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畫禪語(四)
虱子是什么做的
有一天蘇東坡和秦少游在一起吃飯,兩個人因為才華都很高,往往為了談學(xué)論道,互不相讓。這天吃飯的時候,剛好看到一個人走過,由于許多天沒有洗澡,身上爬滿了虱子,蘇東坡就說:‘那個人真臟,身上的污垢都生出虱子來了!’秦少游堅持異議說:‘才不是呢?虱子是從棉絮中長出來的!’兩人各持己見,爭執(zhí)不下,便決定去請佛印禪師做個公道,評論虱子是怎么生成的,并且互相爭議輸?shù)娜艘堃蛔谰葡?/span>
蘇東坡求勝心切,私下便跑到佛印禪師那里,請他務(wù)必要幫自己的忙,過后,秦少游也去請禪師幫忙,佛印禪師都答應(yīng)了他們。兩人都以為穩(wěn)操勝算,放心的等待評判的結(jié)果,禪師評斷說:‘虱子的頭部是從污垢中生出來的,而虱子的腳部卻是從棉絮中長出來的。’
禪師做了一次美妙的和事佬,有詩云:‘一樹春風(fēng)有兩般,南枝向暖北枝寒;現(xiàn)前一段西來意,一片西飛一片東。’
這首詩告訴我們什么呢?就是‘物我的合一’,物我是一體的,外相的山河大地就是內(nèi)在的山河大地,大千世界就是心內(nèi)的世界,物與我之間已沒有分別,而將它完全調(diào)合起來,好比一棵樹上,雖然接受同樣的空氣、陽光、水份,但樹葉卻有不同的生機(jī),而能彼此無礙的共存于同一株樹上。
搶不走
一日臨濟(jì)禪師,跟隨老師黃檗禪師一同下田工作,臨濟(jì)禪師走在黃檗禪師的后面,黃檗禪師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臨濟(jì)禪師空著手,因此就對他說道‘你怎么把鋤頭忘記帶來呢?’ 臨濟(jì)禪師回答道:‘不知給誰拿走?’
黃檗禪師停下腳步道:‘你走過來,我有事跟你商量。’
臨濟(jì)禪師向前,黃檗禪師就豎起鋤頭道:‘單單是“這個”,世界之上就沒有一個人能拿得動。’
臨濟(jì)禪師一聽這話,就毫不客氣的立刻從黃檗禪師手中把鋤頭搶過來,緊緊的握在手中,說道:‘剛才老師說誰也拿不動“這個”,現(xiàn)在為什么“這個”在我的手中呢?’
黃檗禪師道:‘手中有的未必有,手中無的未必?zé)o,你說,今天有誰給我們耕田呢?’
臨濟(jì)禪師道:‘耕田的由他耕田,收成的由他收成,關(guān)我們何事?’
臨濟(jì)禪師這么說了以后,黃檗禪師一句話也沒說,轉(zhuǎn)身就回到僧院。
不久,溈山禪師就這件事問仰山禪師道:‘鋤頭在黃檗禪師手中,為什么卻被臨濟(jì)奪去?’
仰山禪師答道:‘強(qiáng)取豪奪雖然是小人,可是他的智慧卻在君子以上。’
溈山禪師再問仰山道:‘耕種和收成,臨濟(jì)為什么要說不關(guān)己事呢?’
仰山禪師不答:反問道:‘難道就不能超脫對待關(guān)系之外嗎?’
溈山禪師一句不說,轉(zhuǎn)身也回到僧院。
黃檗禪師的轉(zhuǎn)身,溈山禪師的轉(zhuǎn)身,轉(zhuǎn)身的世界,就是肯定一切的世界。世人有理話多,無理更是話多,若能在真理之前并回頭轉(zhuǎn)身,那不是另有一番世界嗎?
待客之道

趙州城的趙王特地地拜訪趙州從諗禪師,這時趙州從諗禪師正在床上休息,他躺著對來訪者說道:‘大王!我現(xiàn)在已老邁;雖然你專程來看我,但我實在無力下床接待你,請別見怪。’
趙王非但不見怪,反而對趙州更加尊重。第二天趙王派遣一位將軍送禮給他,趙州一聽卻馬上下床到門外相迎。事后弟子們不解,就問趙州禪師道:‘前天趙王來時,你不下床,這次趙王的部下來時,你為什么反而下床到門外相迎呢?’
趙州禪師解釋道:‘你們有所不知,我的待客之道有上中下三等分別,第一的上等人來時,我在床上用本來面目接待他;第二等的中等人來時,我下床到客堂里用禮貌接待他;第三等人來時,我用世俗的應(yīng)酬到前門去迎接他。’
有人用‘茶、泡茶、泡好茶;坐、請坐、請上坐’的話嘲諷寺院知客的勢利,其實并非勢利,實則此乃正常人情之禮。世間法中,本來就是在平等法中示有差別。若趙州禪師的待客之道,從禪心中示觀不同于世俗的知見,就是高人一等了。吾人做人處世,俗諦乎?真諦乎?真俗雙融乎?望有心者一參!
公雞與蟲兒

有個兒童,才七歲,但常常找無德禪師,和他東南西北亂說一通,但無德禪師卻認(rèn)為這個童子機(jī)智不凡,出言吐語,常有一些禪味。有一天,無德禪師對他道:‘老僧每天很忙,沒有時間經(jīng)常跟你在這里辯論胡扯。現(xiàn)在和你再辯一次,假如你輸,你就要買餅供養(yǎng)我;假如我輸,我就買餅和你結(jié)緣。’
童子聽后說道:‘那就請師父先拿出錢來!’
無德禪師道:‘最要緊是辯敗才要錢,辯勝并不成問題。首先假定我老僧是一只公雞。’
童子道:‘我是小蟲兒。’ 無德禪師抓住機(jī)會說:‘是的,你是小蟲兒,你應(yīng)該買餅給我這只大公雞吃了!’
童子不認(rèn)輸,爭論道:‘不可以,師父!你要買餅給我才行,你是大公雞,我是小蟲兒,我見到你我可以飛走,因為師徒之間不可以爭論的!那你不是輸了嗎?’
無德禪師抓住童子的手,引來許多民眾,無德禪師說:‘這個問題跟戰(zhàn)爭和政治相同,假如一般衙門不能判斷,就必須請村民來裁決,這里有三百村民,其中不能說誰都沒有擁護(hù)者。大家呀!請你們?yōu)槔仙屯优袛嘁幌掳?,我們賓主之間誰有理?’
大眾不能判斷,于是無德禪師認(rèn)真而莊嚴(yán)的說道:‘必須是睜眼睛的禪師才能判斷。’
過了三天,全寺的人才注意到,無德禪師悄悄的買餅送給那七歲的童子。
公雞與蟲兒,這一對老少禪者,他們之間,一定有許多幽默的趣事。
禪的里面,沒有大小、長短、是非、好壞,當(dāng)然禪的里面也沒有輸贏,無德禪師開始就想贏那位七歲童子,但七歲童子自愿做一個弱者小蟲兒,大公雞伸嘴一啄,蟲兒就是最可口的食物,但小蟲兒可以飛走,象征著師徒不可以爭論,禪是不爭論的世界,但禪也是一個規(guī)律有序的世界。
不要拂拭
有一位青年脾氣非常暴躁、易怒,并且喜歡與人打架,所以很多人都不喜歡他。有一天無意中游蕩到大德寺,碰巧聽到一休禪師正在說法,聽完后發(fā)愿痛改前非,就對禪師說:‘師父,我以后再也不跟人家打架口角,免得人見人厭,就算是受人唾面,也只有忍耐的拭去,默默的承受!’
一休禪師說:‘噯!何必呢,就讓唾涎自干吧,不要拂拭!’
‘那怎么可能?為什么要這樣忍受?’
‘這沒有什么能不能忍受的,你就把它當(dāng)作是蚊蟲之類停在臉上,不值與它打架或者罵它,雖受吐沫,但并不是什么侮辱,微笑的接笑吧!’一休說。
‘如果對方不是吐沫,而是用拳頭打過來時,那怎么辦?’
‘一樣呀!不要太在意!這只不過一拳而已。’ 青年聽了,認(rèn)為一休說的,太豈有此理,終于忍耐不住,忽然舉起拳頭,向一休禪師的頭上打去,并問:‘和尚,現(xiàn)在怎么辦?’禪師非常關(guān)切的說:‘我的頭硬得像石頭,沒什么感覺,倒是你的手大概打痛了吧!’
青年啞然,無話可說。
世間上無論什么事,說很容易,做很困難,說不發(fā)脾氣,但境界一來,自我就不能把持。禪者曰:‘說時似悟,對境生迷。’就是這種寫照。
乞丐與禪

挑水云水僧,是一位有名的禪師,曾在好幾個叢林禪院住過,可以說飽參飽學(xué),并在各地教過禪人。
他所主持的這一個禪院,因此吸引了太多的僧信學(xué)徒,但這些學(xué)生往往不能忍苦耐勞,半途而廢,使他不得不對他們表示,他將辭去教席,并勸他們解散,各奔前程。此后,誰也沒有發(fā)現(xiàn)挑水禪師的行蹤。
三年后,他的一位門人發(fā)現(xiàn)他在京都的一座橋下,與一些乞丐生活在一起,這位門人立即懇求挑水禪師給他開示。 挑水禪師不客氣的告訴他:‘你沒有資格接受我的指導(dǎo)。’
門徒問道:‘要怎樣我才能有資格呢?’
挑水禪師道:‘如果你能像我一樣在橋下過上三、五天的時間,我也許可以教你。’
于是,這名門人弟子扮成乞丐模樣,與挑水禪師共度了一天乞丐的生活。第二天,乞丐群中死了一人,挑水禪師于午夜時分伙同這位學(xué)生將尸體搬至山邊埋了,事完之后,仍然回到橋下他們的寄身之處。
挑水倒身便睡,一直睡到天亮,但他這位學(xué)生卻始終未能入眠。天明之后,挑水禪師對門入說道:‘今天不必出去乞食了,我們那位死了的同伙還剩一些食物在那兒。’然而這位門人看到那骯臟的碗盤,卻是一口也吞咽不下去。
挑水禪師不客氣的說道:‘我曾說你無法跟我學(xué)習(xí),這里的天堂,你無法享受,你還是回到你的人間吧!請不要把我的住處告訴別人,因為天堂凈土的人,不望有別人的打擾!’
門人哭著跪下來,訴說道:‘老師!你珍重吧!弟子確實沒有資格跟你學(xué)習(xí),因為你的天堂,弟子無法領(lǐng)會!’
一個真正禪者的眼中,天堂凈土在那里?卑賤工作里有天堂凈土,愛人利物里有天堂凈土,化他轉(zhuǎn)境里有天堂凈土,原來天堂凈土是在禪者的心中,不在心外。
本來面目
香嚴(yán)智閑禪師是百丈禪師的弟子,飽學(xué)經(jīng)論,后來參學(xué)師兄靈祐禪師,一天靈祐對他說:‘聽說你一向博學(xué)多聞,現(xiàn)在我問你──父母未生我之前的本來面目是什么?’
智閑禪師一時語塞,回到住處,翻遍了書本,也找不到答案,再回來對禪師說:‘和尚慈悲,請您開示我,什么是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
溈山靈祐禪師斬釘截鐵的說:‘我不能告訴你,因為我告訴你答案的話,那仍然是我的東西,和你不相干,我告訴了你,你將來會后悔,甚至?xí)裨刮业摹?#8217;
智閑禪師一看師兄不指示他,傷必地把所有經(jīng)典燒毀,從此就到南陽自崖山去看守慧忠國師的墳?zāi)?,晝夜六時如啞吧吞含火珠地思考這個疑團(tuán),有一天在田園除草,忽然鋤頭碰到石頭,咯答一聲,頓然身心脫落,而大徹大悟,于是沐浴焚香,對著溈山遙拜著說:‘和尚您實在大慈悲了,假如當(dāng)初您告訴了我,我就沒有今日的喜悅了!’
禪的悟不是別人給我們的,是要我們?nèi)バ念I(lǐng)神會的。
茶飯禪
唐朝龍?zhí)冻缧哦U師,跟隨天皇道悟禪師出家,數(shù)年之中,打柴炊爨,挑水作羹,不曾得到道悟禪師一句半語的法要。一天乃向師父說:‘師父!弟子自從跟您出家以來,已經(jīng)多年了。可是一次也不曾得到您的開示,請師父慈悲,傳授弟子修道的法要吧!’
道悟禪師聽后立刻回答道:‘你剛才講的話,好冤枉師父啊!你想想看,自從你跟隨我出家以來,我未嘗一日不傳授你修道的心要。’
‘弟子愚笨,不知您傳授給我什么?’崇信訝異的問。
‘你端茶給我,我為你喝;你捧飯給我,我為你吃;你向我合掌,我就向你點頭。我何嘗一日懈怠,不都在指示心要給你嗎!’崇信禪師聽了,當(dāng)下頓然開悟。
從這一則師徒問答之中??梢粤私舛U就是生活。日常生活的搬柴運(yùn)水,喝茶吃飯,無不蘊(yùn)藏?zé)o限的禪機(jī)。
多撿一些

鼎州禪師與沙彌在庭院里經(jīng)行,突然刮起一陣風(fēng),從樹上落下了好多樹葉,禪師就彎著腰,將樹葉一片片的撿起來,放在口袋里,在旁的沙彌就說道:‘禪師!不要撿了,反正明天一天早,我們都會打掃的。’
鼎州禪師不以為然的道:‘話不能這樣講,打掃,難道就一定會干凈嗎?我多撿一片,就會使地上多一分干凈??!’
沙彌又再說道:‘禪師,落葉那么多,您前面撿,它后面又落下來,您怎么撿得完呢?’
鼎州禪師邊撿邊說道:‘落葉不光是在地面上,落葉在我們心地上,我撿我心地上的落葉,終有撿完的時候。’
沙彌聽后,終于懂得禪者的生活是什么?
當(dāng)佛陀住世的時候,有一位弟子叫‘周利槃陀伽’,非常愚笨,教他一首偈頌,會念前句忘后句,念后句忘前句,不得已,佛陀問他會什么,他說會掃地,佛陀就叫他掃地的時候念‘拂塵掃垢’,他念久后,心想,外面的塵垢臟時,要用掃把去掃,心內(nèi)污穢時要怎樣清掃呢?
這樣,周利槃陀伽就聰明開智慧了。
鼎州禪師的撿落葉,不如說是撿心里的妄想煩惱,大地山河有多少落葉不去管它,心里的落葉撿一片少一片,禪者,只要當(dāng)下安心,就立刻擁有了大千世界的一切。儒家主張凡事求諸己,禪者要求隨其心凈則國土凈,故人人應(yīng)隨時隨地除去自己心上的落葉。
一坐四十年》

佛窟惟則禪師,宋朝長安人,少年出家后,在浙江天臺山翠屏巖的佛窟庵修行。
他用落葉蓋屋頂,結(jié)成草庵,以清水滋潤咽喉,每天只在中午采摘山中野果以充饑腹。
一天,一個樵夫路過庵邊,見到一個修道老僧,好奇的向前問道:‘你在此住多久了?’
佛窟禪師回答道:‘大概已易四十寒暑。’ 樵者好奇的再問道:‘你一個人在此修行嗎?’
佛窟禪師點頭道:‘叢林深山,一個人在此都已嫌多,還要多人何為?’
樵夫再問道:‘你沒有朋友嗎?’
佛窟禪師以拍掌作聲,好多虎豹由庵后而出,樵夫大驚,佛窟禪師速說莫怕,示意虎豹仍退庵后,禪師道:‘朋友很多,大地山河,樹木花草,蟲蛇野獸,都是法侶。’
樵夫非常感動,自愿皈依作為弟子。佛窟對樵者扼要的指示佛法的心要道:‘汝今雖是凡夫,但非凡夫;雖非凡夫,但不壞凡夫法。’
樵者于言下契入,從此慕道者紛紛而來,翠屏巖上白云飄空,草木迎人,虎往鹿行,鳥飛蟲鳴,成為佛窟學(xué)的禪派。
一坐四十年,用普通的常識看,四十年是漫長的歲月,但證悟無限時間,進(jìn)入永恒生命的圣者,已融入大化之中的惟則禪師,這只不過一瞬之間而已。在禪者的心中,一瞬間和四十年,并沒有什么差距。
禪者的悟道中,他所悟的是沒有時空的差距,沒有人我的分別,沒有動靜的不同,沒有生佛的觀念(眾生與佛)。
‘雖是凡夫,但非凡夫之流’,因為人人有佛性,真理之中絕生佛之假名,那有是凡夫非凡夫的分別?‘雖非凡夫,但不壞凡夫法’,禪者悟道,不破壞另有建立,不壞萬法,而已超越萬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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