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犁作品的故事來源(下)
段 華
其五,安新鋤奸團與《新安游記》。上文已經(jīng)說過,孫犁寫《新安游記》,受到猛烈的錯誤批判。日本鬼子侵占安新后,安新組建了鋤奸團,專門打擊漢奸,其中著名的人物有熊管、杜朋、曹連升、田章等人。此時,熊萬東當了維持會長、縣商會會長、新民會會長、“剿匪”司令,死心塌地的為日本鬼子賣命,殺害抗日軍民。一天,安新縣委書記侯卓夫要鋤奸團除掉熊萬東,任務(wù)就落到了熊管、杜朋和曹連升身上。熊管是孫犁寫到的“熊氏三杰”之一,其大哥熊生,當過冀中行署主任羅玉川的警衛(wèi)員,后被日本鬼子逮捕押到日本當勞工,抗戰(zhàn)勝利后才回國。熊管的弟弟熊老黑也參加了八路軍。熊管在家排行老二,原名熊得勝,1.77米高,解放后一直在家種地當農(nóng)民,1985年去世。杜朋當時30來歲,住安新縣城南街。他十來歲到北京天橋?qū)W藝,三丈高的房子一個筋斗就能翻下來。有一次,端敵人的崗樓,日本鬼子看他在崗樓上走,剛要開槍,他一個凌空飛躍,就扎到河里去了,敵人送他綽號“杜云飛”,意思就是“飛毛腿”,會“天”上飛。曹連升也是窮苦人家出身,和熊管、杜朋是兒時的伙伴,1953年開春,在城南與漾堤口之間做“擺腳”(即擺渡),因船遇到大風而翻,為搶救落水的乘客,曹連升最后溺水凍死。1940年3月15日(并不是孫犁所寫到的中秋節(jié)),夜晚十點多,漆黑一片,孫犁筆下的“熊氏三杰”(安新縣鋤奸團團長熊煥章領(lǐng)導(dǎo)的鋤奸團團員)熊管、杜朋、曹連升到了安新城南河村附近,在小南街,熊萬東就住在這里。熊萬東的房子在全縣城最高,日寇崗樓也緊靠在這里。他們從熊萬東房子后面的一棵大樹上進到院子里,熊管進入熊萬東居住的西屋,杜朋在當院警戒,曹連升把守大門。熊管進到屋子里,因和熊萬東是遠房叔侄關(guān)系,就要和熊萬東借錢,情節(jié)和孫犁寫的差不多。杜朋到廚房拿了一把刀,曹連升也進了屋子,隨后,熊管從腰里拿出一根繩子,套住了熊萬東的脖子,和曹連升一起勒死了熊萬東,杜朋用菜刀砍下了熊萬東的頭,從床上扯下一條布單子包裹了起來。三人又走到北屋,看到熊萬東的二兒子熊哲先和他的妻子劉菊仙,就押著這倆人悄悄出了新安縣城,回到城西18里的三臺,勝利完成了任務(wù)。但是,日本鬼子把杜朋的父親杜春亭老人抓走,要求換回熊哲先兩口子,杜朋堅決拒絕了。杜春亭對敵人大罵不止,老人被殘暴的日本鬼子捅了7刀,又大卸8塊,為國盡忠。至于英雄的犧牲,也與孫犁寫的稍有出入。1941年冬天,馬本齋的回民支隊駐扎在三臺,鋤奸團派了杜朋、田章等四人在縣城西關(guān)外放哨。西關(guān)外敵人掛有汽燈,嚴重影響我方的行動,因此要摘下它。那晚杜朋穿的是黑白毛皮襖,又多喝了點酒,暈乎乎的參加了摘汽燈行動。到了地點,杜朋摘下汽燈,被敵人發(fā)覺,田章輕聲讓他快走,杜朋因耳朵有點背,沒有聽見,還想去城樓上奪敵人一條槍,就沒有和田章一起撤出去。等杜朋清醒過來,便往敵人設(shè)置的鐵絲網(wǎng)外邊跳,跳第二道時,鐵絲網(wǎng)上尖利的蒺藜掛住了他的皮襖,扯響了網(wǎng)上的小鈴鐺,敵人一陣掃射,杜朋當場犧牲。田章無法把他背回,只好自己撤退。第二天,日本鬼子反復(fù)給杜朋照相,并讓醫(yī)生驗看他腳心里是否有“長毛”,驗證他是否是“飛毛腿”。熊氏三杰的故事皆在張開明的史實著作《白洋淀傳奇》里查得到(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0年10月版)。
孫犁寫《新安游記》時,其實是把熊氏三杰的事跡經(jīng)過剪輯,以典型、藝術(shù)化的手法再現(xiàn)了歷史的真實,表現(xiàn)了中國人民的英勇與頑強。所謂的詩與真實,在孫犁的筆下得到了很好的結(jié)合與實踐。土地改革時,孫犁受到粗暴的批評,其中之一就因為《新安游記》與歷史史實不那么完全一樣,說他寫的鋤奸英雄姓氏有誤,漢奸惡霸的宅院寫錯了位置。孫犁是把《新安游記》當小說來寫的,以此批判孫犁,這不是驢頭不對馬嘴的關(guān)公戰(zhàn)秦瓊的荒誕劇么!
其六,楊各莊突圍與《碑》??箲?zhàn)時期,冀中七分區(qū)機關(guān)和司令部,唯一一次受到損失,就是在楊各莊戰(zhàn)斗中。1944年2月13日夜,在司令員于權(quán)伸的帶領(lǐng)下,冀中七分區(qū)機關(guān)和司令部轉(zhuǎn)戰(zhàn)到安平縣滹沱河邊的楊各莊宿營,由于漢奸的告密走漏消息,敵人動用安國,安平,深澤,定縣和新樂五個縣的兵力進行圍攻,45區(qū)隊三連和一連一部分為保衛(wèi)司令部英勇抵抗,在突圍中許多戰(zhàn)士在冰冷的河水中凍成冰,犧牲在那里。西趙莊,遼城(孫犁的家鄉(xiāng)村莊)的許多群眾尋找犧牲的戰(zhàn)士,掩埋戰(zhàn)士的遺體。1945年末,孫犁從延安回到冀中家鄉(xiāng),聽說此事后,以深情之筆寫了《碑》。
此事見張英《第45地區(qū)隊的戰(zhàn)斗歷程》(《滹沱河畔的戰(zhàn)火》第139頁,解放軍出版社1991年5月版),張凱、楊鐵夫、趙志和《保證作戰(zhàn)勝利的通結(jié)工作》,(《滹沱河畔的戰(zhàn)火》第198頁),劉德榮《機要工作回憶》(同上書第210頁),張亮、劉其恒、張根生《安平縣人民的抗日斗爭》(同上書440頁),張根生《噩耗傳來,無限悲痛》(1944年2月14日日記)(《滹沱河風云》第345——346頁,吉林文史出版社1985年11月版)。
1946年4月15日,《碑》發(fā)表于《冀中導(dǎo)報》。兩個多月后,6月30日《晉察冀日報》發(fā)表了白樺的批評孫犁《碑》的一篇文章(作者白樺生平不詳,既不是解放后天津市委宣傳部前部長白樺,也不是著名作家白樺),對這篇文章大加鞭伐,頗有“誅心”的味道。1946年7月31日,孫犁在致康濯的信里,對白樺的批評進行了認真、詳細的反駁,并說“這個批評我覺得不夠?qū)嵤虑笫?#8221;(孫犁《致康濯信》,《蕓齋書簡》上冊第32——35頁,山東畫報出版社1998年6月版),可惜這只是一封私人間的通信,當時并沒有公開,直到康濯去世幾年了,孫犁也失去活動能力以后,這封信才公之于世。
其實,就是當時公開了,在當時那種“左”的環(huán)境之下,只能加重孫犁的負擔,并不能幫他解脫。不久之后,他又遭到錯誤的批判,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筆,帶著沉重的包袱,到饒陽大官亭一帶去搞土改了。
這真是歷史的長河里,作家與道德無可奈何的悲劇。
2009年10月10日,在北京天橋。
2010年5月10日改訖,在北京天橋
(原載2010年第7期《天津文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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