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有點“問題”的人,熟識我的朋友大抵上都有這種感覺。以前對于這般評價我還做過些許“反抗”,到后來也慢慢接受了。據(jù)說,要了解一個人,只需看他的朋友或他所崇拜的人。對我來說,給我影響最大,也是最崇拜的被我看作精神依靠的兩個人,都是“不完整”的,是多少有些“問題”的。其中一個是06年因病去世的少年詩人子尤,另一位則是于今天剛剛過世的作家史鐵生。 在21世紀第一個十年的最后一天,史鐵生之死于我而言,意味著精神依靠的徹底倒塌,我終于要在虛無中,帶著自己的靈魂迎向下一個新的年代。 像大多數(shù)學生一樣,初識史鐵生源于高中人教某版語文教材所選的那篇《我與地壇》,雖然有些刪節(jié),但大體上還是保存著原作風貌,也因此得以讓我們認識一位偉大的作家。只可惜,由于受到高考的鉗制,高中時期沒能對史鐵生有更深入的理解,直到進了大學之后才有機會拜讀史鐵生先生的作品。我最初接觸到的是他的第一本長篇小說《務虛筆記》,看完之后為之傾倒,也是這本小說讓我在班上第一次正式發(fā)言,用了近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講解推薦這部小說,當時對于這部小說的評價我說了這么一句話,“這是一本關于人性的圣經(jīng)”。之后,我花了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在圖書館,在網(wǎng)上,瘋狂搜羅史鐵生先生的作品,一口氣讀完了先生寫的幾乎所有的小說、隨筆、散文,如癡如狂。他的文字讓人覺到寧靜,安詳,睿智,寬廣,博大,詮釋著愛,滲透著神性的光輝。隨著閱讀的深入,我也終于理解一個“不完整”的男人,人性上的完滿。 “殘缺即殘疾。從某種意義上看,人都是殘缺的。”在對殘疾的思考上,史鐵生如是說道。先生失去下半身的幸福時,年僅20歲,在本該激情四射的年紀,上帝卻叫他“坐下來”,而這一坐,竟成了他一輩子的宿命。也是從那一刻起,史鐵生開始了對命運對生命深徹的思考。 “人,是被上帝拋到這個世界上來的”,面對命運看似偶然,卻又帶有不可抗拒的必然性,史鐵生沒有屈服與自甘墮落,他選擇了抗爭。即使他也曾想到過死,但是他終于明白“死,是一件不必急著完成的事”。于是這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開始了長達三十多年的筆耕生涯。我不禁想起了一句話,“一個作家之所以要寫作,實際上是對人的命運的反抗。” 史鐵生的作品飽含愛意,那是對生命偉大的包容。同命運的抗爭更是融入了他的血液之中,尤其是對既定必然的反抗。面對《務虛筆記》不像小說的指責,史鐵生如是說,“我不關心小說應該怎樣寫,只關心小說可以怎樣寫。”其抗爭之決心由此可見一斑。然而先生的反抗卻并不見暴戾,反而充滿了溫馨與悲憫,這點尤其體現(xiàn)在他對愛的思考上。在史鐵生看來,愛應是人類平等權利中最基本也是最首要的。他直面社會對殘疾人的歧視,不僅僅是對殘疾人在勞動、就業(yè)、學習權利上的漠視,更是對殘疾人愛的能力的懷疑。他赤裸的指出,這種懷疑無非是對殘疾人性能力的質(zhì)疑,表面上很含蓄,卻是一種赤裸裸的歧視!如他所言,性并非愛的全部,“性是愛的語言”,殘疾人也可以擁有自己“獨特的語言”。他深切的呼吁社會更多的關心殘疾人的“性福”,并創(chuàng)造條件一定程度上滿足殘疾人對性的需求。在面對自己,也是整個社會信仰的虛無時,史鐵生極富創(chuàng)意的提出“愛,是可以作為一種信仰的”。并且還極其認真地寫了好幾條原因來探討此種信仰的可行性。當我看到如此深情的對愛對信仰的呼喚時,不禁淚流滿面!一個遭受了命運巨大挫折與不公正待遇的人,竟是如何能迸發(fā)出這般偉大的愛啊?“靈魂,必當牽系著博大的愛愿。”先生如是寫道,“愛,一是指性愛,一是指仁愛(我猜也就是指宏博的愛愿吧)。前者會消逝,會死亡,甚至會衍生成恨。后者則是永恒,是善。” 我看的最后一本書,是先生的第二部也是最后一部長篇小說《我的丁一之旅》。先生花了一個長篇的內(nèi)容來探討一個主題----愛。“像遷徙的鳥兒承諾著歸來,我們承諾了相互尋找。”小說開始階段的這句話,無疑是讓我們領略到了先生對愛堅定純潔的向往。閱讀過程中,在深深的被先生謹慎而細膩的思考征服的同時,也拜倒于先生的睿智,其中關于“墻”,關于”差別”,關于“裸體之衣”,以及有關“我們,你們,他們”的解釋,令人精神為之一震。看完這部小說之時,我莫名的感到了一種悲涼。雖然睿智依舊,但我還是感到了先生精神的衰竭。整本書,大量的引用過去所寫的文字,大段的對過去作品的重新解讀(尤其是對《務虛筆記》的解讀),反復而糾結(jié)的探討,到最后卻對愛沒能探討出一個美好的結(jié)果而悲劇收場。那一刻我整個人只有一個感覺,先生可能要走了。不幸的是,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先生真的就永遠離開了我們。一個靠著精神而延續(xù)生命的人,在思想衰竭時想必是苦悶的。得知先生的死訊時,我的一位朋友不無惋惜的說,對人生理解入木三分的他,不知在離世的那一刻是何心態(tài)? 我想,先生應當是滿足的。 “什么是文學?文學表達的就是對理想人性的愿望,就是為實現(xiàn)這些愿望所發(fā)出的呼告。在黑暗中創(chuàng)造一點光明,在寒冷中創(chuàng)造一點溫暖,在荒謬中創(chuàng)造一點意義----文學就是這樣一種勢力。”(摩羅《不死的火焰》)先生用其一生來探索人類在此岸的幸福,并極力向彼岸眺望。在我們整體巨大的殘缺中,為人類送來了溫暖的撫慰與圣潔的陽光。他用殘缺的軀體,承擔了我們整個人類的黑暗與殘疾。他無愧于自己的使命,他是一個真正偉大的作家! 在21世紀第一個十年的最后一天,先生安靜的離開了我們。我愿意將先生的離去理解成天意。在那些過去,先生為我們擔當了太多太多,如今先生把完整的新的時代留給了我們,讓我們?nèi)缕鸷剑刂壬錆M愛的目光,向遠方眺望,追尋人類終極信仰。我們會永遠銘記,在世紀之交的數(shù)十年間,曾有一個男人,用殘缺的上半身抗起了一個時代的大旗! 先生的逝去無疑是中國當代文壇的重大損失,我也不禁思考一個老掉牙的問題,為什么我們總是等到失去才明白珍惜?我們在追憶先生的同時,或許應該更多的想想對于中國當代文壇我們能做些什么。其實,像先生這般的斗士我們還擁有很多,依舊有很多先生的同道在探索著抗爭著,如錢理群、余杰、孔慶東、摩羅、王開嶺、劉小楓等。我們是不是應該給予這些斗士更多的關注,讓他們的思想也得到更大的弘揚,同時也與他們一道探索中國人民乃至整個人類的出路。唯其如此,我想,才是對先生一生奮斗最好的告慰! 先生走了,我的精神也終于虛無,真正該由我由我們承擔的時刻終于來臨,未來依舊在展開。如先生所說,“生命的意義卻似輪回,每個人都得從頭尋找,唯在這尋找中才能與前賢匯合,唯當走過林莽,走過激流,走過深淵,走過思悟一向的艱途,步上山巔之時你才能說繼承。”我們該繼承,我們應當繼承,我們還必須要發(fā)揚光大! 羅博 2010年12月31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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