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妒垂楊發(fā)妒云,斷魂鶯語夜深聞;秦樓應被東風誤,未遣羅敷嫁使君。 ——龔鼎孳 ?。ㄒ唬?br> 她凝視窗外,梅花開得正燦爛,熱鬧得將她蒼白的面龐也映得紅潤起來,回想這一生,和其他姐妹比起來,有深情愛過之人,有多年相守的安穩(wěn)生活,有為人所羨的“一品夫人”的稱號,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她是個現(xiàn)實的女人,她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為了讓自己能幸福安穩(wěn)地過一生罷了。 她不是柳如是,苦心孤詣,敢作敢為,只是為了融入主流社會;她也不是董小宛,忍辱負重,只是為了過上尋常生活;也不是李香君,為了崇高的理想可以拋頭顱灑熱血。 她是個最簡單的小女人,她只知道,如若沒有依靠之人,那么便會時常遭受傖父這樣的人的騷擾,真真是叫苦不迭;如若不早早為自己打算,那么等到紅顏老去之時,門前冷落鞍馬稀,豈不是要面臨和馬湘蘭當初一樣的命運?理想很偉大,可惜現(xiàn)實卻很骨感,犯不著為了所謂的理想犧牲殉道,還不如留下點力氣暗暗地多做些實事。 念及此,她的嘴角又漸漸浮現(xiàn)出笑容來。這樣的一生,少了那么些傳奇,卻多了快慰,未知下一世是否也能如此? 慢慢地,覺得氣息有些緊,視線游離,掠過屋內(nèi)的事物。雕花銅鏡,每日有他為自己淺笑畫眉;匣中明珠,是生辰之時他為了自己的號“智珠”而特地購來;那懸掛的“佳人倚欄圖”,上面的題詩見證著他們當年初次相識的情景。 這么多年,一直有他陪伴在自己身邊,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他們彼此相濡以沫,那些溫暖,真真是如桐花萬里路,生生不息。 漫長的時光里,有他在身邊,愛著自己,寵著自己,他們不顧流言蜚語相知相守,甚至是活過了那些罵過他們的人。 晝夜相守,不離不棄,仿佛是一世的恩愛怎生得夠,纏綿的情話怎么說得盡,他的不羈,她的靈動,這么多年也未曾改變。 他拉著她的手,石頭城夜路上避開行人,一路疾馳,無限歡笑如那空谷銀鈴灑遍夜空,漫天的星星是她們情事的點綴,滿城通明的燈火,是她們相愛的見證。這張揚的愛情,仿佛是和那蘇小小的“郎騎青驄馬,妾乘油壁車。何處結(jié)同心,西陵松坡下”類似。 想當初他凝視著自己的眸子,自己那曾為世人所稱贊的眸子中映照的,全是他欣喜的面龐。 那是他苦盡甘來,剛剛出獄,出神地望著她,仿佛怎么都看不夠,此情此景,真像是后世泰戈爾《雪花的快樂》中所寫的 “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不去那凄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悵 —— 也不上荒街去惆悵 飛揚,飛揚,飛揚, 飛揚,飛揚,飛揚,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 回想起來,都仿佛還是昨天才發(fā)生的事。原來,這么快,就已相守這么多年,卻依然仿佛還不夠,不知三生石的傳說是否是真實,如若真能情定三生,那么真想與他生死不離。 然而轉(zhuǎn)念一想,半生相守,已是足夠。如今,恐怕是要離開了。他暫且去上朝,不知自己還能否撐到他歸來之時。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為他們彼此早就知曉彼此的心意,如若自己真的注定要舍他而去,那么他雖是悲傷,但也會依然安穩(wěn)生活,這最后一面,見,還是不見,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想到這些,她臉上的笑靨越發(fā)明顯,雖已是年近五十,然而她的眸子卻依然是那么動人。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 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王觀這首詩仿佛就是為她量身打造。想當年,秦淮河畔,她鬢發(fā)如云,顏色紅潤若桃花,腰肢輕柔,舉手投足間,眼波嫵媚顰笑,盈盈眼波中,仿佛是蘊含無限深情,叫人挪不開視線。 她的容顏莊重妍雅,恰如一朵嬌俏綻放的梅花。然而卻又若那輕靈飄忽的仙子,風度超群,叫人不敢加以直視。而那俏麗的雙眼,一笑,若月牙彎彎,望之可親;一顰眉,憂愁重重,叫人憐愛;一回眸,盈盈帶媚,讓人難以把持。無怪乎世人要稱她為“橫波”。真真是眼中秋波輕漾,如水溫柔。 康熙三年的一天,傷病未愈的顧橫波卒于北京鐵獅子胡同,而后龔鼎孳在北京長俸寺建妙香閣紀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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