,前此未知有此學者。后五六年,孝先以致富。今死矣,然四方治其學者,所在而有,皆自讬于孝先,真?zhèn)尾豢芍?。聊復記之,使后人知卦影之所自也?

        記天心正法呪

        王君善書符,行天心正法,為里人療疾驅邪。仆嘗傳此呪法,當以傳王君。其辭曰:「汝是已死我,我是未死汝。汝若不吾祟,吾亦不汝苦?!?

        辨五星聚東井

        天上失星,崔浩乃云:「當出東井」,已而果然,所謂「億則屢中」者耶?漢十月,五星聚東井,金、水嘗附日不遠;而十月,日在箕、尾,此浩所以疑其妄。以余度之,十月為正,蓋十月乃今之八月爾。八月而得七月節(jié),則日猶在翼、軫間,則金、水聚于井亦不甚遠。方是時,沛公未得天下,甘、石何意諂之?浩之說,未足信也。

        四民

        論貧士

        俗傳書生入官庫,見錢不識?;蚬侄鴨栔唬骸腹讨錇殄X,但怪其不在紙裹中耳?!褂枧甲x淵明《歸去來詞》云:「幼稚盈室,瓶無儲粟?!鼓酥讉餍哦嗅?。使瓶有儲粟,亦甚微矣,此翁平生只于瓶中見粟也耶?《馬后紀》:夫人見大練以為異物;晉惠帝問饑民何不食肉糜,細思之皆一理也,聊為好事者一笑。永叔常言:「孟郊詩:『鬢邊雖有絲,不堪織寒衣』,縱使堪織,能得多少?」

        梁賈說

        梁民有賈于南者,七年而后返。茹杏實海藻,呼吸山川之秀,飲泉之香,食土之潔,泠泠風氣,如在其左右,朔易弦化,磨去風瘤,望之蝤蠐然,蓋項領也。倦游以歸,顧視形影,日有德色,徜徉舊都,躊躇顧乎四鄰,意都之人與鄰之人,十九莫己若也。入其閨,登其堂,視其妻,反驚以走:「是何怪耶?」妻勞之,則曰:「何關于汝!」饋之漿,則憤不飲;舉案而飼之,則憤不食;與之語,則向墻而欷歔;披巾櫛而視之,則唾而不顧。謂其妻曰:「若何足以當我?亟去之!」妻俛而怍,仰而嘆曰:「聞之:居富貴者不易糟糠,有姬姜者不棄憔悴。子以無癭歸,我以有癭逐。嗚呼,癭邪!非妾婦之罪也!」妻竟出。于是賈歸家三年,鄉(xiāng)之人憎其行,不與婚。而土地風氣,蒸變其毛脈,啜菽飲水,動搖其肌膚,前之丑稍稍復故。于是還其室,敬相待如初。君子謂是行也,知賈之薄于禮義多矣。居士曰:貧易主,貴易交,不常其所守,茲名教之罪人,而不知學術者,蹈而不知恥也。交戰(zhàn)乎利害之場,而相勝于是非之境,往往以忠臣為敵國,孝子為格虜,前后紛紜,何獨梁賈哉!

        梁工說

        梁工治丹竈有日矣?;蛴凶匀龒o來,持淮南王書,欲授枕中奇秘坎離生養(yǎng)之法,陰陽九六之數(shù),子女南北之位,或黃或白,生生而不窮,以是強兵,以是緒余以博施濟眾。而其始也,密室為場,空地為爐,外燼山木之上煮天一,壞父鼎母,養(yǎng)以既濟,風火絪缊,而瓦礫化生。方士未畢其說,工悅之,然以為盡之矣。退試其術,逾月破竈,而黃金已芽矣。于是謝方士,方士曰:「子得予之方,未得究其良,知其一不知其二。余弗邀利于子,后日不成,不以相仇,則子之惠也?!构ぶ刂x之曰:「若之術殫于是矣,予固知之矣,豈若愚我者哉!」遂歌《驪駒》以遣送之。束書在于腰,長揖而去。工日治其訣,更增益劑量,其貪婪無厭。童東山之木,汲西江之水,夜火屬月魄,晝火屬日光,操之彌勤,而其術愈疎,為之不已。而其費滋甚,牛馬銷于鉛汞,室廬盡于鉗錘,券土田,質妻子,蕭條繿縷,而其效不進。至老以死,終不悟。君子曰:術之不慎,學之不至者然也,非師之罪也。居士曰:杇墻畫墁,天下之賤工,而莫不有師。問之不下,思之不熟,與無師同。其師之不至,杇墻畫墁之不若也。不至,則欺其中,亦以欺其外。欺其中者己窮,欺外者人窮。如梁工蓋自窮,亦安能窮人哉!

        女妾

        賈氏五不可

        晉武帝欲為太子娶婦,衛(wèi)瓘曰:「賈氏有五不可:青、黑、短、妬而無子?!咕篂榱t臣所譽,娶之,竟以亡晉。婦人黑白美惡,人人知之,而愛其子,欲為娶婦,且使多子者,人人同也。然至其惑于眾口,則顛倒錯繆如此。俚語曰:「證龜成鼈」,此未足怪也。以此觀之,當云「證龜成蛇」。小人之移人也,使龜蛇易位,而況邪正之在其心,利害之在歲月后者耶!

        賈婆婆薦昌朝

        溫成皇后乳母賈氏,宮中謂之賈婆婆。賈昌朝連結之,謂之姑姑。臺諫論其奸,吳春卿欲得其實而不可。近侍有進對者曰:「近日臺諫言事,虛實相半,如賈姑姑事,豈有是哉!」上默然久之,曰:「賈氏實曾薦昌朝?!狗俏崛首谑⒌?,豈肯以實語臣下耶!

        石崇家婢

        王敦至石崇家如廁,脫故著新,意色不怍。廁中婢曰:「此客必能作賊也。」此婢能知人,而崇乃令執(zhí)事廁中,殆是無所知也。

        賊盜

        盜不劫幸秀才酒

        幸思順,金陵老儒也。皇佑中,沽酒江州,人無賢愚,皆喜之。時劫江賊方熾,有一官人艤舟酒壚下,偶與思順往來相善,思順以酒十壺餉之。已而被劫于蘄、黃間,羣盜飲此酒,驚曰:「此幸秀才酒邪?」官人識其意,即紿曰:「仆與幸秀才親舊?!官\相顧嘆曰:「吾儔何為劫幸老所親哉!」斂所劫還之,且戒曰:「見幸慎勿言。」思順年七十二,日行二百里,盛夏曝日中不渴,蓋嘗啖物而不飲水云。

        梁上君子

        近日頗多賊,兩夜皆來入吾室。吾近護魏王葬,得數(shù)千緡,略已散去,此梁上君子當是不知耳。

         夷狄

        曹瑋語王鬷元昊為中國患

        天圣中,曹瑋以節(jié)鎮(zhèn)定州。王鬷為三司副使,疏決河北囚徒,至定州?,|謂鬷曰:「君相甚貴,當為樞密使。然吾昔為秦州,聞德明歲使人以羊馬貨易于邊,課所獲多少為賞罰,時將以此殺人。其子元昊年十三,諫曰:『吾本以羊馬為國,今反以資中原,所得皆茶彩輕浮之物,適足以驕惰吾民,今又欲以此戮人。茶彩日增,羊馬日減,吾國其削乎!』乃止不戮。吾聞而異之,使人圖其形,信奇?zhèn)?。若德明死,此子必為中國患,其當君之為樞密時乎?盍自今學兵講邊事?」鬷雖受教,蓋亦未必信也。其后鬷與張觀、陳執(zhí)中在樞府,元昊反,楊義上書論土兵事,上問三人,皆不知,遂皆罷之。鬷之孫為子由壻,故知之。

        高麗

        昨日見泗倅陳敦固道言:「胡孫作人狀,折旋俯仰中度,細觀之,其相侮慢也甚矣。人言『弄胡孫』,不知為胡孫所弄!」其言頗有理,故為記之。又見淮東提舉黃實言:「見奉使高麗人言:所致贈作有假金銀錠,夷人皆坼壞,使露胎素,使者甚不樂。夷云:非敢慢也,恐北虜有覘者以為真爾?!褂纱擞^之,高麗所得吾賜物,北虜皆分之矣。而或者不察,謂北虜不知高麗朝我,或以為異時可使牽制北虜,豈不誤哉!今日又見三佛齊朝貢者過泗州,官吏妓樂,紛然郊外,而椎髻獸面,睢盱船中。遂記胡孫弄人語良有理,故并記之。

        高麗公案

        元佑五年二月十七日,見王伯虎炳之言:「昔為樞密院禮房檢詳文字,見高麗公案。始因張誠一使契丹,于虜帳中見高麗人,私語本國主向慕中國之意,歸而奏之,先帝始有招徠之意。樞密使呂公弼因而迎合,親書劄子乞招致,遂命發(fā)運使崔極遣商人招之?!固煜轮菢O,而不知罪公弼。如誠一,蓋不足道也。

        卷四

        古跡

        鐵墓厄臺

        余舊過陳州,留七十余日,近城可游觀者無不至。柳湖旁有邱,俗謂之「鐵墓」,云陳胡公墓也,城濠水注嚙其址,見有鐵錮之。又有寺曰「厄臺」,云孔子厄于陳、蔡所居者,其說荒唐,在不可信?;蛟粬|漢陳愍王寵「散弩臺」,以控黃巾者,此說為近之。

        黃州隋永安郡

        昨日讀《隋書.地理志》,黃州乃永安郡。今黃州東十五里許有永安城,而俗謂之「女王城」,其說甚鄙野。而《圖經》以為春申君故城,亦非是。春申君所都,乃故吳國,今無錫惠山上有春申廟,庶幾是乎?

        漢講堂

        漢時講堂今猶在,畫固儼然。丹青之古,無復前比。

        記樊山

        自余所居臨皐亭下,亂流而西,泊于樊山,為樊口,或曰「燔山」,歲旱燔之,起龍致雨;或曰樊氏居之,不知孰是。其上為盧洲,孫仲謀泛江遇大風,柂師請所之,仲謀欲往盧洲,其仆谷利以刀擬柂師,使泊樊口。遂自樊口鑿山通路歸武昌,今猶謂之「吳王峴」。有洞穴,土紫色,可以磨鏡。循山而南至寒谿寺,上有曲山,山頂即位壇、九曲亭,皆孫氏遺跡。西山寺泉水白而甘,名菩薩泉,泉所出石,如人垂手也。山下有陶母廟,陶公治武昌,既病登舟,而死于樊口。尋繹故跡,使人凄然。仲謀獵于樊口,得一豹,見老母曰:「何不逮其尾?」忽然不見。今山中有圣母廟,予十五年前過之,見彼板仿佛有「得一豹」三字,今亡矣。

        赤壁洞穴

        黃州守居之數(shù)百步為赤壁,或言即周瑜破曹公處,不知果是否?斷崖壁立,江水深碧,二鶻巢其上,有二蛇,或見之。遇風浪靜,輒乘小舟至其下,舍舟登岸,入徐公洞。非有洞穴也,但山崦深邃耳?!秷D經》云是徐邈,不知何時人,非魏之徐邈也。岸多細石,往往有溫瑩如玉者,深淺紅黃之色,或細紋如人手指螺紋也。既數(shù)游,得二百七十枚,大者如棗栗,小者如芡實,又得一古銅盆盛之,注水粲然。有一枚如虎豹首,在口鼻眼處,以為羣石之長。

        玉石

        辨真玉

        今世真玉甚少,雖金鐵不可近,須沙碾而后成者,世以為真玉矣,然猶未也,特珉之精者。真玉須定州磁芒所不能傷者,乃是云。問后苑老玉工,亦莫知其信否。

        紅絲石

        唐彥猷以青州紅絲石為甲?;蛟疲骸肝┛白鼢慌瑁w亦不見佳者。」今觀雪菴所藏,乃知前人不妄許爾。

        井河

        筒井用水鞴法

        蜀去海遠,取鹽于井。陵州井最古,淯井、富順鹽亦久矣,惟邛州蒲江縣井,乃祥符中民王鸞所開,利入至厚。自慶歷、皇佑以來,蜀始創(chuàng)「筒井」,用圜刃鑿如碗大,深者數(shù)十丈,以巨竹去節(jié),牝牡相銜為井,以隔橫入淡水,則醎泉自上。又以竹之差小者出入井中為桶,無底而竅其上,懸熟皮數(shù)寸,出入水中,氣自呼吸而啟閉之,一筒致水數(shù)斗。凡筒井皆用機械,利之所在,人無不知?!逗鬂h書》有「水鞴」,此法惟蜀中鐵冶用之,大略似鹽井取水筒。太子賢不識,妄以意解,非也。

        汴河斗門

        數(shù)年前朝廷作汴河斗門以淤田,識者皆以為不可,竟為之,然卒亦無功。方樊山水盛時放斗門,則河田墳墓廬舍皆被害,及秋深水退而放,則淤不能厚,謂之「蒸餅淤」,朝廷亦厭之而罷。偶讀白居易《甲乙判》,有云:「得轉運使以汴河水淺不通運,請筑塞兩河斗門,節(jié)度使以當管營田悉在河次,在斗門筑塞,無以供軍?!鼓酥茣r汴河兩岸皆有營田斗門,若運水不乏,即可沃灌。古有之而今不能,何也?當更問知者。

        卜居

        太行卜居

        柳仲舉自共城來,摶大官米作飯食我,且言百泉之奇勝,勸我卜鄰。此心飄然已在太行之麓矣!元佑三年九月七日,東坡居士書。

        范蜀公呼我卜鄰

        范蜀公呼我卜鄰許下,許下多公卿,而我蓑衣篛笠,放蕩于東坡之上,豈復能事公卿哉?居人久放浪,不覺有病,或然持養(yǎng),百病皆作。如州縣久不治,因循茍簡,亦曰無事,忽遇能吏,百弊紛然,非數(shù)月不能清凈也。要且堅忍不退,所謂一勞永逸也。

        合江樓下戲

        合江樓下,秋碧浮空,光搖幾席之上,而有茅店廬屋七八間,橫斜砌下。今歲大水再至,居人散避不暇。豈無寸土可遷,而乃眷眷不去,常為人眼中沙乎?

        名西閣

        元豐七年冬至,過山陽,登西閣,時景繁出巡未歸。軾方乞歸常州,得請,春中方當復過此。故有閣欲名,思之未有佳者。蔡謨、廓,名父子也,晉、宋間第一流,輒以仰公家,不知可否?

        亭堂

        臨皐閑題

        臨皐亭下八十數(shù)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嵋雪水,吾飲食沐浴皆取焉,何必歸鄉(xiāng)哉!江山風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聞范子豐新第園池,與此孰勝?所以不如君子,上無兩稅及助役錢爾。

        名容安亭

        陶靖節(jié)云:「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构食S餍≤?,以容安名之。

        陳氏草堂

        慈湖陳氏草堂,瀑流出兩山間,落于堂后,如懸布崩雪,如風中絮,如羣鶴舞。參寥子問主人乞此地養(yǎng)老,主人許之。東坡居士投名作供養(yǎng)主,龍邱子欲作庫頭。參寥不納,云:「待汝一口吸盡此水,令汝作?!?

        雪堂問潘邠老

        蘇子得廢園于東坡之脅,筑而垣之,作堂焉,號其正曰「雪堂」。堂以大雪中為,因繪雪于四壁之間,無容隙也。起居偃仰,環(huán)顧睥睨,無非雪者,蘇子居之,真得其所居者也。蘇子隱幾而晝瞑,栩栩然若有所適,而方興也,未覺,為物觸而寤。其適未厭也,若有失焉,以掌抵目,以足就履,曳于堂下??陀兄炼鴨栒撸唬骸缸邮乐⑷艘??拘人耶?散人也而未能,拘人也而嗜欲深。今似系馬止也,有得乎?而有失乎?」蘇子心若省而口未嘗言,徐思其應,揖而進之堂上??驮唬骸肝?,是矣!子之欲為散人而未得者也。予今告子以散人之道:夫禹之行水,庖丁之提刀,避眾礙而散其智者也。是故以至柔馳至剛,故石有時以泐;以至剛遇至柔,故未嘗見全牛也。予能散也,物固不能縛;不能散也,物固不能釋。子有惠矣,用之于內可也,今也如猬之在囊,而時動其脊脅,見于外者不特一毛二毛而已。風不可搏,影不可捕,童子知之。名之于人,猶風之與影也,子獨留之。故愚者視而驚,智者起而軋。吾固怪子為今日之晚也,子之遇我,幸矣!吾今邀子為籓外之游,可乎?」蘇子曰:「予之于此,自以為籓外久矣,子又將安之乎?」客曰:「甚矣,子之難曉也!夫勢利不足以為籓也,名譽不足以為籓也,陰陽不足以為籓也,人道不足以為籓也,所以籓子者,特智也爾。智存諸內,發(fā)而為言,則言有謂也,形而為行,則行有謂也。使子欲嘿不欲嘿,欲息不欲息,如醉者之恚言,如狂者之妄行,雖掩其口,執(zhí)其臂,猶且喑嗚跼?之不已。則籓之于人,抑又固矣。人之為患以有身,身之為患以有心。是圃之構堂,將以佚子之身也,是堂之繪雪,將以佚子之心也。身待堂而安,則形固不能釋,心以雪而警,則神固不能凝。子之知既焚而燼矣,燼又復然,則是堂之作也,非徒無益,而又重子蔽蒙也。子見雪之白乎?則恍然而目眩。子見雪之寒乎?則竦然而毛起。五官之為害,惟目為甚,故圣人不為。雪乎雪乎,吾見子知為目也,子其殆矣!」客又舉杖而指諸壁,曰:「此凹也,此凸也。方雪之雜下也,均矣,厲風過焉,則凹者留而凸者散。天豈私于凹凸哉?勢使然也。勢之所在,天且不能違,而況于人乎!子之居此,雖遠人也,而圃有是堂,堂有是名,實礙人耳,不猶雪之在凹者乎?」蘇子曰:「予之所為,適然而已,豈有心哉?殆也,奈何?」客曰:「子之適然也?適有雨,則將繪以雨乎?適有風,則將繪以風乎?雨不可繪也,觀云氣之洶涌,則使子有怒心;風不可繪也,見草木之披靡,則使子有懼意。覩是雪也,子之內亦不能無動矣。茍有動焉,丹青之有靡麗,水雪之有水石,一也。德有心,心有眼,物之所襲,豈有異哉!」蘇子曰:「子之所言是也,敢不聞命?然未盡也,予不能默,此正如與人訟者,其理雖已屈,猶未能絕辭者也。子以為登春臺與入雪堂,有以異乎?以雪觀春,則雪為靜,以臺觀堂,則堂為靜。靜則得,動則失。黃帝,古之神也,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侖之邱,南望而還,遺其玄珠焉。游以適意也,望以寓情也,意適于游,情寓于望,則意暢情出而忘其本矣,雖有良貴,豈得而寶哉?是以不免有遺珠之失也。雖然,意不久留,情不再至,必復其初而已矣,是又驚其遺而索之也。余之此堂,追其遠者近之,收其近者內之,求之眉睫之間,是有八荒之趣。人而有知也,升是堂者,將見其不遡而僾,不寒而栗,凄凜其肌膚,洗滌其煩郁,既無炙手之譏,又免飲冰之疾。彼其趦趄利害之途,猖狂憂患之域者,何異探湯執(zhí)熱之俟濯乎?子之所言者,上也;余之所言者,下也。我將能為子之所為,而子不能為我之為矣。譬之厭膏粱者與之糟糠,則必有忿詞;衣文繡者被之以皮弁,則必有愧色。子之于道,膏粱文繡之謂也,得其上者耳。我以子為師,子以我為資,猶人之于衣食,缺一不可。將其與子游,今日之事姑置之以待后論,予且為子作歌以道之?!垢柙唬?br>
        雪堂之前后兮春草齊,雪堂之左右兮斜徑微。雪堂之上兮有碩人之頎頎,考槃于此兮芒鞋而葛衣。挹清泉兮,抱甕而忘其機;負頃筐兮,行歌而采薇。吾不知五十九年之非而今日之是,又不知五十九年之是而今日之非,吾不知天地之大也寒暑之變,悟昔日之癯而今日之肥。感子之言兮,始也抑吾之縱而鞭吾之口,終也釋吾之縛而脫吾之鞿。是堂之作也,吾非取雪之勢,而取雪之意;吾非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機。吾不知雪之為可觀賞,吾不知世之為可依違。性之便,意之適,不在于他,在于羣息已動,大明既升,吾方輾轉一觀曉隙之塵飛。子不棄兮,我其子歸!

        客忻然而笑,唯然而出,蘇子隨之。客顧而頷之曰:「有若人哉!」

        人物

        堯舜之事

        夫學者載籍極博,猶考信于六藝。《詩》、《書》雖闕,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堯將遜位,讓于虞舜,舜、禹之間,岳牧咸薦,乃試之于位,典職數(shù)十年,功用既興,然后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統(tǒng),傳天下若斯之難也。而說者曰堯讓天下于許由,由不受,恥之,逃隱。及夏之時,有卞隨、務光者。此何以稱焉?東坡先生曰:士有以簞食豆羹見于色者。自吾觀之,亦不信也。

        論漢高祖羹頡侯事

        高祖微時,嘗避事,時時與賓客過其丘嫂食。嫂厭叔與客來,陽為羹盡轑釜,客以故去。已而視其釜中有羹,由是怨嫂。及立齊、代王,而伯子獨不侯。太上皇以為言,高祖曰:「非敢忘之也,為其母不長者?!狗馄渥有艦楦R侯。高祖號為大度不記人過者,然不置轑釜之怨,(左蜀右犬)不畏太上皇緣此記分杯之語乎? 

        武帝踞廁見衛(wèi)青

        漢武帝無道,無足觀者,惟踞廁見衛(wèi)青,不冠不見汲長孺,為可佳耳。若青奴才,雅宜舐痔,踞廁見之,正其宜也。

        元帝詔與論語孝經小異

        楚孝王囂疾,成帝詔云:「夫子所痛,『蔑之,命矣夫』?!箹|平王不得于太后,元帝詔曰:「諸侯在位不驕,然后富貴離其身,而社稷可保?!菇耘c今《論語》、《孝經》小異。離,附離也,今作「不離于身」,疑為俗儒所增也。

        跋李主詞

        「三十余年家國,數(shù)千里地山河,幾曾慣干戈?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惶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揮淚對宮娥?!购笾骷葹榉羲u,舉國與人,故當慟哭于九廟之外,謝其民而后行,顧乃揮淚宮娥,聽教坊離曲!

        真宗仁宗之信任

        真宗時,或薦梅詢可用者,上曰:「李沆嘗言其非君子?!箷r沆之沒,蓋二十余年矣。歐陽文忠公嘗問蘇子容曰:「宰相沒二十年,能使人主追信其言,以何道?」子容言:「(左蜀右犬)以無心,故爾?!馆Y因贊其語,且言:「陳執(zhí)中俗吏耳,特以至公猶能取信主上,況如李公之才識,而濟之無心耶!」時元佑三年興龍節(jié),賜宴尚書省,論此。是日,又見王鞏云其父仲儀言:「陳執(zhí)中罷相,仁宗問:『誰可代卿者?』執(zhí)中舉吳育,上即召赴闕。會乾元節(jié)侍宴,偶醉坐睡,忽驚顧拊牀呼其從者。上愕然,即除西京留臺?!挂源擞^之,執(zhí)中雖俗吏,亦可賢也。育之不相,命矣夫!然晚節(jié)有心疾,亦難大用,仁宗非棄材之主也。

        孔子誅少正卯

        孔子為魯司寇七日而誅少正卯,或以為太速。此叟蓋自知其頭方命薄,必不久在相位,故汲汲及其未去發(fā)之。使更遲疑兩三日,已為少正卯所圖矣。

        戲書顏回事

        顏回簞食瓢飲,其為造物者費亦省矣,然且不免于夭折。使回更吃得兩簞食半瓢飲,當更不活得二十九歲。然造物者輒支盜跖兩日祿料,足為回七十年糧矣,但恐回不要耳。

        辨荀卿言青出于藍

        荀卿云:「青出于藍而青于藍,冰生于水而寒于水。」世之言弟子勝師者,輒以此為口實,此無異夢中語!青即藍也,冰即水也。釀米為酒,殺羊豕以為膳羞,曰「酒甘于米,膳羞美于羊」,雖兒童必笑之,而荀卿以是為辨,信其醉夢顛倒之言!以至論人之性,皆此類也。

        顏蠋巧于安貧

        顏蠋與齊王游,食必太牢,出必乘車,妻子衣服麗都。蠋辭去,曰:「玉生于山,制則破焉,非不寶貴也,然而太璞不完。士生于鄙野,推選則祿焉,非不尊遂也,然而形神不全。蠋愿得歸,晚食以當肉,安步以當車,無罪以當貴,清靜貞正以自娛?!灌岛酰瑧?zhàn)國之士未有如魯連、顏蠋之賢者也,然而未聞道也。晚食以當肉,安步以當車,是猶有意于肉于車也。晚食自美,安步自適,取其美與適足矣,何以當肉與車為哉!雖然,蠋可謂巧于居貧者也。未饑而食,雖八珍猶草木也;使草木如八珍,惟晚食為然。蠋固巧矣,然非我之久于貧,不能知蠋之巧也。

        張儀欺楚商于地

        張儀欺楚王以商于之地六百里,既而曰:「臣有奉邑六里?!勾伺c兒戲無異,天下無不疾張子之詐而笑楚王之愚也,夫六百里豈足道哉!而張又非楚之臣,為秦謀耳,何足深過?若后世之臣欺其君者,曰:「行吾言,天下舉安,四夷畢服,禮樂興而刑罰措?!蛊渚谜?,非特六百里也,而卒無絲毫之獲,豈特無獲,所喪已不勝言矣。則其所以事君者,乃不如張儀之事楚。因讀《晁錯論》,書此。

        趙堯設計代周昌

        方與公謂周昌之吏趙堯年雖少,奇士,「君必異之,且代君」。昌笑曰:「堯,刀筆吏爾,何至是!」居頃之,堯說高祖為趙王置貴強相,(左蜀右犬)周昌為可。高祖用其策,堯竟代昌為御史大夫。呂后殺趙王,昌亦無能為,特謝病不朝爾。由此觀之,堯特為此計代昌爾,安能為高祖謀哉!呂后怨堯為此計,亦抵堯罪。堯非特不能為高祖謀,其自為謀亦不善矣,昌謂之刀筆吏,豈誣也哉!

        黃霸以鹖為神爵

        吾先君友人史經臣彥輔,豪偉人也,嘗言:「黃霸本尚教化,庶幾于富,而教之者乃復用烏攫小數(shù),陋哉!潁川鳳皇,蓋可疑也,霸以鹖為神爵,不知潁川之鳳以何物為之?」雖近于戲,亦有理也。

        王嘉輕減法律事見梁統(tǒng)傳

        漢仍秦法,至重。高、惠固非虐主,然習所見以為常,不知其重也,至孝文始罷肉刑與參夷之誅。景帝復孥戮晁錯,武帝罪戾有增無損,宣帝治尚嚴,因武之舊。至王嘉為相,始輕減法律,遂至東京,因而不改。班固不記其事,事見《梁統(tǒng)傳》,固可謂疎略矣。嘉,賢相也,輕刑,又其盛德之事,可不記乎?統(tǒng)乃言高、惠、文、景以重法興,哀、平以輕法衰,因上書乞增重法律,賴當時不從其議。此如人年少時不節(jié)酒色而安,老后雖節(jié)而病,見此便謂酒可以延年,可乎?統(tǒng)亦東京名臣,一出此言,遂獲罪于天,其子松、竦皆以非命而死,冀卒滅族。嗚呼,悲夫,戒哉!「疎而不漏」,可不懼乎?

        李邦直言周瑜

        李邦直言:周瑜二十四經略中原,今吾四十,但多睡善飯,賢愚相遠。如叔安上言吾子以快活,未知孰賢與否?

        勃遜之

        與朱勃遜之會議于潁,或言洛人善接花,歲出新枝,而菊品尤多。遜之曰:「菊當以黃為正,余可鄙也。」昔叔向聞鬷蔑一言,得其為人,予于遜之亦云然。

        劉聰吳中高士二事

        劉聰聞當為須遮國王,則不復懼死,人之愛富貴,有甚于生者。月犯少微,吳中高士求死不得,人之好名,有甚于生者。

        郄超出與桓溫密謀書以解父

        郄超雖為桓溫腹心,以其父愔忠于王室,不知之。將死,出一箱付門生,曰:「本欲焚之,恐公年尊,必以相傷為斃。我死后,公若大損眠食,可呈此箱,不爾便燒之?!箰趾蠊У砍杉?,門生以指呈之,則悉與溫往反密計。愔大怒,曰:「小子死晚矣!」更不復哭矣。若方回者,可謂忠臣矣,當與石碏比。然超謂之不孝,可乎?使超知君子之孝,則不從溫矣。東坡先生曰:超,小人之孝也。

        論桓范陳宮

        司馬懿討曹爽,桓范往奔之。懿謂蔣濟曰:「智囊往矣!」?jié)唬骸阜秳t智矣,駑馬戀棧豆,必不能用也?!狗墩f爽移車駕幸許昌,招外兵,爽不從。范曰:「所憂在兵食,而大司農印在吾許。」爽不能用。陳宮、呂布既擒,曹操謂宮曰:「公臺平生自謂智有余,今日何如?」宮曰:「此子不用宮言,不然,未可知也!」仆嘗論此二人:呂布、曹爽,何人也?而為之用,尚何言知!臧武仲曰:「抑君似鼠,此之謂智?!乖尤昃旁率巳諘?。

        錄溫嶠問郭文語

        溫嶠問郭文曰:「人皆有六親相容,先生棄之,何樂?」文曰:「本行學道,不謂遭世亂,欲歸無路耳?!褂衷唬骸葛囁际?,壯思室,自然之理,先生獨無情乎?」曰:「情由憶生,不憶故無情?!褂謫枺骸赶壬ㄗ笫裼胰┨幐F山,死為烏鳶所食,奈何?」曰:「埋藏者食于螻蟻,復何異?」又問:「猛虎害人,先生(左蜀右犬)不畏耶?」曰:「人無害獸心,則獸亦不害人?!褂謫枺骸甘啦粚巹t身不安,先生不出濟世乎?」曰:「非野人之所知也?!褂鑷L監(jiān)錢塘郡,游余杭九鎮(zhèn)山,訪大滌洞天,即郭生之舊隱。洞大,有巨壑,深不可測,蓋嘗有勑使投龍簡云。戊寅九月七日書。

        劉伯倫

        劉伯倫常以鍤自隨,曰:「死即埋我?!固K子曰,伯倫非達者也,棺槨衣衾,不害為達。茍為不然,死則已矣,何必更埋!

        房琯陳濤斜事

        房次律敗于陳濤斜,殺四萬人,悲哉!世之言兵者,或取《通典》,《通典》雖杜佑所集,然其源出于劉秩。陳濤之敗,秩有力焉。次律云:「熱洛河雖多,安能當我劉秩!」挾區(qū)區(qū)之辨以待熱洛河,疎矣。

        張華鷦鷯賦

        阮籍見張華《鷦鷯賦》,嘆曰:「此王佐才也!」觀其意,獨欲自全于禍福之間耳,何足為王佐乎?華不從劉卞言,竟與賈氏之禍,畏八王之難,而不免倫、秀之虐。此正求全之過,失《鷦鷯》之本意。

        王濟王愷

        王濟以人乳蒸豚,王愷使妓吹笛,小失聲韻便殺之,使美人行酒,客飲不盡,亦殺之。時武帝在也,而貴戚敢如此,知晉室之亂也久矣。

        王夷甫

        王夷甫既降石勒,自解無罪,且勸僭號。其女惠風為愍懷太子妃,劉曜陷洛,以惠風賜其將喬屬。將妻之,惠風杖劍大罵而死。乃知王夷甫之死,非(左蜀右犬)慙見晉公卿,乃當羞見其女也。

        衛(wèi)瓘欲廢晉惠帝

        晉惠帝為太子,衛(wèi)瓘欲陳啟廢立之策而未敢發(fā)。會燕凌云臺,瓘讬醉跪帝前,曰:「臣欲有所啟?!褂灾拐呷?,因拊牀曰:「此坐可惜!」帝意乃悟,曰:「公真大醉?!官Z后由是怨之。此何等語,乃于眾中言之,豈所謂「不密失身」者耶?以瓘之智,不宜暗此,殆鄧艾之冤,天奪其魄爾。

        裴頠對武帝

        晉武帝探策,豈亦如簽也耶?惠帝不肖,得一,蓋神以實告。裴頠諂對,士君子恥之,而史以為美談,鄙哉!惠、懷、愍皆不終,牛系馬后,豈及亡乎!

        劉凝之沈麟士

        《南史》:劉凝之為人認所著履,即與之,此人后得所失履,送還,不肯復取。又沈麟士亦為鄰人認所著履,麟士笑曰:「是卿履耶?」即與之。鄰人得所失履,送還,麟士曰:「非卿履耶?」笑而受之。此雖小事,然處事當如麟士,不當如凝之也。

        柳宗元敢為誕妄

        柳宗元敢為誕妄,居之不疑。呂溫為道州、衡州,及死,二州之人哭之逾月,客舟之過于此者,必呱呱然。雖子產不至此,溫何以得之!其稱溫之弟恭亦賢豪絕人者,又云恭之妻裴延齡之女也。孰有士君子肯為裴延齡壻者乎?柳宗元與伾、叔文交,蓋亦不差于延齡姻也。恭為延齡壻不見于史,宜表而出之,見宗元文集恭墓志云。

                           東坡志林  [宋]蘇軾

        卷五

        論古

        武王非圣人

        武王克殷,以殷遺民封紂子武庚祿父,使其弟管叔鮮、蔡叔度相祿父治殷。武王崩,祿父與管、蔡作亂,成王命周公誅之,而立微子于宋。

        蘇子曰:武王非圣人也。昔孔子蓋罪湯、武,顧自以為殷之子孫而周人也,故不敢,然數(shù)致意焉,曰:大哉,巍巍乎,堯、舜也!「禹,吾無間然」。其不足于湯、武也亦明矣,曰:「武盡美矣,未盡善也?!褂衷唬骸溉痔煜掠衅涠?,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共摹⑹妪R之于武王也,蓋謂之弒君,至恥之不食其粟,而孔子予之,其罪武王也甚矣。此孔氏之家法也,世之君子茍自孔氏,必守此法。國之存亡,民之死生,將于是乎在,其孰敢不嚴?而孟軻始亂之,曰:「吾聞武王誅獨夫紂,未聞弒君也。」自是學者以湯、武為圣人之正若當然者,皆孔氏之罪人也。使當時有良史如董狐者,南巢之事必以叛書,牧野之事必以弒書。而湯、武仁人也,必將為法受惡。周公作《無逸》曰:「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茲四人迪哲?!股喜患皽虏患拔渫?,亦以是哉?文王之時,諸侯不求而自至,是以受命稱王,行天子之事,周之王不王,不計紂之存亡也。使文王在,必不伐紂,紂不見伐而以考終,或死于亂,殷人立君以事周,命為二王后以祀殷,君臣之道,豈不兩全也哉!武王觀兵于孟津而歸,紂若改過,否則殷人改立君,武王之待殷亦若是而已矣。天下無王,有圣人者出而天下歸之,圣人所以不得辭也。而以兵取之,而放之,而殺之,可乎?漢末大亂,豪杰并起。荀文若,圣人之徒也,以為非曹操莫與定海內,故起而佐之。所以與操謀者,皆王者之事也,文若豈教操反者哉?以仁義救天下,天下既平,神器自至,將不得已而受之,不至不取也,此文王之道,文若之心也。及操謀九錫,則文若死之,故吾嘗以文若為圣人之徒者,以其才似張子房而道似伯夷也。

        殺其父,封其子,其子非人也則可,使其子而果人也,則必死之。楚人將殺令尹子南,子南之子棄疾為王馭士,王泣而告之。既殺子南,其徒曰:「行乎?」曰:「吾與殺吾父,行將焉入?」「然則臣王乎?」曰:「棄父事讐,吾弗忍也!」遂縊而死。武王親以黃鉞誅紂,使武庚受封而不叛,豈復人也哉?故武庚之必叛,不待智者而后知也。武王之封,蓋亦有不得已焉耳。殷有天下六百年,賢圣之君六七作,紂雖無道,其故家遺民未盡滅也。三分天下有其二,殷不伐周,而周伐之,誅其君,夷其社稷,諸侯必有不悅者,故封武庚以慰之,此豈武之意哉?故曰:武王非圣人也。

        周東遷失計

        太史公曰:「學者皆稱周伐紂,居洛邑,其實不然。武王營之,成王使召公卜居九鼎焉,而周復都豐、鎬。至犬戎敗幽王,周乃東徙于洛?!?br>
        蘇子曰:周之失計,未有如東遷之繆者也。自平王至于亡,非有大無道者也。頿王之神圣,諸侯服享,然終以不振,則東遷之過也。昔武王克商,遷九鼎于洛邑,成王、周公復增營之,周公既沒,蓋君陳、畢公更居焉,以重王室而已,非有意于遷也。周公欲葬成周,而成王葬之畢,此豈有意于遷哉?

        今夫富民之家,所以遺其子孫者,田宅而已。不幸而有敗,至于乞假以生可也,然終不可議田宅。今平王舉文、武、成、康之業(yè)而大棄之,此一敗而粥田宅者也。夏、商之王,皆五六百年,其先王之德無以過周,而后王之敗亦不減幽、厲,然至于桀、紂而后亡。其未亡也,天下宗之,不如東周之名存而實亡也。是何也?則不粥田宅之效也。

        盤庚之遷也,復殷之舊也。古公遷于岐,方是時,周人如狄人也,逐水草而居,豈所難哉?衛(wèi)文公東徙渡河,恃齊而存耳。齊遷臨菑,晉遷于絳、于新田,皆其盛時,非有所畏也。其余避寇而遷都,未有不亡;雖不即亡,未有能復振者也。春秋時楚大饑,羣蠻叛之,申、息之北門不啟。楚人謀徙于阪高,蒍賈曰:「不可。我能往,寇亦能往?!褂谑呛跻郧厝税腿藴缬梗即?。蘇峻之亂,晉幾亡矣,宗廟宮室盡為灰燼。溫嶠欲遷都豫章,三吳之豪欲遷會稽,將從之矣,獨王導不可,曰:「金陵,王者之都也。王者不以豐儉移都,若弘衛(wèi)文大帛之冠,何適而不可?不然,雖樂土為墟矣。且北寇方強,一旦示弱,竄于蠻越,望實皆喪矣!」乃不果遷,而晉復安。賢哉導也,可謂能定大事矣!嗟夫,平王之初,周雖不如楚強,顧不愈于東晉之微乎?使平王有一王導,定不遷之計,收豐、鎬之遺民,修文、武、成、康之政,以形勢臨東諸侯,齊、晉雖強,未敢貳也,而秦何自霸哉?魏惠王畏秦,遷于大梁;楚昭王畏吳,遷于鄀;頃襄王畏秦,遷于陳;考烈王畏秦,遷于壽春:皆不復振,有亡徵焉。東漢之末,董卓劫帝遷于長安,漢遂以亡。近世李景遷于豫章,亦亡。故曰:周之失計,未有如東遷之繆者也。

        秦拙取楚

        秦始皇帝十八年,取韓;二十二年,取魏;二十五年,取趙、取楚;二十六年,取燕、取齊,初并天下。

        蘇子曰:秦并天下,非有道也,特巧耳,非幸也。然吾以為巧于取齊而拙于取楚,其不敗于楚者,幸也。烏乎,秦之巧,亦創(chuàng)智伯而已。魏、韓肘足接而智伯死,秦知創(chuàng)智伯而諸侯終不知師韓、魏,秦并天下,不亦宜乎!

        齊湣王死,法章立,君王后佐之,秦猶伐齊也。法章死,王建立六年而秦攻趙,齊、楚救之,趙乏食,請粟于齊,而齊不予。秦遂圍邯鄲,幾亡趙。趙雖未亡,而齊之亡形成矣。秦人知之,故不加兵于齊者四十余年。夫以法章之才而秦伐之,建之不才而秦不伐,何也?太史公曰:「君王后事秦謹,故不被兵?!狗蚯赜⑻煜露?,豈以謹故置齊也哉!吾故曰「巧于取齊」者,所以慰齊之心而解三晉之交也。齊、秦不兩立,秦未嘗須臾忘齊也,而四十余年不加兵者,豈其情乎?齊人不悟而與秦合,故秦得以其間取三晉。三晉亡,齊蓋岌岌矣。方是時,猶有楚與燕也,三國合,猶足以拒秦。秦大出兵伐楚伐燕而齊不救,故二國亡,而齊亦虜不閱歲,如晉取虞、虢也,可不謂巧乎!二國既滅,齊乃發(fā)兵守西界,不通秦使。嗚呼,亦晚矣!秦初遣李信以二十萬人取楚,不克,乃使王翦以六十萬攻之,蓋空國而戰(zhàn)也。使齊有中主具臣知亡之無日,而掃境以伐秦,以久安之齊而入厭兵空虛之秦,覆秦如反掌也。吾故曰「拙于取楚」。然則奈何?曰:「古之取國者必有數(shù),如取齠齒也必以漸,故齒脫而兒不知?!菇袂匾壮詾辇f齒也可拔,遂抉其口,一拔而取之,兒必傷,吾指為齧。故秦之不亡者,幸也,非數(shù)也。吳為三軍迭出以肄楚,三年而入郢。晉之平吳,隋之平陳,皆以是物也。惟苻堅不然,使堅知出此,以百倍之眾,為迭出之計,雖韓、白不能支,而況謝玄、牢之之流乎!吾以是知二秦之一律也:始皇幸勝;而堅不幸耳。

        秦廢封建

        秦初并天下,丞相綰等言:「燕、齊、荊地遠,不置王無以鎮(zhèn)之,請立諸子?!故蓟氏缕渥h,羣臣皆以為便。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眾,然后屬疎遠,相攻擊如仇讐,諸侯更相誅伐,天子不能禁止。今海內賴陛下神靈,一統(tǒng)皆為郡縣,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賜之,甚足易制。天下無異意,則安寧之術也,置諸侯不便?!故蓟试唬骸柑煜鹿部鄳?zhàn)鬭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天下初定,又復立國,是樹兵也,求其寧息,豈不難哉!廷尉議是。」分天下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jiān)。

        蘇子曰:圣人不能為時,亦不失時。時非圣人之所能為也,能不失時而已。三代之興,諸侯無罪,不可奪削,因而君之雖欲罷侯置守,可得乎?此所謂不能為時者也。周衰,諸侯相并,齊、晉、秦、楚皆千余里,其勢足以建侯樹屏。至于七國皆稱王,行天子之事,然終不封諸侯,不立強家世卿者,以魯三桓、晉六卿、齊田氏為戒也。久矣,世之畏諸侯之禍也,非獨李斯、始皇知之。始皇既并天下,分郡邑,置守宰,理固當然,如冬裘夏葛,時之所宜,非人之私智獨見也,所謂不失時者,而學士大夫多非之。漢高帝欲立六國后,張子房以為不可,世未有非之者,李斯之論與子房何異?世特以成敗為是非耳。高帝聞子房之言,吐哺罵酈生,知諸侯之不可復,明矣。然卒王韓、彭、英、盧,豈獨高帝,子房亦與焉。故柳宗元曰:「封建非圣人意也,勢也。」

        昔之論封建者,曹元首、陸機、劉頌,及唐太宗時魏徵、李百藥、顏師古,其后有劉秩、杜佑、柳宗元。宗元之論出,而諸子之論廢矣,雖圣人復起,不能易也。故吾取其說而附益之,曰:凡有血氣必爭,爭必以利,利莫大于封建。封建者,爭之端而亂之始也。自書契以來,臣弒其君,子弒其父,父子兄弟相賊殺,有不出于襲封而爭位者乎?自三代圣人以禮樂教化天下,至刑措不用,然終不能已篡弒之禍。至漢以來,君臣父子相賊虐者,皆諸侯王子孫,其余卿大夫不世襲者,蓋未嘗有也。近世無復封建,則此禍幾絕。仁人君子,忍復開之歟?故吾以為李斯、始皇之言,柳宗元之論,當為萬世法也。

        論子胥種蠡

        越既滅吳,范蠡以為句踐為人長頸烏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逸樂,乃以其私徒屬浮海而行,至于齊。以書遺大夫種曰:「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子可以去矣!」

        蘇子曰:范蠡知相其君而已,以吾相蠡,蠡亦烏喙也。夫好貨,天下之賤士也,以蠡之賢,豈聚斂積財者?何至耕于海濱,父子力作,以營千金,屢散而復積,此何為者哉?豈非才有余而道不足,故功成名遂身退,而心終不能自放者乎?使句踐有大度,能始終用蠡,蠡亦非清凈無為而老于越者也,故曰「蠡亦烏喙也」。魯仲連既退秦軍,平原君欲封連,以千金為壽。笑曰:「所貴于天下士者,為人排難解紛而無所取也。即有取,是商賈之事,連不忍為也?!顾烊ィK身不復見,逃隱于海上。曰:「吾與其富貴而詘于人,寧貧賤而輕世肆志焉!」使范蠡之去如魯連,則去圣人不遠矣。嗚呼,春秋以來,用舍進退未有如蠡之全者,而不足于此,吾以是累嘆而深悲焉。子胥、種、蠡皆人杰,而揚雄曲士也,欲以區(qū)區(qū)之學疵瑕此三人者:以三諫不去、鞭尸籍館為子胥之罪,以不強諫句踐而棲之會稽為種、蠡之過。雄聞古有三諫當去之說,即欲以律天下士,豈不陋哉!三諫而去,為人臣交淺者言也,如宮之奇、泄冶乃可耳。至如子胥,吳之宗臣,與國存亡者也,去將安往哉?百諫不聽,繼之以死可也??鬃尤ヴ?,未嘗一諫,又安用三?父不受誅,子復讎,禮也。生則斬首,死則鞭尸,發(fā)其至痛,無所擇也。是以昔之君子皆哀而恕之,雄獨非人子乎?至于籍館,闔閭與羣臣之罪,非子胥意也。句踐困于會稽,乃能用二子,若先戰(zhàn)而強諫以死之,則雄又當以子胥之罪罪之矣。此皆兒童之見,無足論者,不忍三子之見誣,故為之言。

        論魯三桓

        魯定公十三年,孔子言于公曰:「臣無藏甲,大夫無百雉之城?!故怪儆蔀榧臼显?,將墮三都。于是叔孫氏先墮郈。季氏將墮費,公山不狃、叔孫輒率費人襲公。公與三子入于季氏之宮,孔子命申句須、樂頎下伐之,費人北,二子奔齊,遂墮費。將墮成,公斂處父以成叛,公圍成,弗克?;蛟唬骸复?,孔子之為政也,亦危而難成矣!」孔融曰:「古者王畿千里,寰內不封建諸侯?!共懿僖善湔摻u廣,遂殺融。融特言之耳,安能為哉?操以為天子有千里之畿,將不利己,故殺之不旋踵。季氏親逐昭公,公死于外,從公者皆不敢入,雖子家羈亦亡。季氏之忌刻忮害如此,雖地勢不及曹氏,然君臣相猜,蓋不減操也,孔子安能以是時墮其名都而出其藏甲也哉!考于《春秋》,方是時三桓雖若不悅,然莫能違孔子也。以為孔子用事于魯,得政與民,三桓畏之歟?則季桓子之受女樂也,孔子能卻之矣。彼婦之口可以出走,是孔子畏季氏,季氏不畏孔子也。孔子蓋始修其政刑,以俟三桓之隙也哉?

        蘇子曰:此孔子之所以圣也。蓋田氏、六卿不服,則齊、晉無不亡之道;三桓不臣,則魯無可治之理??鬃又糜谑溃湔o急于此者矣。彼晏嬰者亦知之,曰:「田氏之僭,惟禮可以已之。在禮,家施不及國,大夫不收公利。」齊景公曰:「善哉,吾今而后知禮之可以為國也!」嬰能知之而不能為之,嬰非不賢也,其浩然之氣,以直養(yǎng)而無害,塞乎天地之間者,不及孔、孟也??鬃右粤b旅之臣得政朞月,而能舉治世之禮,以律亡國之臣,墮名都,出藏甲,而三桓不疑其害己,此必有不言而信,不怒而威者矣??鬃又ヒ娪谛惺?,至此為無疑也。嬰之用于齊也,久于孔子,景公之信其臣也,愈于定公,而田氏之禍不少衰,吾是以知孔子之難也??鬃右园Ч曜?,十四年,陳恒弒其君,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請討之!」吾是以知孔子之欲治列國之君臣,使如《春秋》之法者,至于老且死而不忘也?;蛟唬骸缚鬃又Чc三子之必不從,而以禮告也歟?」曰:否,孔子實欲伐齊??鬃蛹雀姘Ч唬骸隔敒辇R弱久矣,子之伐之,將若之何?」對曰:「陳恒弒其君,民之不予者半。以魯之眾,加齊之半,可克也?!勾素M禮告而已哉?哀公患三桓之逼,嘗欲以越伐魯而去之。夫以蠻夷伐國,民不予也,皐如、出公之事,斷可見矣,豈若從孔子而伐齊乎?若從孔子而伐齊,則凡所以勝齊之道,孔子任之有余矣。既克田氏,則魯之公室自張,三桓不治而自服也,此孔子之志也。

        司馬遷二大罪

        商鞅用于秦,變法定令,行之十年,秦民大悅,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民勇于公戰(zhàn),怯于私鬭。秦人富強,天子致胙于孝公,諸侯畢賀。

        蘇子曰:此皆戰(zhàn)國之游士邪說詭論,而司馬遷阇于大道,取以為史。吾嘗以為遷有大罪二,其先黃、老,后《六經》,退處士,進奸雄,蓋其小小者耳。所謂大罪二,則論商鞅、桑弘羊之功也。自漢以來,學者恥言商鞅、桑弘羊,而世主獨甘心焉,皆陽諱其名而陰用其實,甚者則名實皆宗之,庶幾其成功,此則司馬遷之罪也。秦固天下之強國,而孝公亦有志之君也,修其政刑十年,不為聲色畋游之所敗,雖微商鞅,有不富強乎?秦之所以富強者,孝公務本力穡之效,非鞅流血刻骨之功也。而秦之所以見疾于民,如豺虎毒藥,一夫作難而子孫無遺種,則鞅實使之。至于桑弘羊,斗筲之才,穿窬之智,無足言者,而遷稱之,曰:「不加賦而上用足。」善乎,司馬光之言也!曰:「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財貨百物,止有此數(shù),不在民則在官,譬如雨澤,夏澇則秋旱。不加賦而上用足,不過設法侵奪民利,其害甚于加賦也?!苟又谔煜抡?,如蛆蠅糞穢也,言之則汙口舌,書之則汙簡牘。二子之術用于世者,滅國殘民覆族亡軀者相踵也,而世主獨甘心焉,何哉?樂其言之便己也。夫堯、舜、禹,世主之父師也;諫臣拂士,世主之藥石也;恭敬慈儉、勤勞憂畏,世主之繩約也。今使世主日臨父師而親藥石、履繩約,非其所樂也。故為商鞅、桑弘羊之術者,必先鄙堯笑舜而陋禹也,曰:「所謂賢主,專以天下適己而已。」此世主之所以人人甘心而不悟也。世有食鐘乳烏喙而縱酒色,所以求長年者,蓋始于何晏。晏少而富貴,故服寒食散以濟其欲,無足怪者。彼其所為,足以殺身滅族者日相繼也,得死于寒食散,豈不幸哉!而吾獨何為效之?世之服寒食散,疽背嘔血者相踵也,用商鞅、桑弘羊之術,破國亡宗者皆是也。然而終不悟者,樂其言之美便,而忘其禍之慘烈也。

        論范增

        漢用陳平計,間疎楚君臣。項羽疑范增與漢有私,稍奪其權。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愿賜骸骨歸卒伍!」歸未至彭城,疽發(fā)背死。

        蘇子曰:增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殺增,獨恨其不蚤耳。然則當以何事去?增勸羽殺沛公,羽不聽,終以此失天下,當于是去耶?曰:否。增之欲殺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殺,猶有君人之度也,增曷為以此去哉?《易》曰:「知幾其神乎?!埂对姟吩唬骸赶啾擞暄燃S霰?!乖鲋?,當以羽殺卿子冠軍時也。陳涉之得民也,以項燕、扶蘇;項氏之興也,以立楚懷王孫心。而諸侯叛之也,以弒義帝也。且義帝之立,增為謀主矣,義帝之存亡,豈獨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以同禍福也,未有義帝亡而增獨能久存者也。羽之殺卿子冠軍也,是弒義帝之兆也。其弒義帝,則疑增之本心也,豈必待陳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后蟲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后讒入之,陳平雖智,安能間無疑之主哉?吾嘗論義帝,天下之賢主也。獨遣沛公入關而不遣項羽,識卿子冠軍于稠人之中,而擢以為上將,不賢而能如是乎?羽既矯殺卿子冠軍,義帝必不能堪,非羽殺帝,則帝殺羽,不待智者而后知也。增始勸項梁立義帝,諸侯以此服從,中道而弒之,非增之意也。夫豈獨非其意,將必力爭而不聽也。不用其言,殺其所立,項羽之疑增必自是始矣。方羽殺卿子冠軍,增與羽比肩而事義帝,君臣之分未定也。為增計者,力能誅羽則誅之,不能則去之,豈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已七十,合則留,不合則去,不以此時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陋矣。雖然,增,高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項羽不亡。嗚呼,增亦人杰也哉!

        游士失職之禍

        春秋之末,至于戰(zhàn)國,諸侯卿相皆爭養(yǎng)士。自謀夫說客、談天雕龍、堅白同異之流,下至擊劍扛鼎、鷄鳴狗盜之徒,莫不賓禮,靡衣玉食以館于上者,何可勝數(shù)。越王句踐有君子六千人;魏無忌,齊田文,趙勝、黃歇、呂不韋,皆有客三千人;而田文招致任俠奸人六萬家于薛,齊稷下談者亦千人;魏文侯、燕昭王、太子丹,皆致客無數(shù)。下至秦、漢之間,張耳、陳余號多士,賓客廝養(yǎng)皆天下豪杰,而田橫亦有士五百人。其略見于傳記者如此,度其余,當倍官吏而半農夫也。此皆奸民蠹國者,民何以支而國何以堪乎?

        蘇子曰:此先王之所不能免也。國之有奸也,猶鳥獸之有鷙猛,昆蟲之有毒螫也。區(qū)處條理,使各安其處,則有之矣;鋤而盡去之,則無是道也。吾考之世變,知六國之所以久存而秦之所以速亡者,蓋出于此,不可以不察也。夫智、勇、辨、力,此四者,皆天民之秀杰者也。類不能惡衣食以養(yǎng)人,皆役人以自養(yǎng)者也,故先王分天下之貴富與此四者共之。此四者不失職,則民靖矣。四者雖異,先王因俗設法,使出于一:三代以上出于學,戰(zhàn)國至秦出于客,漢以后出于郡縣吏,魏、晉以來出于九品中正,隋、唐至今出于科舉,雖不盡然,取其多者論之。六國之君虐用其民,不減始皇、二世,然當是時,百姓無一人叛者,以凡民之秀杰者多以客養(yǎng)之,不失職也。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魯無能為者,雖欲怨叛,而莫為之先,此其所以少安而不即亡也。始皇初欲逐客,因李斯之言而止。既并天下,則以客為無用,于是任法而不任人,謂民可以恃法而治,謂吏不必才取,能守吾法而已。故墮名城,殺豪杰,民之秀異者散而歸田畝。向之食于四公子、呂不韋之徒者,皆安歸哉?不知其能槁項黃馘以老死于布褐乎?抑將輟耕太息以俟時也?秦之亂雖成于二世,然使始皇知畏此四人者,有以處之,使不失職,秦之亡不至若是速也??v百萬虎狼于山林而饑渴之,不知其將噬人,世以始皇為智,吾不信也。楚、漢之禍,生民盡矣,豪杰宜無幾,而代相陳豨從車千乘,蕭、曹為政,莫之禁也。至文、景、武之世,法令至密,然吳王濞、淮南、梁王、魏其、武安之流,皆爭致賓客,世主不問也。豈懲秦之禍,以為爵祿不能盡縻天下士,故少寬之,使得或出于此也耶?若夫先王之政則不然,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箚韬簦素M秦、漢之所及也哉!

        趙高李斯

        秦始皇帝時,趙高有罪,蒙毅案之,當死,始皇赦而用之。長子扶蘇好直諫,上怒,使北監(jiān)蒙恬兵于上郡。始皇東游會稽,并海走瑯琊,少子胡亥、李斯、蒙毅、趙高從。道病,使蒙毅還禱山川,未反而上崩。李斯、趙高矯詔立胡亥,殺扶蘇、蒙恬、蒙毅,卒以亡秦。

        蘇子曰:始皇制天下輕重之勢,使內外相形以禁奸備亂者,可謂密矣。蒙恬將三十萬人,威振北方,扶蘇監(jiān)其軍,而蒙毅侍帷帳為謀臣,雖有大奸賊,敢睥睨其間哉?不幸道病,禱祠山川尚有人也,而遣蒙毅,故高、斯得成其謀。始皇之遣毅,毅見始皇病,太子未立而去左右,皆不可以言智。然天之亡人國,其禍敗必出于智所不及。圣人為天下,不恃智以防亂,恃吾無致亂之道耳。始皇致亂之道,在用趙高。夫閹尹之禍,如毒藥猛獸,未有不裂肝碎膽者也。自書契以來,惟東漢呂強、后唐張承業(yè)二人號稱善良,豈可望一二于千萬,以致必亡之禍哉?然世主皆甘心而不悔,如漢桓、靈,唐肅、代,猶不足深怪,始皇、漢宣皆英主,亦湛于趙高、恭、顯之禍。彼自以為聰明人杰也,奴仆熏腐之余何能為,及其亡國亂朝,乃與庸主不異。吾故表而出之,以戒后世人主如始皇、漢宣者?;蛟唬骸咐钏棺羰蓟识ㄌ煜拢豢芍^不智。扶蘇親始皇子,秦人戴之久矣,陳勝假其名猶足以亂天下,而蒙恬持重兵在外,使二人不即受誅而復請之,則斯、高無遺類矣。以斯之智而不慮此,何哉?」蘇子曰:嗚呼,秦之失道,有自來矣,豈獨始皇之罪?自商鞅變法,以誅死為輕典,以參夷為常法,人臣狼顧脅息,以得死為幸,何暇復請!方其法之行也,求無不獲,禁無不止,鞅自以為軼堯、舜而駕湯、武矣。及其出亡而無所舍,然后知為法之弊。夫豈獨鞅悔之,秦亦悔之矣。

        荊軻之變,持兵者熟視始皇環(huán)柱而走,莫之救者,以秦法重故也。李斯之立胡亥,不復忌二人者,知威令之素行,而臣子不敢復請也。二人之不敢請,亦知始皇之鷙悍而不可回也,豈料其偽也哉?周公曰:「平易近民,民必歸之。」孔子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其『恕』矣乎?」夫以忠恕為心而以平易為政,則上易知而下易達,雖有賣國之奸,無所投其隙,倉卒之變,無自發(fā)焉。然其令行禁止,蓋有不及商鞅者矣,而圣人終不以彼易此。商鞅立信于徙木,立威于棄灰,刑其親戚師傅,積威信之極。以及始皇,秦人視其君如雷電鬼神,不可測也。古者公族有罪,三宥然后制刑。今至使人矯殺其太子而不忌,太子亦不敢請,則威信之過故也。夫以法毒天下者,未有不反中其身及其子孫者也。漢武與始皇,皆果于殺者也,故其子如扶蘇之仁,則寧死而不請,如戾太子之悍,則寧反而不訴,知訴之必不察也。戾太子豈欲反者哉?計出于無聊也。故為二君之子者,有死與反而已。李斯之智,蓋足以知扶蘇之必不反也。吾又表而出之,以戒后世人主之果于殺者。

        攝主

        魯隱公元年,不書即位,攝也。歐陽子曰:「隱公非攝也。使隱而果攝也,則《春秋》不書為公,《春秋》書為公,則隱非攝,無疑也?!?br>
        蘇子曰:非也?!洞呵铩罚攀芬?,隱攝而桓弒,著于史也詳矣。周公攝而克復子者也,以周公薨,故不稱王。隱公攝而不克復子者也,以魯公薨,故稱公。史有謚,國有廟,《春秋》獨得不稱公乎?然則隱公之攝也,禮歟?曰:禮也。何自聞之?曰:聞之孔子。曾子問曰:「君薨而世子生,如之何?」孔子曰:「卿、大夫、士從攝主北面于西階南?!购沃^攝主?曰:古者天子、諸侯、卿、大夫之世子未生而死,則其弟若兄弟之子次當立者為攝主。子生而女也,則攝主立;男也,則攝主退。此之謂攝主,古之人有為之者,季康子是也。季桓子且死,命其臣正常曰:「南孺子之子男也,則以告而立之;女也,則肥也可?!够缸幼洌底蛹次?。既葬,康子在朝。南氏生男,正常載以如朝,告曰:「夫子有遺言,命其圉臣曰:『南氏生男,則以告于君與大夫而立之?!唤裆樱幸?,敢告?!箍底诱埻恕?底又^攝主,古之道也,孔子行之。

        自秦、漢以來不修是禮也,而以母后攝。孔子曰:「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yǎng)也。」使與聞外事且不可,曰「牝雞之晨,惟家之索」,而況可使攝位而臨天下乎?女子為政而國安,惟齊之君王后、吾宋之曹、高、向也,蓋亦千一矣。自東漢馬、鄧不能無譏,而漢呂后、魏胡武靈、唐武氏之流,蓋不勝其亂,王莽、楊堅遂因以易姓。由此觀之,豈若攝主之庶幾乎?使母后而可信也,攝主亦可信也,若均之不可信,則攝主取之,猶吾先君之子孫也,不猶愈于異姓之取哉?或曰:「君薨,百官總己以聽于冢宰三年,安用攝主?」曰:非此之謂也。嗣天子長矣,宅憂而未出令,則以禮設冢宰。若太子未生,生而弱,未能君也,則三代之禮,孔子之學,決不以天下付異姓,其付之攝主也。夫豈非禮而周公行之歟?故隱公亦攝主也。鄭玄,儒之陋者也,其傳「攝主」也,曰:「上卿代君聽政者也。」使子生而女,則上卿豈繼世者乎?蘇子曰:攝主,先王之令典,孔子之法言也。而世不知,習見母后之攝也,而以為當然。故吾不可不論,以待后世之君子。

        隱公不幸

        公子翬請殺桓公,以求太宰。隱公曰:「為其少故也,吾將授之矣。使營菟裘,吾將老焉?!孤E懼,反譖公于桓公而弒之。

        蘇子曰:盜以兵擬人,人必殺之,夫豈獨其所擬,涂之人皆捕擊之。涂之人與盜非仇也,以為不擊則盜且并殺己也。隱公之智,曾不若是涂人也,哀哉!隱公,惠公繼室之子也,其為非嫡,與桓均耳,而長于桓。隱公追先君之志而授國焉,可不謂仁人乎?惜乎其不敏于智也。使隱公誅翬而讓桓,雖夷、齊何以尚茲?驪姬欲殺申生而難里克,則施優(yōu)來之;二世欲殺扶蘇而難李斯,則趙高來之。此二人所行相同,而其受禍亦不少異:里克不免于惠公之誅,李斯不免于二世之戮,皆無足哀者。吾獨表而出之,為世戒。君子之為仁義也,非有計于利害,然君子之所為,義利常兼,而小人反是。李斯聽趙高之謀,非其本意,獨畏蒙氏之奪其位,故俛而聽高。使斯聞高之言,即召百官、陳六師而斬之,其德于扶蘇,豈有既乎?何蒙氏之足憂!釋此不為,而具五刑于市,非下愚而何!嗚呼,亂臣賊子猶蝮蛇也,其所螫草木猶足以殺人,況其所噬齧者歟?鄭小同為高貴鄉(xiāng)公侍中,嘗詣司馬師,師有密疏未屏也,如廁還,問小同:「見吾疏乎?」曰:「不見?!箮熢唬骸笇幬邑撉?,無卿負我?!顾灬G之。王允之從王敦夜飲,辭醉先寢。敦與錢鳳謀逆,允之已醒,悉聞其言,慮敦疑己,遂大吐,衣面皆汙。敦果照視之,見允之臥吐中,乃已。哀哉小同,殆哉岌岌乎允之也!孔子曰:「危邦不入,亂邦不居。」有由也夫!吾讀史得隱公、里克、李斯、鄭小同、王允之五人,感其所遇禍福如此,故特書其事,后之君子可以覽觀焉。

        七德八戒

        鄭太子華言于齊桓公,請去三族而以鄭為內臣,公將許之,管仲不可。公曰:「諸侯有討于鄭,未捷,茍有釁,從之不亦可乎?」管仲曰:「君若綏之以德,加之以訓辭,而率諸侯以討鄭,鄭將覆亡之不暇,豈敢不懼?若總其罪人以臨之,鄭有辭矣?!构o子華,鄭伯乃受盟。

        蘇子曰:大哉,管仲之相桓公也!辭子華之請而不違曹沫之盟,皆盛德之事也,齊可以王矣。恨其不學道,不自誠意正身以刑其國,使家有三歸之病而國有六嬖之禍,故桓公不王,而孔子小之。然其予之也亦至矣,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曰:「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孟子蓋過矣。吾讀《春秋》以下史而得七人焉,皆盛德之事,可以為萬世法,又得八人焉,皆反是,可以為萬世戒,故具論之。太公之治齊也,舉賢而上功。周公曰:「后世必有篡弒之臣?!固煜抡b之,齊其知之矣。田敬仲之始生也,周史筮之,其奔齊矣,齊懿氏卜之,皆知其當有齊國也。篡弒之疑,蓋萃于敬仲矣,然桓公、管仲不以是廢之,乃欲以為卿,非盛德能如此乎?故吾以為楚成王知晉之必霸而不殺重耳,漢高祖知東南之必亂而不殺吳王濞,晉武帝聞齊王攸之言而不殺劉元海,苻堅信王猛而不殺慕容垂,唐明皇用張九齡而不殺安祿山,皆盛德之事也。而世之論者,則以為此七人者皆失于不殺以啟亂,吾以謂不然。七人者皆自有以致敗亡,非不殺之過也。齊景公不繁刑重賦,雖有田氏,齊不可取;楚成王不用子玉,雖有晉文公,兵不??;漢景帝不害吳太子,不用晁錯,雖有吳王濞,無自發(fā);晉武帝不立孝惠,雖有劉元海,不能亂;苻堅不貪江左,雖有慕容垂,不能叛;明皇不用李林甫、楊國忠,雖有安祿山,亦何能為?秦之由余,漢之金日磾,唐之李光弼、渾瑊之流,皆蕃種也,何負于中國哉?而獨殺元海、祿山!且夫自今而言之,則元海、祿山死有余罪,自當時而言之,則不免為殺無罪。豈有天子殺無罪而不得罪于天者?上失其道,涂之人皆敵也,天下豪杰其可勝既乎?漢景帝以鞅鞅而殺周亞夫,曹操以名重而殺孔融,晉文帝以臥龍而殺嵇康,晉景帝亦以名重而殺夏侯玄,宋明帝以族大而殺王彧,齊后主以謠言而殺斛律光,唐太宗以讖而殺李君羨,武后以謠言而殺裴炎,世皆以為非也。此八人者,當時之慮豈非憂國備亂,與憂元海、祿山者同乎?久矣,世之以成敗為是非也!故夫嗜殺人者,必以鄧侯不殺楚子為口實。以鄧之微,無故殺大國之君,使楚人舉國而仇之,其亡不愈速乎?吾以謂為天下如養(yǎng)生,憂國備亂如服藥:養(yǎng)生者不過慎起居飲食,節(jié)聲色而已,節(jié)慎在未病之前,而服藥于已病之后。今吾憂寒疾而先服烏喙,憂熱疾而先服甘遂,則病未作而藥殺人矣。彼八人者,皆未病而服藥者也。

      創(chuàng)建時間:2006-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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