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說,前生的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
楊柳河畔,溫風(fēng)暖潤。清城小鎮(zhèn),水鄉(xiāng)縈繞,霧氣騰升,慢抹云靄。這個小鎮(zhèn)美人如云,不論環(huán)肥盈滿,還是燕瘦輕佻,都有一種別致的美感。觀之,心清氣爽;望之,悅目怡情。
少夫人,您的神情可以再自然一些 。
清河畔邊,柳絲細(xì)垂,一位少婦安然地坐著,滿身瓔珞的裝飾,深情悅?cè)?,和藹親切,雍容華貴,儀態(tài)萬方,舉手投足間的氣質(zhì),引來了不少人旁觀。身后的丫鬟手舉著諾大的蒲扇,為她遮陽。
她一定是位大戶人家的少奶奶。他邊為她畫像,心里不由得暗想。
潑墨揮筆,一個時辰的功夫,一副艷麗明媚的畫像呈現(xiàn)在紙上。端莊嫻雅,寧靜自然,和美的微笑,清秀的神韻,端麗冠艷。
圍觀的人連連發(fā)出一聲聲贊嘆。
少婦淺笑著,看著她的畫像,不禁暗暗驚喜。
謝謝公子。她回眸一笑,臉上泛起了一陣紅韻,宛然一個沒有出閣的少女。她施禮,便坐進了轎子。
他稍微思索了一下,便又坐下,重新畫起來。一會兒的功夫,一幅畫像在他的神筆之下產(chǎn)生了。周圍的人又發(fā)出一陣驚嘆。這是一副與剛才的畫像一模一樣的畫像,唯一不同的是,少婦的神韻比之前更加迷人了,燦若春華,皎若秋月,有一種扶柳過心的感覺。
他笑了。這才是一副真正的美人圖。她臉上的紅韻,是她最自然的表情,也是真正的美麗。
他是一個畫師。父母雙亡,一直與兄長相依為命。他以賣畫為生,靠精湛的畫技博得了許多人的欣賞。他精通美人圖,他畫出的美人,神采飛揚,顧盼神飛,與眾不同。每個女子的特點沒有一點雷同,也沒有一點浮華的氣息。許多女子慕名而來,求取一張畫像,可是都被他婉拒。他的心里,那些女子沾染了太多的脂粉氣味和世俗氣息,并不是最美的女子。
公子,買對手鐲吧。旁邊小攤上的人笑嘻嘻地說。
他駐足??粗切┚赖挠耔C。突然,他眼前一亮,看到了角落里一對并不起眼的玉鐲。碧綠的光澤,只點綴著一顆白色的珍珠,簡簡單單,比不上其他玉鐲,被雕琢得珠光寶氣。這副玉鐲,雖然并沒有被擺在顯眼的位置,卻有些純潔脫俗的感覺。
心生愛慕之感,他不禁伸手去拿那對鐲子。不經(jīng)意間,和一只纖纖玉手碰到了一起。
他迅速地縮回手臂,抬頭看了看來人,便立刻怔在了那里。是一位女子。柳葉彎眉,笑語盈盈,暗香縈繞,淺笑眉梢,盡顯風(fēng)華,微風(fēng)中,她的發(fā)梢飄起,朦朧的臉龐,仿若水中的白蓮,風(fēng)姿綽約。許久,他緩緩地說,在下無意冒犯,請姑娘見諒。
她看了他一眼,一愣。是我冒犯了公子,公子不必多禮。
溫柔繾綣的聲音,一定是一位善良的姑娘。他心里想著。
既然公子喜歡這副手鐲,就請公子拿去吧。她細(xì)聲地說,潔白的臉龐有種神圣的感覺。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此刻,他的心里不禁暗暗驚嘆,天下竟有如此美麗脫俗的女子。
不,是姑娘先看中的,自然應(yīng)該給姑娘。他禮貌地說道。
她莞爾一笑,露出皎潔的皓齒。公子不要多禮了,還是公子買去吧,我怎么會奪人所愛呢,明日我再來就是了。她微微行禮,便轉(zhuǎn)身離去。粉白色的裙邊,在風(fēng)中緩緩搖曳,一陣清香拂過,撩起他敏感的心緒。
他心頭一陣澎湃。
姑娘,手鐲我買下了,就送給你吧!她回頭,看著追上來的他,不禁很吃驚。
這是公子買下的,卻為何要送給我呢?她不解。
他輕輕一笑,望著她的深眸。能夠認(rèn)識姑娘,是在下三生有幸,既然我們都喜歡這副鐲子,依我看,不如一人一只吧。
有勞公子費心,那就多謝公子了。盛情難卻,看著他真誠的目光,她慢慢地伸出手,接過了那只玉鐲。
他沖她一笑,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去。
公子且慢!他回頭,看著她迷人的面龐。
她住口不言。低頭蹙眉,看著玉鐲,緩緩地問,敢問公子尊姓大名,改日一定登門造訪。深深的酒窩,她的神韻不知不覺地縈繞在他的腦海。
鄙姓水,單名一個墨字……我沒有家,算是四海為家吧。他略帶歉意地行了行禮,便轉(zhuǎn)身離去。
就在離去的那一瞬間,他仿佛聞到一陣芳香,如水仙清澈,如水蓮澄明。這是他最為喜愛的味道。
他不禁駐足,回頭看著她。她早已飄然遠(yuǎn)去,只有那粉色的裙邊恍惚中映入他的眼簾。
水公子,請跟我們走一趟吧。幾個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他微微蹙眉,心底暗生恐慌。
這是清城羅縣令的公子手下的人,城中誰人不知,羅公子羅元山是一個花天酒地、極度荒淫之徒,他的下人,武功個個高強,可謂是清城一霸了。
水公子,別來無恙。剛踏進羅府,一身紫衣的英俊公子便迎了上來,一臉諂媚的表情,充滿做作的神態(tài),讓他不寒而栗。
不敢,不敢,羅公子有禮了。他面無表情地應(yīng)付著。
水公子,閑話少說,今日請你過來,是想借你的手筆為一個女子畫像。羅元山奉承的表情里,透露著一種陰險。
一種鄙夷之感油然而生,莫非是他又看上了哪家的女子,想用畫像虜獲她的芳心嗎?
突然,一股熟悉的芳香在他面前縈繞,水仙的淡雅,水蓮的明凈。朦朧中,她出現(xiàn)在眼前,繾綣的笑意,凝雪般純潔而恬淡。
參見公子。那姑娘微微施禮。
他回過神來,略帶歉意地看了看姑娘……是她!他愣住了。
她注視著他,清純可憐,楚楚動人,一個美麗的笑容慢慢在眼角融化開來,一笑百媚生,或許就是這樣的情景吧。
羅元山看著她,頻頻點頭稱贊,然后打了個“請”的手勢對他說,請公子畫像吧。水墨突然醒悟,原來羅元山看中的就是她!
他望了她一眼。柔媚的神情,一汪溫柔全部映照在她那深邃的瞳孔,這樣美得極致的女子,世間并不少見;少見的是,她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脫俗的氣質(zhì)。金玉之身,竟深陷污泥中,他不禁為眼前的她而遺憾萬分。他心想著,神智有些錯亂,眼前一片黯然。
對不起,我畫不出,失陪了!他作了揖,便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剩下羅元山和她疑惑而不解的神情。
羅元山起身,想把他追回。
她突然阻止了他?;蛟S他有什么事情,公子就不必追究了,改天再畫就是。她笑著,對身邊那趾高氣揚的羅元山說。說話間心里亦不由得對水墨產(chǎn)生了些許敬重。
羅元山的怒氣馬上換做了一臉笑意,寶貝兒,我給你的聘禮就差一副畫像了,你這么美,我不會虧待你的。放心吧,我會送你一副最美的畫像。這個水墨,一個普通的畫師而已,敬酒不吃吃罰酒。本公子一定再為你尋一個畫師。
她淺笑著,回頭望著門外,臉上劃過了一道憂郁而冷漠的痕跡。
如果說簫聲的凄冷可以帶走內(nèi)心的惆悵,或許我會一輩子吹簫。后山上,他輕輕地吹著手中的玉簫,心里暗許一世的蒼涼。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她輕輕地走到他的身邊,靜靜地聽著他吹著美妙的玉簫。寒風(fēng)徹骨,月光不寒心中寒。
一曲作罷。山谷中,獨留空響的回聲,哀怨彷徨。
她輕嘆,人世間竟有如此悲愴的簫聲。歌舞升平,又豈能與此同流。
他輕吟,人世間還有一些落寞的氣息,空靈絕響,此刻偏惹人心憐。
寒霧籠罩著潮濕的山峰,微風(fēng)拂過,又是那種迷人的香氣。
他下意識地轉(zhuǎn)頭看四周,沒有一個人。還是那種凄涼的落寞,只是那股香氣一直縈繞在他的身邊。
難道是幻覺?他不禁嘆了口氣。自從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相信自己的意識已經(jīng)離不開她的身影。清幽的笑容,繚繞的芳香,閉上眼睛,腦海里全是她的笑,全是她的香。吹簫引鳳,點染曲眉。
他慢慢地睜開眼睛,卻驚奇地發(fā)現(xiàn)她站在面前。晚風(fēng)中有一種飄渺的感覺,仿佛她是從天界而來。一襲飄飄白衣,溫婉的笑容,傾國傾城之色,閉月羞花之貌。
他不禁有種凄涼的感覺。蕭瑟秋風(fēng),橫掃落寞,亂葉飄零。
水公子,為何深夜獨自吹簫?
他仿佛聽到了她柔媚的聲音,從風(fēng)中微微襲來。眼前恍惚一片,只見得到一汪湖水般的漣漪,淺淺地映出她的影子。他仿佛聽到了她的輕嘆。
姑娘,為何如此惆悵?他對著眼前的她,輕輕地問。
她默不作聲,黯然神傷。臉上一絲憂傷掠過,娉婷裊娜。
一陣靈光突然在他腦海中閃現(xiàn),他放下玉簫,拿起身邊的畫筆畫紙,若有所思地畫了起來。
一副絕妙的美人圖在他手中出現(xiàn),明眸皓齒,優(yōu)雅安然,白衣飄來的清香,夭桃秾李,國色天香,她宛若水蓮般在畫紙中翩然而舞。姑娘,這幅畫就送給你了。
她一愣,看了水墨畫出的畫像,不由得一陣驚嘆。公子的妙筆真是讓人敬佩萬分,公子筆下的美人也真是妖嬈多姿。只是……她遺憾地說,只是公子,你畫的并不是我,而站在你面前的人也不是真正的我。
他困惑不已。她緩緩地嘆道,公子畫的出女子的美貌,卻畫不出女子的內(nèi)心,或許世上的人皆為美貌所誘惑,又有多少人真正懂得那些沒有美貌的女子的心呢?我是寧彩晴,寧彩晴,一個并不出眾的女子,僅此而已……她望了一眼水墨,含情脈脈,卻充滿迷離的殤。
他錯愕。
公子,彩晴對畫像沒有研究,可是我知道,畫像最為重要的,是畫心。他看著她的眼神,虛幻而飄渺。她笑著說,公子,你是個好人,彩晴慶幸能夠遇見你。說完,便漸漸地離開了他的視線……
墨兒,快醒醒!你怎么睡著了?水硯將他叫醒。水墨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塊大石頭上,玉簫橫在石邊。彩晴?彩晴呢?他緩過神來,大叫著,起身看著四周。
這是誰?水硯拿著一副長長的畫像,畫里的女子驚為天人,有似曾相識的感覺,讓他不由得吃了一驚。
大哥,你怎么來了?哦,這是我為方才那女子畫的畫像,大哥,那姑娘去哪里了?水墨著急地問。
姑娘?哪里有什么姑娘?墨兒,你睡著了,要不是我找過來了,你指不定睡到什么時辰呢!這里空蕩蕩的,就你一個人,哪有姑娘!說話不要太離譜了!水硯不解地說,莫名其妙,眼睛卻直直地盯著那幅畫。
水墨的腦袋一下子炸開一樣。他拼命地回想著剛才的情景。自己確實是睡著了,可是那個叫寧彩晴的姑娘又是從何而來呢?
水硯突然大叫了一聲,指著那幅畫,暈倒在地。
大哥,你怎么樣了?怎么會暈厥過去?水墨扶起漸漸醒來的水硯,關(guān)心地問著。
水硯卻像是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一樣,緊緊地抓住水墨的手。墨兒,你告訴我,那個畫像畫的是誰?
我只知道她叫寧彩晴,一個美麗的女子。水墨不急不忙地說。
寧彩晴?水硯陷入了深思,過了一會兒,他又若有所思地說,不,她不叫寧彩晴,她叫陳紫蓮。
水墨驚訝地看著大哥,不明白大哥說的是什么。
墨兒,你說昨晚你見到她了?水墨慢慢地點點頭。
水硯睜大了眼睛,發(fā)瘋一般地跳下床,口里小聲喊著,她還活著,她還活著……
水墨更不懂大哥在說些什么了。水硯跑過來,緊握著他的手,墨兒,你知道她從哪里來嗎?水墨疑惑地?fù)u搖頭,我與她只是萍水相逢。
水硯漸漸地松弛了下來。他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窗邊,看著窗外,不禁嘆了口氣。
墨兒,你所見的女子是我從前的意中人。聽到這句話,水墨著實大吃一驚??墒撬荒昵熬鸵呀?jīng)死去了,怎么會出現(xiàn)你的面前呢?水硯轉(zhuǎn)過身,不解地問。
水墨更加吃驚了。
他清楚的記得,與她初次見面時的情景,與她相遇在羅府的情景,以及山上的情景,一顰一笑,那么地貼切,那么地逼真,他搖搖頭,確定那不是在夢里。
他一口氣,跑到與她相遇的街道上,環(huán)顧著四周,期冀能遇見她。
讓開,讓開!一陣叫喊聲打斷了水墨的思緒。
原來今天是羅府羅元山娶親的日子,大街小巷張燈結(jié)彩,滿處喜氣好不熱鬧。快看,前面就是迎娶新娘子的隊伍了!好華貴!看熱鬧的人群中時不時地發(fā)出一聲聲尖叫。
那當(dāng)然,羅府可是富貴人家,我們小家子氣的,怎么能和人家想比?又有一個人說道。
水墨無暇理睬,徑直向前走去。羅府的花轎經(jīng)過他的身旁,突然,一只玉鐲從窗口滑落下來,滾到了他的腳邊。他愣住了,低頭看著這只手鐲,碧綠的色澤,潔白的珍珠,奇怪的是,那陣芳香又一次地縈繞在他的周圍,他猛然想到了什么,撿起玉鐲便向身后的花轎跑去。
她揭開蓋頭,探出頭來朝他笑著,嫣然莞爾,百媚嬌姿。
他停住在那里,癡癡地看著花轎從他身邊經(jīng)過,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轎子。
彩晴慢慢地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一切恍若隔世。
他飛速地跑回家,拿起畫筆,將花轎里的她畫了下來。他看著這幅畫,畫里的鮮紅是她嫵媚的身影,還有那深瞳里熾熱的深情。他記得剛才她的目光里的那份繾綣,是一種堅定,也有一種無奈。她要嫁人了,他的心里一陣酸楚。
他終于明白了自己心中那份莫名的情愫,那是一種一見鐘情的感覺。她的眼神與他交匯的那一刻起,他心底的波瀾便洶涌起來。
她的每一個笑,每一個眼神,都是一副絕美的畫面,他執(zhí)筆揮墨,潑灑著內(nèi)心真摯的情。落筆之處,如行云流水般流暢自然。他一直認(rèn)為,她的美是畫不出來的,無論他怎樣費盡心思,都不能像她那樣地完美無暇,氣質(zhì)美如蘭,她就是一塊完美的白玉,沒有一點污濁的氣息。
寶貝兒,你來看,這是我請畫師為你畫的像。羅府,洞房里,羅元山一笑諂笑地對她說。
美麗的神韻,溫柔的笑容,一如她的模樣,哀怨凄迷不訴離傷,空靈淺笑盈動凝霜。她笑了笑,元山,你覺得我很美嗎?
當(dāng)然,你是最美的人。羅元山抱著她,輕輕地說道。
元山,你還愛別人嗎?她看著元山。
不,我只愛你一個,因為你最美。元山笑笑,拿起酒杯,對她說,來,讓我們干了這杯。
她輕笑著接過酒杯,元山,你的生命里,最重要的女子,她是誰?
羅元山瞇著眼睛,壞笑著說,當(dāng)然是你了,寶貝兒。
彩晴點了點頭,哼笑著,除了我,再無其他人了嗎?
羅元山早就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了,他看著面前的可人兒,摟著她親了又親,禁不住血氣上涌。
彩晴一口氣將酒喝了下去。然后,她看著羅元山將一杯鳩毒喝了下去。
是的,他的杯子里不是酒,而是被她事先換成了鳩毒。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狠毒,看著他吐出了鮮血,神志不清地漸漸地倒在了她的面前。
羅元山,血債血還,情債也要用情來還吧!她看了看掛在墻上的那幅畫像,又看著倒地而亡的元山,心中不免感慨萬千,眼淚滴落,融化在手心,那是一滴怎樣的辛酸。重見光明后,她就再也沒有流過淚。初九,最愛的人死在了她的面前,她不禁淚流滿面。
暗夜凄涼,風(fēng)涌簾動。星夜靜謐黯然,只有風(fēng)的呼聲。
一個黑影輕輕地走向了水墨的床邊。就在黑影接近床邊的時候,床上的人突然起身將黑影截住。燈霎時間亮了起來,他們看清了對方的臉,卻同時大叫了出來。床上的人是水硯,而黑影卻是彩晴。
怎么是你?水硯驚訝地看著她,紫蓮?真的是你?
彩晴愣住了,這不是水公子的住處嗎?
水硯卻一把抓住了她的的手,紫蓮,你還活著?
彩晴完全不知眼前是什么狀況,她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人。你到底是誰?
大哥?彩晴?你們怎么在這里?水墨聽到了喊聲便跑進來。
彩晴掙脫了水硯的手,向水墨說,水公子,彩晴是來向你告別的。
告別?水墨愣住了。
紫蓮,你怎么真的不認(rèn)識我了嗎?你果真沒死,可你為什么不見我呢?旁邊水硯突然失聲痛哭起來。
水墨抱著大哥,看著他凄厲的哭著,不知所措起來。彩晴看著水硯,心中一陣疼痛,紫蓮,我該不該告訴他。她默默地想著,許久沒有回答。
紫蓮,我是水硯,你忘了我們的曾經(jīng)了嗎?當(dāng)年你不顧一切地離開了我,徒留我一人如何面對世間呢?水硯狠狠地抓住了她的手,發(fā)瘋般地叫著,企圖挽回眼前她的記憶。
彩晴無可奈何地說,我不是紫蓮,我只是擁有紫蓮的外表而已,我真正的身份是寧彩晴。
看他們疑惑的神情,她深吸一口氣,朝著窗外,徐徐地說道,其實,我不是人,而是一個鬼,是一個冤鬼;我重新來到這個世界,披著的是紫蓮的人皮,來完成紫蓮生前的憾事,因為她也是個冤鬼。
一年前。
寧府。
小姐,不好了!丫鬟嵐寧跑過來,急匆匆地對著寧小姐說,小姐,我打聽到了,羅公子要……要迎娶的是……是陳家二小姐。
什么?寧彩晴的臉色突然暗淡了下來。羅元山,你到底還是背叛了我。
這……這是陳二小姐的畫像……嵐寧驚慌失措地遞過來她要到的圖像。畫像上,一個溫柔的面容出現(xiàn)在彩晴的面前,細(xì)膩柔婉,嫵媚端莊,見之讓人生愛戀之心,望之讓人脫俗氣之身。尤其那深深的笑容,百媚千轉(zhuǎn)。看著她,彩晴腦海里冒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元山喜歡的是擁有美貌的女子。
彩晴不禁自慚形穢,和她比起來,自己只是一個無人問津的女子罷了。天生丑陋的她,最值得驕傲的便是她擁有一身好的武功和一顆善良的心,她經(jīng)常施舍錢財和珠寶給予那些窮苦百姓,她喜歡劫富濟貧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她愛慕著縣令家的公子羅元山,自小時候起羅寧兩家就結(jié)了兒女親家,羅元山和彩晴正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彩晴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與羅元山相守一生。
可是直到前些日子羅家派人到寧家來宣布取消婚約,彩晴才知道自己原來只是一顆被人任意擺布的棋子,她心生嫉妒和悲痛,發(fā)誓要將羅元山搶回來。
只是,她沒有想到的是,元山竟然是因為一個擁有美貌的女子而取消了他們之間的婚約。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氣憤地說。
小姐,我打聽了,陳二小姐的轎子將在明日午時經(jīng)過風(fēng)柳湖。當(dāng)嵐寧悄悄告訴彩晴這個惡消息的時候,彩晴不禁計上心來。
她和嵐寧連夜出發(fā),趕到了風(fēng)柳湖。
第二日午時,一陣吹彈聲打破了湖邊原有的寂靜,彩晴推醒了正熟睡著的嵐寧,等著迎親隊伍的到來。
長長的隊伍,熱鬧的儀式,看著隊伍漸漸地靠近,彩晴不禁心生艷羨,隨即她又不禁嫉妒起來,坐在轎子里的本應(yīng)是我,陳紫蓮,你有什么資格?
眼看著隊伍就要接近她們,她們拔劍出鞘,做好了劫持新娘的準(zhǔn)備。
就在她們正要行動的瞬間,隊伍停下了,新娘從轎子里走出來,她支開了所有人,獨自跑到了湖邊。她看著平靜的湖面,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地祈禱了些什么,便趁人不備,縱身跳下湖去。
不好了!新夫人投湖了!一個丫鬟大聲叫了起來。彩晴本能地跑過去,說那遲那時快地一個輕功跳進了湖水中,用盡全力將新娘子拉了上來。
她看著躺在地上的陳二小姐,雖然身體虛弱,可是卻掩蓋不住她絕美的風(fēng)華,豐容靚飾,長眉連娟。她心里喃喃自語,陳紫蓮,世上真的竟有如此美麗之人。
彩晴不禁潸然淚下,羅元山,為了美貌,你竟忍心拋棄我,你真是虛偽。
紫蓮慢慢地醒來,看到彩晴和嵐寧,便發(fā)了瘋般地爬起來,讓我去死!你們?yōu)槭裁床蛔屛胰ニ溃空f著,她失聲痛哭了起來,跪在地上,悲痛欲絕。
彩晴的心里不免多了份同情和疑惑,陳小姐,你為什么要選擇自盡呢?今天是你出閣的好日子。
不死,我還能茍活于世嗎?她抬起頭,看著彩晴,我認(rèn)識你,寧小姐,感謝你的救命之恩,只是,恐怕紫蓮不能再活在世上了,紫蓮有愛的人,既然不能擺脫羅公子的魔爪,那么我只能選擇自盡。她悲愴而無辜的眼神,讓人倍加憐惜。
彩晴迷茫地問,難道你不愿意嫁給羅元山嗎?
紫蓮搖搖頭,無奈地說,我愛的人,是水硯,他為了我,和羅元山拼命,被關(guān)了起來,受盡了折磨,我不能看著他為我送死,便答應(yīng)了羅府的婚約,可是我不能對不起水硯,他才是我愛的人。
彩晴的心里不禁多了份自責(zé),她險些就傷了紫蓮的性命。她暗暗悲傷,元山,你寧愿強娶一個不愛你的人,也不愿意和一個愛你的人守候一生嗎?
紫蓮抬頭看著彩晴,寧小姐,我知道,你才是真正的新娘,求你放了我,讓我石沉大海吧……只有死,我才能解脫,而水硯,他也可以不受那么多痛苦,我是個下賤的女子,不能茍活于世了。她看著湖水,笑了笑,心意決然地說。然后,她飛快地跑到湖邊,縱身跳了下去。彩晴想抓住她,可是她卻已無蹤無影了。只有一圈圈漣漪蕩漾開來,畫出一道道弧線,徒留那份繾綣的微笑。
彩晴和嵐寧都怔住了,呆呆地看著湖面。如此柔弱的女子,竟是如此的剛烈,人世間,還有什么能比此刻更讓人痛心。
“啪”的一聲,羅元山一個重重的耳光打在了彩晴的臉上。彩晴強忍著疼痛,眼里充滿了淚水。賤人!你憑什么害死紫蓮?你嫉妒她,還使用這么卑鄙的手段!羅元山氣急敗壞地呵斥道。
你為什么不分青紅皂白地冤枉我,我沒有害她!彩晴委屈地看著眼前的愛人,往日的曾經(jīng)一幕幕地浮現(xiàn)在面前。那些溫柔的話語,那些纏綿的關(guān)懷,如今,都化成泡影了么?
你給我出去!以后我再也不想見到你!羅元山憤怒地說。
她嘆了口氣,決絕地點了點頭。好,以后,我不會讓你再見到我。她捂著臉,回過頭來,對著元山輕輕地說,元山,你愛過我嗎?如果你愛我,為何會娶另外一個根本不愛你的女子呢?
看著羅元山不屑一顧的表情,她絕望了,跑了出去。
她跑到了湖邊,看著微風(fēng)蕩漾過的微痕,心里萌發(fā)了深深的恨意。她想起了紫蓮,如果自己也能和紫蓮那樣勇敢,說不定早就解脫了。想著,她慢慢地向湖心走去。元山,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會回來找你報仇;紫蓮,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也為我,報仇。
一個身影,躍入了清澈的湖水,水滴濺到了濕潤的岸邊,勾畫起漣漣癡迷。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guān)風(fēng)與月。
世上有些情,總是講不出根由的,有些恨,卻永遠(yuǎn)有一個理由。
彩晴抬起頭,忍住欲流的淚水,看著驚愕的水墨和水硯,緩緩地說,我和紫蓮,雖然是不同的人,也是擁有著天壤之別的人,可是我們卻同病相憐。我發(fā)過誓,若能有來生,我會再來到這個世界報仇。我在陰間,用自己的功力,換來了100天回到陽間的機會,就是為了通過紫蓮的手、通過我的心來殺了羅元山,這個萬惡不復(fù)的人。彩晴狠狠地說。
你殺了羅元山?水墨和水硯都驚住了。彩晴點點頭,這個惡人,我若不除,天必除之。我會愛上這樣一個惡人,從頭至尾都是一個錯誤,我穿上紫蓮的人皮,扮作她的模樣,親手殺了他。
水墨看著眼前的彩晴,暗自敬佩。從相遇,到相識,一切都仿佛在夢中一樣,他終于知道,原來他所暗暗鐘情的女子,只是一個幻化成人形的鬼。可是,他一點都不后悔。她善良而又溫潤的心,是她的最美。愛上她,他絕不會后悔。畫像最為重要的,是畫心。他突然想到,那天夜里在山上,彩晴對他說的這句話。
最美的情感,不在外表,而在于內(nèi)心。水墨若有所思地對著彩晴說,彩晴姑娘,我愿為你重新畫像!
彩晴轉(zhuǎn)過身,看著信誓旦旦的水墨,英俊瀟灑,才華橫溢,她笑了,認(rèn)識他,是這一百天來最美好的回憶。原本她期冀著自己能用100天的時間為自己報仇,可是,這100天的時間她卻看清了更多的東西。
可惜,水公子,明日初十,就是我在陽間的最后一天了。彩晴遺憾地說,帶著些落寞和不忍。從她見到水墨的第一刻起,她就愛上了他,只可惜,她完成任務(wù)后就要永遠(yuǎn)地離開這個世界,相見恨晚的疼痛,讓她不免凄涼。愛上元山,她用了一輩子的時間,可是卻換來了仇恨;愛上水墨,只用了一秒鐘的時間,可是卻換來了真心,只是,愛恨別離,往往就在頃刻間……
彩晴姑娘,能讓我一睹你的真實面容嗎?水墨懇切地說。
彩晴一愣,遺憾地說,水公子,彩晴不美,彩晴只是一個丑陋的女子。
水墨搖搖頭,我欣賞的不是你的美貌,而是你的真實的內(nèi)心。
彩晴笑了,說不出的感動和不忍。如果她與水墨有緣,為何上天安排他們在這樣的情況下遇見?
她轉(zhuǎn)過身,慢慢地扯下身上的外皮,另一幅面孔清晰地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水墨看著她,是的,她長得并不美,可是卻有脫俗的氣質(zhì)和靈魂,她是個狹義的女子,也是個剛烈的女子。
水墨執(zhí)筆,端坐著畫了起來,他胸有成竹,揮灑自如,畫中的女子,蕙心紈質(zhì),林下風(fēng)氣,顧盼神飛,帶著剛強,帶著堅毅,有一種超脫的氣概。一顰一笑,雖不是傾城色,可是嫵媚生姿,淡雅超然。
抬頭看著彩晴,她早已淚水漣漣,無語凝噎。水公子,這是你畫的最美的畫像,彩晴受之有愧。
水墨淡然地放下畫筆,向著她盈盈笑靨,四目相對,深情一笑。人世間百媚千紅,我獨愛此一種。情深緣淺,只愿來生有愛,與你重逢……
后記:
墨兒,人世間最美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樣的?水硯看著正忙著畫像的水墨,笑著問。
當(dāng)然是彩晴和紫蓮這樣的女子。水墨不停地畫著。
水硯看著畫中的紫蓮,莞爾翩然,回想往日種種,一份心酸涌上心頭。紫蓮,你可以含笑九泉了。
墨兒,你想念彩晴嗎?他回過頭,問水墨。
水墨不禁停下手中的筆,喟然長嘆。大哥,如果沒有遇見過彩晴,我的生活會是什么樣子?
也許你的畫根本不會畫的這么逼真和動情。水硯笑了笑。
水墨點點頭,他環(huán)顧著房間里大大小小的畫像,不由得心生感慨。
畫像最為重要的,是畫心。這句話,又一次地響起在他的腦海。
他想她,日日夜夜地想,她的畫像,他不知已經(jīng)畫了多少遍,每一遍都是不一樣的韻味。在他的心里,她是最美的。
他笑了,看著面前的她的畫像,仿佛感覺彩晴從畫中走出來一般,淺笑深情,嫵媚蕩漾,那陣熟悉的清香又一次地縈繞在他的身旁,水仙般清麗,水蓮般淡雅……
彩晴,水墨等著你,如果有來生,我愿在黑夜里,等你披著月光,走到我的身旁。
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顏色;
一陣風(fēng),一場夢,愛如生命般莫測,你的心到底被什么蠱惑。
你的輪廓在黑夜之中湮沒,看桃花,開出怎樣的結(jié)果。
看著你抱著我,目光比月色寂寞。
愛著你,像心跳難觸摸;
畫著你,畫不出你的骨骼;
記著你的臉色,是我等你的執(zhí)著,你是我一首唱不完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