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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
需要個表，剛好在柜子底下發(fā)現(xiàn)了個小鬧鐘。裝上電池翻過來一看，它不緊不慢走著，像個趿拉著鞋的蔫老頭走路，撲沓撲沓的。我從那時認(rèn)識我的朋友分針，他說
他命不好，前一個主人沒待他一個月就把他扔了，臨走時那主人猶豫了一下，撿起來鬧鐘把電池卸下來，又將他摔出很遠(yuǎn)。我問他為什么，他卻不說。“啊，他娘的，像把人埋在土里面好長時間，快把人憋死了。”分針抖了抖身上的灰塵，好不拘謹(jǐn)?shù)卣f。 “讓你歇下來是讓你享福，你還賤得非要吃不了兜著走。”我說。 “ 我是狗肉上不了案板。”他這樣輕薄自己。 “ 喂 ，兄弟，你們每天這樣轉(zhuǎn)暈不暈？”我問，無意中注意到表盤上有一個圓圈，似乎有被刮擦的跡象。 “暈啥哩 ，時間長了就習(xí)慣了。” “那我問你個問題，你知道驢拉磨為啥要蒙上眼罩？” “害怕偷吃糧食。” “錯，害怕把驢給轉(zhuǎn)暈了。”我已經(jīng)笑得前俯后仰了，分針卻撇開了我，像睡著一樣趴在表盤上。 時間停在指針上，看起來和他們一樣遲鈍愚笨，可你越是拼命越是抓不住它。抓不住我就煩躁，一次我問鬧鐘幾點(diǎn)了，分針不吭氣，我就惱火了，“你是干啥吃的，天天轉(zhuǎn)圓圈是豬拱圈嗎？” 指針不緊不慢，“人靠衣裳馬靠鞍，好鬧鐘轉(zhuǎn)大圓圈，我轉(zhuǎn)得夠圓了。” 我被惹笑了，這都是哪跟哪啊，簡直牛頭親馬嘴。轉(zhuǎn)而我的惆悵就升騰了起來，我就問“你每天這樣轉(zhuǎn)圖啥哩，不累??？” “我有軸心哩。”他脫口而出。 “那你也給我安個，我活著還不如死了去。” 他沒答，我卻注意到他停滯了片刻，憋著欲說不說的樣子，最后還是低下頭盯他的步子，向前趕了一步。這讓我覺得他和我其實(shí)有一種無形的隔閡，我也沒說。 這鬧鐘樣子是個帶煙囪的小木屋，不引人注目，看起來沒一點(diǎn)意思。而我時常忙在不知道忙些什么當(dāng)中，就遺忘了它。很長時間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表已經(jīng)慢了2個多小時了。 “人家說窮人肚子容易饑，你還真就這么賤的。”我一邊說一邊給鬧鐘換電池。換好電池轉(zhuǎn)過鬧鐘之后我突然發(fā)現(xiàn)了問題，表盤上的圓圈有問題！ 分針的指針彎曲，頭部抵在了表盤上。我才弄懂表盤上的圓圈是這樣刮出來的，時間就這樣被拖了后腿。而分針的針頭似乎已經(jīng)被磨去了一小截。 “你才半年就衰老了。”我拆開表蓋，掰直分針，有些沉重地說。他卻笑了起來。 “我給我刮了個禿子。” 我也笑，“人硬費(fèi)錢，弓硬費(fèi)弦。” 他和時針、秒針合起來，組成個“YES”的縮寫“Y”表示贊同。 但是之后的日子我的鬧鐘還是經(jīng)常慢，而且一次比一次嚴(yán)重，他就像位垂死的老漢一樣沒有了神。表盤上的圓圈越來越粗，像水一樣往中心溢。直到有次我掰好分針還沒走離，分針又自動彎了下去，我才意識到這狗日的戲弄我，故意像螃蟹一樣斜著來。 我質(zhì)問分針，分針不言語，只是很艱難吃力地動，我似乎能看見有一種聲音像刀刃一樣露著寒光向我削過來，帶著尖利刺耳。“到今天咱們認(rèn)識有一年時間了吧？”分針停了一下，問。 “有了，但具體時間我沒記下來。” “哦，那死期也快到了。”他笑，咳嗽聲將他噎住。 我覺得莫名其妙了，我一直不懂他，從開始我就感覺到在他粗放的表象下還隱瞞著什么，秒針照樣響，臺燈的光讓屋內(nèi)的黑暗有了層次和變化。他看著我，我們在寂靜中交流。 他說他是個不務(wù)正業(yè)的東西 。從一出生就想去觸摸自己的軸心，而他卻只能像驢一樣只能拉磨不能吃中間的糧食，沒有辦法。他就默默通過這種削減身體的方式靠近軸心，所以那個主人扔掉了他，那個主人其實(shí)已經(jīng)是他的第二個主人。 說完之后他又繼續(xù)艱難地趕路，似乎死亡的氣息就盤旋在表盤上空，他必須加緊時間磨掉自己的身體。 可是他最終還是沒有觸摸到中心，他死的時候是23點(diǎn)45分23秒。分針與時針已經(jīng)一樣長，依然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Y”。整個表盤空白寂寞，像時間的墳場。我在想分針的靈魂會走到了哪里？我記起了我和分針最后一次談話。 “喂，兄弟，你旁邊有秒針、時針、鬧針，為啥不隨便挑個當(dāng)女朋友？” 分針笑：“都七長八短的，有啥意思？” “沒意思，我也覺得我活著還不如死了去。” “活著不就是為了死么？”分針說。 2 整六點(diǎn)鐘的時候，分針站直了身子，秒針踩著優(yōu)雅的步調(diào)從他身邊經(jīng)過時，一陣甜美清香的氣味撲了他一下。分針有些微醉了，閉上眼睛用整個身體去舔空氣中的氣 味。淡淡的芳香如霧，將他的身體完全浸濕了。分針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傾斜想跟上氣味，那氣味是那樣的美妙……突然他下意識地猛地驚醒，慌忙向前趕了一步才把 掉在空中的身體收回來。分針穩(wěn)了穩(wěn)重心，靜在原地。眼睛的眨動讓思緒在他的臉上漾起一圈圈漣漪。秒針漸漸遠(yuǎn)去的背影是那樣的耐人尋味。 這次被驚醒之后，分針像著了魔一樣變糊涂了，像得了小小的感冒，似乎有病又似乎沒有病。分針不知道自己每天在想什么，思緒也變野了，瘋跑出去就不知道回來 了，而身體變成了他的窗戶，他就時?？吭诖皯羯峡赐饷娴木吧诖扛粢欢螘r間另一個秒針的出現(xiàn)。秒針招搖地從他身邊經(jīng)過時，他的心被撩撥得癢癢的。總想 跟上去勾一下手或聞一下她們飄灑的發(fā)。分針留意著她們不同的眼睛、嘴巴、臉蛋和氣質(zhì)，在心里進(jìn)行著比對。像買菜一樣自己和自己討價還價。但他似乎又有另一 種清晰而模糊的感覺，像相同頻率的音叉會產(chǎn)生一致的訴求與共鳴一樣，她們不是她。而另一個她就在自己附近，那清麗的音色讓他激動地四處張望。古埃及人說， 圓是神賜予人的神圣圖形，這其實(shí)是對他和她最好的暗喻。分針想到他和她畫在同一個圓圈內(nèi)，他離她近得可以聽得見她的呼吸聲，又似乎遠(yuǎn)得在他無法回頭的身 后。分針拍了一下自己的頭，“又想到哪去了。” “又糊涂了。”若干天以后分針又拍了一下自己的頭，但他還是踮起腳瞇著眼睛去弄清前面那個讓他恍惚的身影。他眩暈了一下，像上次一樣，他差點(diǎn)又摔到地上。 分針向前近了一步，前面的身影似乎也向他近了一步?？諝庾兊萌彳?，她離他越來越近，他不知所措，甚至連呼吸都不會了，他憋得慌，急中生智，想送出去一個溫 暖的擁抱，但轉(zhuǎn)而又羞澀緊張了起來。分針一緊張就醒了，醒了她就不見了。 之后一段時間，她時常出現(xiàn)在分針的前方，時隱時現(xiàn)。剛開始分針以為她一定會走過來，然后他又懷疑她的存在。他想自己是想入非非了，最后他才決定主動走向她 去追求她。當(dāng)分針主動以后，像對著一面鏡子一樣，她也朝他走過來，他對她笑，她也對他笑……他伸出手，夠到了她伸出的手。 6點(diǎn)32分25秒的時候，分針擁住了時針，時針緊偎在分針懷里。分針比時針高一個頭，他把下巴抵在她的頭上，他高興地說“你是我的了”。 時針咬了分針一口：“冷慫，從一開始我們就拴在一起。” 3 監(jiān)獄里現(xiàn)在的時間是0點(diǎn)15分，表針組成的形狀和靠墻坐在地上的柳時針都近似一個直角。時針是柳時針靠墻的上身，分針是柳時針伸直在地上的左腿，他的右腿折起來，左臂搭在上面。 現(xiàn)在的時間是0點(diǎn)15分，不知道秒。因?yàn)榱鴷r針旁邊的鬧鐘沒有表蓋，也沒有秒針。秒針就像鬧鐘的呼吸，沒有了秒針的鬧鐘是落寞的，也是死了的，就像現(xiàn)在的柳時針。 柳時針一動不動是因?yàn)樗谙霒|西，他剛才放下鬧鐘就一直是這樣子了。他逆時針撥動分針，讓時針轉(zhuǎn)過許多圈以后，第一次和李秒針見面的場景就浮現(xiàn)了…… ——面對著蓬頭垢面，滿臉是血，野獸一樣的李秒針，柳時針翻看了他的警察證，然后遞給他，然后質(zhì)問“你也算是個警察？”李秒針奪過自己的證件，毫不客氣地 翻了柳時針一眼：“難道警察都要長成你這種當(dāng)官的樣子？”一根煙已經(jīng)挑在李秒針的嘴巴上，他在身上四處翻火，沒找到就向柳時針要，“頭頭，把火給我。”柳 時針有些厭惡了，“你這樣子和那些流氓沒有什么兩樣。”說完轉(zhuǎn)身就走。“NMD。”李秒針咆哮出這句話，驚得全辦公室的人都愣住了。柳時針轉(zhuǎn)過身，李秒針 一字一句咬著說：“我平生最恨兩件東西，一個是蟑螂，一個是流氓，而你現(xiàn)在叫我流氓。”柳時針聚焦著李秒針，停了片刻，讓旁邊的人拿過來打火機(jī)，李秒針點(diǎn) 著煙之后故意向柳時針噴了一口煙。柳時針沒有躲，兩個人的眼神像刀鋒一樣交割。 監(jiān)獄里的后半夜已經(jīng)異常的冷了，柳時針想完這一段，在心里回味一番之后啞然失笑。他拿起鬧鐘，逆時針波動分針許多圈，又進(jìn)入另一個片段。 ——柳時針提著酒瓶敲在桌上，在李秒針的對面坐下。李秒針看了他一眼，又往嘴里倒了一杯酒。“你這種人跑這里來不嫌掉價嗎？”柳時針沒有還口，直接插入主 題：“我可以給你10萬塊錢，我知道你母親病了……”但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隔著桌子李秒針提著他的領(lǐng)口幾乎將他吃掉，“CNM，你是在賄賂我嗎，你把我當(dāng) 成什么人了，啊？” 旁邊桌子的一對男女已經(jīng)走開了，柳時針安之若素。“聽著，我需要一個不被收買的人。”李秒針意識到自己魯莽了，坐下來又喝了一杯酒，柳時針趁機(jī)整了整自己的衣服。 “我知道你在查曹的案子，我需要個不被收買的人。” “可我已經(jīng)被停職了。”
柳時針斟滿兩小杯酒，自己先仰了一杯。 “喝掉這杯酒，和我一起干，我可以想辦法解除。” “你那天才說我是流氓。” “只要你按章程辦事，不胡亂搞，一切不是問題。” “你想拴住我？” 柳時針覺察到李秒針的態(tài)度已經(jīng)緩和了。他拿起酒杯遞在空中，“你還沒干完這杯酒。”李秒針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柳時針一眼，抓起酒瓶仰面將整瓶酒灌了下去，然后用袖子抹了一下嘴，“那個太小了。” …… 李秒針母親死后，李秒針是參加葬禮的時候逃跑的，他沒有殺掉曹，卻被警察殺了。鬧鐘是他死后托人帶進(jìn)監(jiān)獄的，鬧鐘沒有秒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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