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麗明】清華大學主講教授。兼職中國民族古文字研究會常務理事、中國訓詁學會理事、北京語言學會副秘書長、中國女書研究專業(yè)委員會主任等。1995年被列入英國劍橋世界名人錄。

女書是流傳在中國湖南省江永縣瀟水流域的農家女專用文字，主要用于訴苦。女書字符為斜體，呈“多”字形，是方塊漢字的一種變異形態(tài)。這是一種音符字音節(jié)表音文字，每個人基本用字有五百個左右，可以完整地記錄當?shù)貪h語方言土話。

這是目前世界上唯一的一套系統(tǒng)的女性專用文字。女書的出現(xiàn)，是對畸形文明的無奈和補充？還是對社會進入文明的諷刺、挑戰(zhàn)？不管怎樣，它都是中國勞動婦女的創(chuàng)舉，是對人類文明的貢獻。它不是秘密符號，記載的不是“閨中密語”。迄今我們所看到的女書作品中沒有談情說愛的內容，沒有一首情歌。女書的主人，只是要做“君子女”，用爭得的話語權構建一個平等、自由的精神家園，她們不愿無聲無息地被社會吞沒。

女書是目前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女性系統(tǒng)文字。2004年9月20日中午，宣統(tǒng)元年(1909年)出生的陽煥宜去世，這最后一位經歷女書文化全過程的百歲老人給女書畫上了一個句號，標志著原生態(tài)女書歷史的結束。

原來瀕臨滅亡的女書真的要失傳了嗎？

令人欣慰的是，女書非但沒有失傳，相反越來越多人開始學習女書，女書獲得了重生。對這種女書新的“繁榮”，我們欣喜而又擔心地稱之為“后女書時代”。后女書時代面臨的問題不是失傳，而是失真。這關系到這項文化遺產能否科學加以保護、真實地加以傳承，使之為全人類共享。

上個世紀50年代中葉湖南博物館的李正光在周碩沂的幫助下到江永調查，撰寫論文，女書進入國家有關學術部門(《中國語文》、國家文字改革委員會)的視野。自50年代末開始，《永明(江永)解放十年志》、《江永文物志》等地方志多次予以記載。80年代重新被學術界所關注后，女書資料流失十分嚴重，有的轉賣給境外。最后一代女書老人，高銀仙、義年華去世。女書瀕危。值得慶幸的是上個世紀末一些女書原件被國家博物館、國家圖書館珍藏。

筆者曾于1990年尋訪到最后女書老人陽煥宜，1994年尋訪到最后的自然女書傳承人何艷新(1940年出生，10歲至12歲和外婆學習女書)。最后守望女書的老人使我們還來得及對女書搶救、整理、解讀，正本清源。陽煥宜老人看到她《百歲女書老人作品集》出版，欣然仙去。在何艷新的幫助下，幾屆清華學子付出無數(shù)寒暑節(jié)假日完成《中國女書合集》(中華書局2005年版)給世人留下一份真實的文化遺產。

令人欣慰的是2002年以來，當?shù)卣_始重視女書，特別是近些年來，采取一系列搶救保護女書的措施，如陽煥宜老人晚年得到當?shù)孛裾块T的關照，支持開辦女書學校，開放旅游，開展女書普查，命名“女書傳承人”等。

但是女書有時被炒“歪”了，被炒“過”了，甚至被假造(假字、假書、假地、假說)。似乎女書是陰森森的詭秘文字、秘密符號，記錄的是“閨中密語”，這樣的理解就是誤區(qū)之一。

傳承文化遺產基于科學搶救整理?？茖W就是尊重原生態(tài)，厘清本來面目，呈現(xiàn)原汁原味文化，保護文化原產地。

方塊漢字的變體

文字的產生是人類進入文明社會的標志。但是文字似乎與生俱來，從誕生那天起，就成了男人社會里男人的專權專利。正如季羨林先生所說：

“舊社會的婦女更是處在被壓迫、被剝削、被歧視者的最下層。她們在神權、君權、族權、夫權的四重壓迫下，過著奴隸般的生活。哪里還談得上什么學習呢？她們幾乎統(tǒng)統(tǒng)是文盲，連起一個名字的權利都被剝奪，但是她們也是人，并不是牲畜。她們有思想，有感情，能知覺，善辨識。她們也想把這些感情表露出來，把自己的痛苦傾吐出來；但又苦于沒有文字的工具，于是就運用自己獨特的才識，自己創(chuàng)造文字。宛如一棵被壓在大石頭下的根苗，曲曲折折，艱苦努力，終于爬了出來，見到了天光，見到了太陽。試想這是多么堅韌不拔的精神，多么偉大的毅力，能不讓人們，特別是我們男子漢們敬佩到五體投地嗎？這難道不能夠驚天地泣鬼神嗎？”(《中國女書集成序》)

女書是流傳在中國湖南省江永縣瀟水流域的農家女專用文字，主要用于訴苦。女書字符為斜體，呈“多”字形，是方塊漢字的一種變異形態(tài)。女書是一種音符字音節(jié)表音文字。每個人基本用字有五百個左右，可以完整地記錄當?shù)貪h語方言土話。這是女書的科學定義。

女書是記錄當?shù)貪h語土話的表音文字。一個字符標記一組同音、近音詞。每個人基本用字有500個左右(包括異體字)，可以完整地記錄當?shù)貪h語土話。女書是一種音符字單音節(jié)表音文字。以少記多正是女書特點。

單拿一個女書字，女書老人也不知什么意思。她們采取出聲吟誦的閱讀手段直接將書面符號還原為有聲語言，上下文串通意思來區(qū)別同音詞，即只有在具體語言環(huán)境中才能確定一個女書字體所標記的音節(jié)表示什么意思。

當?shù)赝猎挶容^復雜，但是女書有特定的讀書音——城關音。這是當?shù)氐难叛?、普通話。這說明女書的主人創(chuàng)造并享有一種自覺高雅的文化生活。

女書是目前世界上唯一的一套系統(tǒng)的女性專用文字。只在女性中使用。在當?shù)亍耙徽Z二文”，男人用男字(方塊漢字)，女人用女字。

女書是一種生活方式，女書、女歌、女紅、女友構成了女書文化。而且是一種陽光文化。主觀上女書并不是秘密文字；恰恰相反，女書的主人大大方方“拿筆修書傳四邊”，向全世界宣讀她們的心聲。

女性專用文字的出現(xiàn)，是對畸形文明的無奈和補充？還是對社會進入文明的諷刺、挑戰(zhàn)？不管怎樣，女書是中國勞動婦女的偉大創(chuàng)舉，是對人類文明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