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賞】
     影片片名耐人尋味。影片既沒有涉及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情感糾葛和纏綿故事，也沒有出現(xiàn)妻子情婦一類角色做陪襯。描寫女性魅力時唯一能夠撩撥情思的場面是弗蘭克和陌生女郎共舞的插曲。“女人的芳香”在影片中不僅是貫串情節(jié)（斯奈德三次聞香識女人），而且是富有涵義的象征，它意味著冷漠世界中的一縷溫馨，意味著慘淡人生中的一線希望?！芭说姆枷恪币泊碇ヌm克?斯奈德內(nèi)心的追求：孤獨中，希望排遣人生的落寞；痛苦時，希望得到他人的慰藉；絕望時，準備盡情享受人生之后再了此殘生。在他炫耀自己能夠分辨不同的香水味而識別不同女性的時候，他的內(nèi)心似乎可以一時擺脫孤獨和痛苦，獲得短暫的平衡，燃起生命的欲望。
     影片結(jié)局是皆大歡喜。弗蘭克?斯奈德在查利的勸導下終于沒有自暴自棄命歸黃泉，查利在弗蘭克的幫助下終于免除了被學校開除的厄運，貝爾中學的紀檢小組終于從善如流主持了正義。在匆忙的結(jié)尾中，人的命運驟然逆轉(zhuǎn)。既然現(xiàn)代文學的大師們已經(jīng)運用過“荒原”這類形象喻指沉溺于重商主義、物質(zhì)主義和利己主義中的冷漠世界，已經(jīng)深刻剖析過西方現(xiàn)代社會的病態(tài)、生命力的萎縮和人的恐懼，那么，誰能夠相信一篇道德的說教就能療救外部世界的弊端，治愈內(nèi)心世界的創(chuàng)傷呢？用道德說教的勝利對深刻的社會問題和復雜的人物提供一個浮淺的答案——這也許正是好萊塢電影常見的幼稚病。
     然而，影片《女人的芳香》畢竟在關于兩個男人的故事中貫串了一個積極的主題——陷入困境中的人需要關心、支撐和拯救。影片沒有哀意濃濃地唱起“現(xiàn)代人”的悲歌、怨歌或憂歌。因為，在憤世嫉俗者的內(nèi)心深處仍然有希望之光：弗蘭克始終追求“女人的芳香”，對生命依依不舍。因為，陷于人生困境中的純真學子仍然以利他主義精神履行著助人的責任：查利最終不顧個人的安危從弗蘭克手中奪下子彈已經(jīng)上膛的手槍。最后，兩顆心的撞擊迸發(fā)出人性的閃光，弗蘭克和查利都得到了拯救。萍水相逢的同路人成為患難之交——在生與死的交鋒中，經(jīng)典好萊塢的樂觀精神傳統(tǒng)得到了十足的體現(xiàn)！
     在影片的深層，可以窺見兩種價值觀的對峙。校長特拉斯克寧肯不惜一切手段維護傳統(tǒng)的“榮譽”和“尊嚴”，查利和弗蘭克則追求正直的人格，不愿為私利出賣他人，寧肯放棄自己升遷的機會。在人欲橫流、爾虞我詐、趨炎附勢、爭權奪利的社會中，正直也許是最難得的品質(zhì)。影片作者對兩種價值觀一褒一貶，涇渭分明，雖然情節(jié)的設置有失恰當。
     流暢完整的故事和生動鮮明的人物性格是經(jīng)典好萊塢電影敘事結(jié)構的恒定元素?！杜说姆枷恪酚忠淮斡∽C了這條普遍法則。即使在撲朔迷離的現(xiàn)代派電影震撼影壇的時代，熟諳市場經(jīng)濟的好萊塢也沒有太離譜兒。清晰的時空、流暢的蒙太奇、充滿張力的剪輯和統(tǒng)一的視點強化了故事的完整性，使這部影片具有行云流水般的節(jié)奏感。

     艾爾?帕西諾更以爐火純青的表演塑造了一個憤世嫉俗、語言犀利、放蕩不羈、性格怪癖、剛愎自用而又詼諧幽默的老退休軍官。他那整整潔潔油光可鑒的發(fā)型、茫然的神態(tài)、縱聲的狂笑和軍人的舉止為銀幕留下了又一個令人難忘的人物外部造型。尤其是那雙失明的深邃的眼睛，依然是心靈的窗戶——在沒有視力的目光里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神情，在似乎總是凝視著對方腰部而令人窘迫的眼睛里仿佛始終交織著痛苦、茫然和狡黠。弗蘭克的形象再一次證實了性格的魅力。黑格爾說：“只有作為個別的有生命的主體，生命才是現(xiàn)實的”，“性格是藝術表現(xiàn)的中心”。具有明顯個性色彩的人物是電影畫廊中的主角，始終吸引著人們的審美關注。

     艾爾?帕西諾從早期主演的《尼德爾公園的恐慌》（1971）到《弗蘭基與約翰尼》（1992），以其敏銳的感應力塑造了一系列風格迥異的性格化形象，仿佛信手拈來篤成妙蒂。他的代表作包括《塞皮科》（1973）、《炎熱的下午》（1975）、《對所有人的公正》（1979）、《格倫加里?格倫?羅斯》（1992）和《教父》續(xù)集。這位好萊塢“超級巨星”終于在第 65 屆奧斯卡頒獎儀式上登上了影帝寶座。
     影片《女人的芳香》為悲劇人物長廊增添了一個新的盲人形象。在西方文學藝術中，盲人形象是揭示悲劇意蘊的有力手段，因為支配人世沉浮的命運往往是一種盲目的、神秘莫測的力量?！妒ソ?jīng)》中就有盲人祈求耶穌基督開啟他們雙目的一段描述，這意味著人類的精神盲瞽。作為一個生動的意象，盲瞽形象往往用以傳達人類因無法捉摸冥冥之中主宰命運的神秘力量而發(fā)出的嗟嘆，因人生無常而產(chǎn)生的自憐和感喟。古希臘悲劇中的俄狄浦斯王、莎士比亞悲劇《李爾王》中的葛羅斯特、希臘神話中因偷窺女神雅典娜沐浴而受到失明懲罰的帖瑞西亞、紀德的《田園交響樂》中的盲女居特露……都是受到命運的折磨而雙目失明的受難者形象。
     但是，盲瞽悲劇的震撼力不在于渲染大難臨頭后的沉倫痛楚和呻吟，而在于表現(xiàn)受難者失明后對自身遭際和浮華時世的潛心反思。悲劇人物從不幸的逆境中，依靠心靈之光，獨具“慧眼”，悟出新的人生境域?！独顮柾酢分械母鹆_斯特被剜出雙目時才看清誰是愛子；雨果的《笑面人》中的盲女蒂憑借“心靈的眼睛”窺見了笑面人格溫普蘭的善良靈魂；柯羅連科筆下的盲音樂家彼得?波別爾斯基選擇了自己的命運，精神上得到復明；彌爾頓的《復樂園》中的斗士參孫失明后“在天目的輝耀中”發(fā)現(xiàn)妻子達莉拉“在赤裸的罪惡中顯得多么丑惡”……荒誕派劇作《等待戈多》中的波卓可以因雙目失明而逃避死寂的現(xiàn)在，沉湎于昔日與未來的幻覺中。
     影片《女人的芳香》繼承了西方悲劇傳統(tǒng)，塑造了弗蘭克?斯奈德這一體現(xiàn)著現(xiàn)代社會悲劇性現(xiàn)實的意蘊豐富的盲人形象。他在非人道的戰(zhàn)爭中雙目失明；他憤世嫉俗；他在沉沉的黑暗中反思浮世的丑惡，思考人的價值；他的乖戾行為是扭曲的靈魂的寫照。古典悲劇的盲人形象傳統(tǒng)在斯奈德的經(jīng)歷中灼然可見，只是，好萊塢的樂觀精神沖淡了作品的悲劇色彩和人物的悲劇意味。（崔君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