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戒道:“且嘆他做甚?快干我們的買賣去來!”行者雖然感慨,卻留心想起唐僧的夢來,說芭蕉樹下方是井。正行處,果見一株芭蕉,生得茂盛,比眾花木不同,真是——主
一種靈苗秀,天生體性空。枝枝抽片紙,葉葉卷芳叢。知
翠縷千條細,丹心一點紅。凄涼愁夜雨,憔悴怯秋風(fēng)。古
長養(yǎng)元丁力,栽培造化工。緘書成妙用,揮灑有奇功。齋
鳳翎寧得似,鸞尾迥相同。薄露龕龕滴,輕煙淡淡籠。主
青陰遮戶牖,碧影上簾櫳。不許棲鴻雁,何堪系玉驄。知
霜天形槁悴,月夜色朦朧。僅可消炎暑,猶宜避日烘。古
愧無桃李色,冷落粉墻東。齋
行者道:“八戒,動手么!寶貝在芭蕉樹下埋著哩。”那呆子雙手舉鈀,筑倒了芭蕉,然后用嘴一拱,拱了有三四尺深,見一塊石板蓋住。呆子歡喜道:“哥呀,造化了!果有寶貝,是一片石板蓋著哩!不知是壇兒盛著,是柜兒裝著哩。”行者道:“你掀起來看看。”那呆子果又一嘴,拱開看處,又見有霞光灼灼,白氣明明。八戒笑道:“造化,造化!寶貝放光哩!”又近前細看時,呀!原來是星月之光,映得那井中水亮。八戒道:“哥呀,你但干事,便要留根。”行者道:“我怎留根?”八戒道:“這是一眼井。你在寺里,早說是井中有寶貝,我卻帶將兩條捆包袱的繩來,怎么作個法兒,把老豬放下去。如今空手,這里面東西,怎么得下去上來耶?”行者道:“你下去么?”八戒道:“正是要下去,只是沒繩索。”行者笑道:“你脫了衣服,我與你個手段。”八戒道:“有什么好衣服?解了這直裰子就是了。”古
好大圣,把金箍棒拿出來,兩頭一扯,叫“長!”足有七八丈長。教:“八戒,你抱著一頭兒,把你放下井去。”八戒道:“哥呀,放便放下去,若到水邊,就住了罷。”行者道:“我曉得。”那呆子抱著鐵棒,被行者輕輕提將起來,將他放下去。不多時,放至水邊,八戒道:“到水了!”行者聽見他說,卻將棒往下一按。那呆子撲通的一個沒頭蹲,丟了鐵棒,便就負水,口里哺哺的嚷道:“這天殺的!我說到水莫放,他卻就把我一按!”行者擎上棒來,笑道:“兄弟,可有寶貝么?”八戒道:“見什么寶貝,只是一井水!”行者道:“寶貝沉在水底下哩,你下去摸一摸來。”呆子真?zhèn)€深知水性,卻就打個猛子,淬將下去,呀!那井底深得緊!他卻著實又一淬,忽睜眼見有一座牌樓,上有水晶宮三個字。八戒大驚道:“罷了,罷了!錯走了路了!下海來也!海內(nèi)有個水晶宮,井里如何有之?”原來八戒不知此是井龍王的水晶宮。知
八戒正敘話處,早有一個巡水的夜叉,開了門,看見他的模樣,急抽身進去報道:“大王,禍事了!井上落一個長嘴大耳的和尚來了!赤淋淋的,衣服全無,還不死,逼法說話哩。”那井龍王忽聞此言,心中大驚道:“這是天蓬元帥來也。昨夜夜游神奉上敕旨,來取烏雞國王魂靈去拜見唐僧,請齊天大圣降妖。這怕是齊天大圣、天蓬元帥來了,卻不可怠慢他,快接他去也。”那龍王整衣冠,領(lǐng)眾水族,出門來厲聲高叫道:“天蓬元帥,請里面坐。”八戒卻才歡喜道:“原來是個故知。”那呆子不管好歹,徑入水晶宮里。其實不知上下,赤淋淋的,就坐在上面。龍王道:“元帥,近聞你得了性命,皈依釋教,保唐僧西天取經(jīng),如何得到此處?”八戒道:“正為此說,我?guī)熜謱O悟空多多拜上,著我來問你取什么寶貝哩。”龍王道:“可憐,我這里怎么得個寶貝?比不得那江河淮濟的龍王,飛騰變化,便有寶貝。我久困于此,日月且不能長見,寶貝果何自而來也?”八戒道:“不要推辭,有便拿出來罷。”龍王道:“有便有一件寶貝,只是拿不出來,就元帥親自來看看,何如?”八戒道:“妙妙妙!須是看看來也。”那龍王前走,這呆子隨后,轉(zhuǎn)過了水晶宮殿,只見廊廡下,橫赗著一個六尺長軀。龍王用手指定道:“元帥,那廂就是寶貝了。”八戒上前看了,呀!原來是個死皇帝,戴著沖天冠,穿著赭黃袍,踏著無憂履,系著藍田帶,直挺挺睡在那廂。八戒笑道:“難難難!算不得寶貝!想老豬在山為怪時,時常將此物當飯,且莫說見的多少,吃也吃夠無數(shù),那里叫做什么寶貝!”龍王道:“元帥原來不知,他本是烏雞國王的尸首,自到井中,我與他定顏珠定住,不曾得壞。你若肯馱他出去,見了齊天大圣,假有起死回生之意啊,莫說寶貝,憑你要什么東西都有。”八戒道:“既這等說,我與你馱出去,只說把多少燒埋錢與我?”龍王道“其實無錢。”八戒道:“你好白使人?果然沒錢,不馱!”龍王道:“不馱,請行。”八戒就走。龍王差兩個有力量的夜叉,把尸抬將出去,送到水晶宮門外,丟在那廂,摘了辟水珠,就有水響。知
八戒急回頭看,不見水晶宮門,一把摸著那皇帝的尸首,慌得他腳軟筋麻,攛出水面,扳著井墻,叫道:“師兄!伸下棒來救我一救!”行者道:“可有寶貝么?”八戒道:“那里有!只是水底下有一個井龍王,教我馱死人,我不曾馱,他就把我送出門來,就不見那水晶宮了,只摸著那個尸首,唬得我手軟筋麻,掙搓不動了!哥呀!好歹救我救兒!”行者道:“那個就是寶貝,如何不馱上來?”八戒道:“知他死了多少時了,我馱他怎的?”行者道:“你不馱,我回去耶。”八戒道:“你回那里去?”行者道:“我回寺中,同師父睡覺去。”八戒道:“我就不去了?”行者道:“你爬得上來,便帶你去,爬不上來,便罷。”八戒慌了:“怎生爬得動!你想,城墻也難上,這井肚子大,口兒小,壁陡的圈墻,又是幾年不曾打水的井,團團都長的是苔痕,好不滑也,教我怎爬?哥哥,不要失了兄弟們和氣,等我馱上來罷。”行者道:“正是,快快馱上來,我同你回去睡覺。”那呆子又一個猛子,淬將下去,摸著尸首,拽過來,背在身上,攛出水面,扶井墻道:“哥哥,馱上來了。”那行者睜睛看處,真?zhèn)€的背在身上,卻才把金箍棒伸下井底,那呆子著了惱的人,張開口,咬著鐵棒,被行者輕輕的提將出來。八戒將尸放下,撈過衣服穿了。行者看時,那皇帝容顏依舊,似生時未改分毫。行者道:“兄弟啊,這人死了三年,怎么還容顏不壞?”八戒道:“你不知之,這井龍王對我說,他使了定顏珠定住了,尸首未曾壞得。”行者道:“造化,造化!一則是他的冤仇未報,二來該我們成功,兄弟快把他馱了去。”八戒道:“馱往那里去?”行者道:“馱了去見師父。”八戒口中作念道:“怎的起,怎的起!好好睡覺的人,被這猢猻花言巧語,哄我教做什么買賣,如今卻干這等事,教我馱死人!馱著他,腌臟臭水淋將下來,污了衣服,沒人與我漿洗。上面有幾個補丁,天陰發(fā)潮,如何穿么?”行者道:“你只管馱了去,到寺里,我與你換衣服。”八戒道:“不羞!連你穿的也沒有,又替我換!”行者道:“這般弄嘴,便不馱罷!”八戒道:“不馱!”“便伸過孤拐來,打二十棒!”八戒慌了道:“哥哥,那棒子重,若是打上二十,我與這皇帝一般了。”行者道:“怕打時,趁早兒馱著走路!”八戒果然怕打,沒好氣把尸首拽將過來,背在身上,拽步出園就走。主
好大圣,捻著訣,念聲咒語,往巽地上吸一口氣,吹將去就是一陣狂風(fēng),把八戒撮出皇宮內(nèi)院,躲離了城池,息了風(fēng)頭,二人落地,徐徐卻走將來。那呆子心中暗惱,算計要報恨行者道:“這猴子捉弄我,我到寺里也捉弄他捉弄,攛唆師父,只說他醫(yī)得活;醫(yī)不活,教師父念《緊箍兒咒》,把這猴子的腦漿勒出來,方趁我心!”走著路,再再尋思道:“不好!不好!若教他醫(yī)人,卻是容易:他去閻王家討將魂靈兒來,就醫(yī)活了。只說不許赴陰司,陽世間就能醫(yī)活,這法兒才好。”說不了,卻到了山門前,徑直進去,將尸首丟在那禪堂門前,道:“師父,起來看邪。”那唐僧睡不著,正與沙僧講行者哄了八戒去久不回之事,忽聽得他來叫了一聲,唐僧連忙起身道:“徒弟,看什么?”八戒道:“行者的外公,教老豬馱將來了。”行者道:“你這馕糟的呆子!我那里有什么外公?”八戒道:“哥,不是你外公,卻教老豬馱他來怎么?也不知費了多少力了!”那唐僧與沙僧開門看處,那皇帝容顏未改,似活的一般。長老忽然慘凄道:“陛下,你不知那世里冤家,今生遇著他,暗喪其身,拋妻別子,致令文武不知,多官不曉!可憐你妻子昏蒙,誰曾見焚香獻茶?”忽失聲淚如雨下。八戒笑道:“師父,他死了可干你事?又不是你家父祖,哭他怎的!”三藏道:“徒弟啊,出家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你怎的這等心硬?”八戒道:“不是心硬,師兄和我說來,他能醫(yī)得活。若是醫(yī)不活,我也不馱他來了。”那長老原來是一頭水的,被那呆子搖動了,也便就叫:“悟空,若果有手段醫(yī)活這個皇帝,正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我等也強似靈山拜佛。”行者道:“師父,你怎么信這呆子亂談!人若死了,或三七五七,盡七七日,受滿了陽間罪過,就轉(zhuǎn)生去了,如今已死三年,如何救得!”三藏聞其言道:“也罷了。”八戒苦恨不息道:“師父,你莫被他瞞了,他有些夾腦風(fēng)。你只念念那話兒,管他還你一個活人。”真?zhèn)€唐僧就念《緊箍兒咒》,勒得那猴子眼脹頭疼。畢竟不知怎生醫(yī)救,且聽下回分解。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