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成都的天空是青灰的,像一個郁郁寡歡的老人,沉悶而聊無生氣。如果下著雨,在這樣的冬天走在街道上,人的心情都成灰了。 潔塵說成都的冬天“晦暗如墨”,抑郁癥像花一樣在這座城市到處開放。 有三十年沒有看到成都的冬天,我?guī)缀醵纪浟怂@般那般的不好,只記得幼年的記憶里,冬天的屋檐結(jié)著晶瑩剔透的冰條,尖尖的垂下,好像隨時要落下來砸到人的腦袋上開出花來。那是每個雨后的清晨,這樣的景象四處都是。那時的天空也沒這樣陰靄得好像透不進一絲鮮活的氣息。 成都的城市改造步伐好像越來越緊,如果慢幾拍到這里,會越發(fā)拉遠記憶與想象中的老成都生活。很多舊有的痕跡都沒有了,舊日的時光隨著曼舞的塵埃在推土機轟隆隆的聲響里隱遁。 寬窄巷子里并沒有老成都的舊時光,有的只是翻蓋一新的老房子。就算是把這幾個巷子的歷史倒背如流,還是無法把眼前的一切與文字里的描述緊密聯(lián)系。 如果一座建筑,改變了它舊有的功能,那么它的靈魂必定也是消失殆盡。寬窄巷里的酒吧飯館與各色商店擠走了生活在這些房子里的人。這樣的地方,除了建筑風(fēng)格上的不同,內(nèi)容卻幾乎在中國隨處可尋,北京的后海和南鑼鼓巷,云南的麗江古城和束河,上海的新天地,廣西的陽朔西街。 曾經(jīng)的老成都,曾經(jīng)的“滿城”要在李劼人的文字里去尋找:“……一進滿城,只見到處是樹木,有參天的大樹,有一叢一叢密得看不透的灌木,左右前后,全是一片綠。綠陰當(dāng)中,長伸著一條很寬的土道,兩畔全是矮矮的黃土墻,墻內(nèi)全是花樹,掩映著矮矮幾間屋;并且陂塘很多,而塘里多種有荷花。人真少!……而滿城里,則你走完一條胡同,未見得就能遇見一個人。而遇見的人,也并不像大城里那般行人,除了老酸斯文人外,誰不是急急忙忙地在走?而這里的人,男的哩,多半提著鳥籠,攙著釣竿;女的哩,則豎著腰肢,梳著把子頭,穿著長袍,拖著一雙沒后跟的鞋,叼著長葉子煙桿,慢慢地走著;一句話說完,滿城是另一個世界,是一個極消閑而無一點塵俗氣息,又到處是畫境,到處富有詩情的地方……” 我對這樣的文字描述無比迷戀,曾經(jīng)捧著他的《死水微瀾》看了一遍又一遍。 寬窄巷子就是“滿城”最后的痕跡,滿清退出歷史舞臺,城垣拆除,原來漢人禁足的寬窄巷子誰都能隨意進去了。王澤華曾經(jīng)描寫到“滿城卻極清靜,到處是參天大樹和密密層層的灌木,滿眼皆綠,鳥語花香。綠蔭之中,有條很寬的土道,兩側(cè)是矮矮的黃土墻,里面花枝掩映著幾間屋子。金河緩緩地流著,往草地上一躺,流水聲,樹葉簌簌聲,鳥語蟬鳴,一齊涌進耳朵,極富野趣。”于是這里曾經(jīng)雨后春筍般擁來無數(shù)的達官貴胄,置辦家資,成都公館文化也就漸成氣候。 滿城在歷經(jīng)了一個世紀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之后,無論是繁華還是落寂,該消失的都消失了,只有這幾條巷子因為偏遠,因為不夠繁華,不夠發(fā)達而得以保存。當(dāng)城市管理者的目光投注到這里的時候,這里也要消失了,是舊有的時光舊有的生活要消失了。 曾經(jīng)看過一句話:不能損傷對時間的敬畏。忘記出自哪里,卻無法忘懷。在所有的舊跡改造中,我們看到的除了被損害,就是被損害。光鮮的新事物隨處可見,不喜歡了亦可推倒重來。只有那些蘸滿歷史印記的事物,留有舊日的時光,舊日的生活,舊日的氣息,無法重建。 第一次去寬窄巷子是09年的夏天,我提著兩個大箱子帶著兩個孩子,準備看完寬窄巷子就離開成都回北京。作為一個不靠譜的成都人,我其實以前并不曉得這個巷子,因為它的被拆除,被重建,我才知道原來成都有這么一個代表老成都市井文化的小巷子。我看過它舊日的照片,即便是在被推倒的墻垣前,還是有悠閑自得的人們在“推長城”,在掏耳朵,橫著斜著躺在樹蔭下的藤椅上,喝著茶打著盹兒。貓盤在她的他的腳底,狗兒在街巷里晃悠,鳥兒在籠子里雀躍著。那生活,很成都。 我到那里的時候,舊的寬窄巷子早已經(jīng)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精致得沒有瑕疵的新巷子,那些修繕一新的庭院,那些典雅的小楠竹,只有幾棵參天的大樹還有以往的氣息。這里很美,美得有些炫目,我坐在巷子口,一直就那么坐著,看著我的孩子們在巷子里撒歡,那是一個無比清新的早晨,街面上幾乎找不到幾個人影,連陽光都有些肆無忌憚,它們傾灑在這個巷子里,鋪滿了所有的角落,映出那么多金色的影像。朱自清說“有些像北平,不錯,有些個。然而不然,妙處在像而不像。” 是的,這次到處都是滿人建的四合院,和著一點點川西民居的風(fēng)情,便有了它自己獨特的味道來。 這是我第二次來,這樣的冬天,冷雨微微,那種陰寒直逼人的心肺而來,如果不是跟著幾個喜歡的女子一起進來,我?guī)缀跞滩蛔∫优堋?br> 來的時候燈火已經(jīng)點亮,在自然的光線與燈影里,寬窄巷子有了些嫵媚的氣息。暮色越重,越曖昧。 這里雖然還打著老成都民俗的招牌,其實除了偶有的幾個門店里裝模作樣的販賣著一些和老成都有關(guān)的商品,這里幾乎是和真實的民俗絕緣的。民俗的本質(zhì)是人,這里搬遷走了的居民,是成都文化的靈魂,這里再是繁華似錦都已經(jīng)沒有了根基。 帶著女友們奔赴成都女作家虞慧瞳介紹的香積廚去吃晚餐,原本以為一個以文化自居的人經(jīng)營的飯館應(yīng)該有幾許觸摸得到的文化氣息??上С藟γ嫔蠏熘膸追恢频暮蟋F(xiàn)代畫作,實在找不到一個文化人該有的那些味道來。飯菜一般到不能入口,價格貴得有些離譜。不如隨便在成都找一個蒼蠅館子吃的痛快淋漓。 倒是喜歡這幾條巷子那些花枝招展的名字,遠比她們販賣的商品更可心。愷廬、寬居、花間、海棠曉月、子非、而已、正旗府、三塊磚、寬坐、味典、竹緣、居留、吉祥、養(yǎng)云軒。只是這些名字也徒具象征意義,它的內(nèi)里早已經(jīng)物是人非??吹酵郀柕牵吹礁窦{斯在這樣的巷子里出沒,有一種滑稽的感覺,就連這里的青石板都不再泛著歲月的光跡。 有幾處私宅,看得人心生愛意,可惜大門緊閉,在樹蔭里深掩,素樸的磚瓦,拙厚的馬頭墻,露著一些蕭索的冬葉,不能窺視院落里的生活,這多叫人遺憾。不曉得他們會不會厭煩這外面嘈雜的人流,這些來來往往腳步匆匆的人會不會擾了那些清幽?“私宅勿擾”好像已經(jīng)表明了主人絕決的心意。 人懶狗散的老成都,在寬窄巷子消逝了,這座城市已經(jīng)很難尋到市井平民的味道,它越來越都市,越來越國際,離我愛的那個成都越來越遙遠。也許只有在夢里,才會再有這樣的情境罷:“喊茶客尚未停聲,食物圍來一大群。最是討厭聲不斷,紙煙瓜子落花生。” 所有的舊時光都要被新時光取代,所有眷念的一切,不是在文字影像里保存,就是在記憶的門檻里發(fā)酵,越來越醇厚,也越來越不能觸摸。 ![]() ![]() ![]() ![]() ![]()
這些建筑單獨欣賞不管現(xiàn)在用作什么,都還是很精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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