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織布機

中國有句古語叫做“男耕女織”，在我家，對于父母親來說是“男女共耕，男織女紡”。那就是說：夏秋季節(jié)父母共同耕種土地，收獲糧食；冬春季節(jié)母親紡線，父親織布，就這樣支撐著一家人的生活。

“唧唧復唧唧”，在我兒童時代聽得最多的就是父親織布的聲音，在人們的印象中織布是女人干的事兒，不知什么原因，父親學會了這門手藝。

織布有著十分繁瑣復雜的工序，從線變成布要經(jīng)過十多道工序，每道工序都很講究，需要精心操作。

首先是對經(jīng)線的處理。父親把母親紡成的線穗用拊車子轉(zhuǎn)換成線纊。拊車子就是把線穗繞成線纊的專用工具，用木料做成，手柄的軸上安裝四根木條，每兩根木條裝一個橫檔形成四邊形的大輪，放在一個三角形的支架上，手搖輪軸，棉線就繞在這個大輪上，每次可繞四絞大約一市斤棉紗，繞完后把線從大輪上取下，就成了線纊。

經(jīng)線在織布機上始終是拉得很緊的，而且經(jīng)過不停的摩擦砸緊，必須有一定的硬度和韌性，只有通過漿洗的棉線才能承受起這個拉力。

漿線就是首先將每斤棉線按一定比例的面粉加水煮成稀漿糊，然后把線纊分別放入漿糊中揉搓浸透，擰干拿出均勻的穿掛在檁桿或粗竹竿上，支架起來晾曬。在晾曬的過程中，要不時的擰捋，讓漿糊全部浸入棉線中，還要不斷的有節(jié)奏的上下來回頓，使棉紗頓直又不相互粘連，這才達到經(jīng)線的標準。

把漿好的棉線再轉(zhuǎn)換成紗錠。紗錠中間是筒殼，筒殼也叫“筒管”，就是用直徑2厘米左右粗的桂竹鋸截下竹節(jié)（約七、八寸長），打磨光滑就可使用了。用筒車子把漿好的線再繞到筒殼上（俗稱倒線）。筒車子形式和紡線車相似，只不過不像紡線車臥在地上，而是有個支架架起，把筒殼穿在筒錠上，搖動線輪，帶動筒錠子轉(zhuǎn)動，就把線纊上的線倒到筒殼上形成紗錠。

其次是牽線、梳線，就是把紗錠變成經(jīng)線。一般是要選擇晴朗無風的日子，干凈平坦開闊的場地。場地一邊打上兩個木樁（兩個木樁的距離是按一架布的長度計算出來的），在木樁前方用高粱桿釘一個弧形，高粱桿上每隔20厘米左右插上竹簽（也有用筷子的），竹簽上插上筒殼（紗錠），一般安放三、四十個筒殼。父親把每個筒殼上的線頭拉起，棉線形成扇形展開，隨著父親的拉動，所有的筒殼同時嘩啦啦地轉(zhuǎn)動，好像一掛瀑布從懸崖上跌下撞擊著潭水嘩啦啦地鳴響。這時，我和母親也是最忙碌的人，筒殼上的線拉完了，母親忙著結(jié)頭，換上一個新的筒殼。我的任務就是把筒殼從線簍里拿出來送給母親，就這樣來回地跑著，這是我唯一能夠幫上忙的活兒。

牽完一架布所需的長度，挽好交，用線繩從交中穿過結(jié)頭系緊。父親把棉紗從兩個樁上一縷一縷的取下挽在手上形成一個大線球，存放好，等候梳線。

梳線，就是把牽好的大線球卷到織布機的羊角軸上。仍然要選擇晴朗無風的日子，把織布機的機座抬到門前的場地上，將牽好的大線球用筐裝好逐漸伸展開來，挽成的交用兩根交棍（小拇指粗細打磨光滑的竹棍）從中穿過系緊。再把線頭從筘（織布機上用竹篾做成象篦子似的機件，經(jīng)線從筘齒間通過，用來確定經(jīng)紗的密度，保持經(jīng)紗的位置，并把緯紗推到機口砸實，也叫杼）中穿過，固定在織布機羊角軸上，梳線就可以開始了。父親一只手拿著筘上下輕輕抖動，另一只手用一根竹簽子削成的“布簽子”來回劃拉，成縷的線隨著筘的抖動和布簽子的劃拉伸展開來，筘隨著伸展的經(jīng)線慢慢向后移動，待經(jīng)線梳到一丈多長時，母親坐在織布機座上把梳順的線卷到羊角軸上，就這樣將整個線球梳完，工序完成。牽線和梳線是一套需要技巧的活兒，稍有不慎成了一團亂麻，那可費功夫了。

梳完線以后的工序由父親一個人來完成，先把經(jīng)線按照交的順序從兩片綜（織布機上使經(jīng)線交錯著上下分開，以便梭子從中通過的裝置）中穿過，上交的線穿上片，下交的線穿下片，再把線頭從筘中穿過固定在織布機的卷布軸上，經(jīng)過這樣的道道工序，經(jīng)線全部安裝在織布機上就可以織布了。

最后是織布。織布機屬于框架式結(jié)構(gòu)組成，多選用堅硬的本地槐木制作，可分為機身、機樓、機頭、羊角軸、踏綜板、坐機板等部件，還有綜、筘、梭子等附件組成。

梭子，織布時牽引緯線的工具。兩頭尖，中間厚，呈棗核形，中間有一個長方形的約三寸多長的空槽，空槽兩頭各有一小眼，將簍核兒（用筒車子在長5厘米左右的細竹管上繞上緯線，形似小線穗，放于梭子中間，帶動緯線從經(jīng)線中穿過）中間的一根竹篾卡進兩個小眼中，梭子從經(jīng)線穿過帶動簍核兒轉(zhuǎn)動，緯線便穿入經(jīng)線中。梭子空槽的中間兩邊各有一個出線孔，簍核兒卡入梭子槽后把線頭拉出，放在出線孔邊，嘴對小孔用力一吸，線頭從出線孔中吸出。

父親上機坐在座機板上，兩腳分別踏動連接綜上的踏板，兩片綜便上下交錯將交帶起，使經(jīng)線張開四、五厘米的張口，兩手推起機頭將梭子從張口中穿過帶進緯線，順勢拉下，機頭中的筘將緯線砸實，這樣手腳配合，來往穿梭就織成布了。

在牽線時，按照一定比例和間距添上染色的經(jīng)線，織出的就是條子布了，再將染色的緯線按經(jīng)線的比例和間距織入，就成格子布了。

在我的記憶中，父親用過兩架織布機，第一架織布機是祖?zhèn)飨聛淼?，木料方正結(jié)實，烏黑發(fā)亮。父親說，那架織布機使用起來順手，可惜在1958年大辦鋼鐵時作為燃料填到煉鐵爐中去了，事后，父親心痛的幾天吃不下飯，睡不好覺。第二架織布機是在1961年從別人手中買回來的，因為那時正是國家困難時期，每人只發(fā)一尺六寸布票，一家人的布票合起來扯布也做不了一件衣服，無奈，父親又買回一架織布機重操舊業(yè)織起布來，解決了一家人穿衣的困難。

隨著人類的進步，社會的發(fā)展，這種手工操作的工具已被現(xiàn)代化的織布機所代替，人們很難見到織布機，也很難穿上家織布。但我們不能忘記人類祖先的聰明才智和勤勞樸實的精神，在那遙遠的歲月里，用靈巧的雙手織出他們的夢想，織出美好的世界。

后記：

寫這篇文章的目的一是懷念父親，二是想把家織布的這項我國古老的技術(shù)和工藝記錄下來，告訴讀者。但是我費了好大的力氣寫出來，還是很不滿意。因為家織布的工序很復雜，我只是親眼見過全過程，并沒有親手實踐，再說已經(jīng)過去40多年時間，憑記憶很難述敘完全，父親已經(jīng)去世多年，一些數(shù)據(jù)和技巧已無人可問了。

另外織布機的配件及其附件的名稱大多是方言俗語，有些名稱從字典里也很難查到，有些工序很難用文字表述清楚，因此，給寫這篇文章帶來不少困難。

請知道并熟悉家織布的網(wǎng)友給以糾正補充。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