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jié)在鞭炮聲中過去已有些日子了，按理說應(yīng)該是黛玉小姐抹作眼淚葬花的時候了，可今年遭遇春寒，桃花正值盛開，林小姐要抹眼淚看來還要等些時候。大部分人還冬裝未減，坐下來嫌冷，可一動就熱，這樣的氣候真教人難受。然而還有更教人難受的嘞，洞庭湖區(qū)今年又遭春旱。湖區(qū)自去年冬天下過那場大雪后，至今就沒有下過一場像樣的雨。溝港基本干涸，眼看到了早稻下種的時候卻無水整田，這農(nóng)民兄弟的心理啊，要說有多難受就有多難受。我心理也很難受，眼下正是魚類撒籽，一年中野釣的黃金時節(jié)，可溝港無水找不到下釣的地方，這心理能不難受嗎？心理難受還不能說，農(nóng)民兄弟正在為無水整田而焦急萬分的時候你去說什么無水釣魚那不是找罵嗎？憋在心理的難受啊更難受。

    一日天氣晴和，微風(fēng)拂柳，油菜花香，春意盎然。心想這樣美好的天氣窩在家里實在有違春意，于是便簡單地收拾了幾樣釣具出門了。出得門來，穿過一條田間小路來到一條溝堤上，沿著溝堤信步前行。田野里油菜花金黃一片，稻田里綠草如茵，溝堤上白楊碧翠，大自然的春天實在是太美了。邊走邊看，不經(jīng)意間已行去五里有余。沿途所見溝港都是溝心僅存一線殘水，深約數(shù)寸，青苔覆面，水色橙黃，自然無法下釣。再往前一里多路，應(yīng)是排灌站的一條大干渠，心想如果那里也無水下釣，那就只好打道回府，這次出行也就只能算是一次春游了。

    來到溝邊一看，大干渠不愧為大干渠，確實能傲笑群渠，水深還有尺許，且清澈見底?？吹竭@樣一溝清水，真有一種久違了的感覺。水雖然美麗，下釣卻顯然沒有意義，不覺有些遺憾。欣賞了一會大干渠正準(zhǔn)備返回時，忽見一群長約兩厘米左右的小鯽魚戲水而來，心里不由一喜，這不是有魚可釣了嗎？忙抓了一把窩餌丟進水里，魚群弱微驚散后隨即聚集在有窩餌的地方爭相覓食。我趕緊將子線截短，將浮標(biāo)移得靠近鉛墜，勉強湊成調(diào)一釣四。看得見魚釣魚確實很有意思，以前從沒玩過。魚兒如何爭食蚯蚓，浮標(biāo)如何動作都一目了然，只是魚兒太小，要釣起來確也并不容易。經(jīng)過幾次失敗總算釣了一條起來，小心地取下魚鉤，放在手心欣賞了一會后便輕輕地放入水中。小家伙一入水便急忙向溝中心游去，遇到一個小坑后便呆著不動了。它也可能是覺得安全了，也或是經(jīng)過一番驚嚇之后有些累了，到底是什么原因，當(dāng)然只有魚知道。我整理了一下蚯蚓重新將釣丟入水中，輕輕地將蚯蚓移向下一個目標(biāo)繼續(xù)往下釣。就這樣玩了近一個小時，大部分的小魚都嘗過蚯蚓的味道了，我也玩得盡興，便收竿回家了。中午休息了一會又想起了那幾條小魚，于是便提著釣具出門了。來到上午釣魚的地方一看，那群小魚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沿渠走了一里多地，再也沒遇到魚群也沒找到可下釣的地方，只好掃興而歸。

    鄉(xiāng)村夜晚無事可做，只能坐在電視機前看那廣告中插播的沒完沒了、純屬虛構(gòu)、基本雷同的電視劇。由于心里不痛快，那些演員導(dǎo)演難免就要多聽一些閑話。我正說的高興，老太婆大概聽煩了，非常溫柔的吼了一聲，我只好閉嘴，而正在這時手機響了。我拿起手機一看，原來是“高人”的電話。這位高人就是我在拙文《寒天野釣遇高人》中介紹的那位高人，看過此文的人大概還會有些印象。這位高人姓徐，就住在離我住處不遠的小鎮(zhèn)上。自那次接觸后，可能是因為彼此都有了印象的緣故，后來在釣魚時經(jīng)常遇到。每次遇到他，我總會放下釣竿去和他啰嗦一陣，或敘敘舊，或請教些釣魚的問題。時間一長，彼此的關(guān)系也就相當(dāng)?shù)厥煜ち?。這位高人退休前是干什么的我不知道，也沒有打聽。有一次我和他站在小鎮(zhèn)的街邊閑話，聽見有人叫他“徐干部”。在這里被稱為“干部”的人通常具有兩個特點，一是他一定是一個正正經(jīng)經(jīng)吃公家飯的公務(wù)員，二是他必定不是什么“長”，也不是什么“主任”，更不是什么“書記”。這位高人如今落魄江湖，到退休還是位“干部”，估計這半輩子混得也不怎么燦爛輝煌，自此以后我便盡量不談以前的事。好在我們感興趣的只是釣魚，關(guān)心的是釣魚，交談的也是釣魚，其他的東西也就沒有必要去啰嗦了。

    高人來電話肯定與釣魚有關(guān)，而且可能會有好消息，心里不由一喜，趕忙接通了電話。他聽到接電話的是我，連客套話也沒有便急切地說：“離你住處不遠的攔河壩外那條河溝開禁了，我都去釣了兩天了，怎么不見你呢？是不知道還是有更好的地方??？”我說我正在為找不到釣魚的地方著急，你這消息來得太好了。高人說：“那好，明天就去那里。注意，明天用不著去得太早，今年春寒，晚上氣溫很低，地溫也很低，早晨魚基本不活動，去早了也沒用。你明天八點四十在你住處門前的大堤上等我，坐我的電動車去，爭取九點開釣，下午兩點回來。干糧就不用帶了，早飯吃晚點，吃飽點，兩點回來吃午飯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問題。蚯蚓有吧？窩料有吧？帶一根四米五的竿子就行了。好了，你去準(zhǔn)備釣具吧，明天見。”說完便掛斷了電話。這位高人說話，只要他一開口就很少有你插嘴的時候，這大概也是當(dāng)干部的職業(yè)病吧。好在高人考慮問題很全面，每次按他的安排都不會出什么問題。

    第二天我提前十分鐘來到河堤上，高人八點四十準(zhǔn)時到達。在去的路上，高人照例象往常一樣向我交待注意事項。高人說：“那條河溝去年修堤時被重新挖過，正對著閘門那一段最深，也最寬，兩端的河段較中間段要窄得多、淺得多。如今晚上氣溫還相當(dāng)?shù)牡?，因此魚都喜歡聚集在深水區(qū)過夜。上午我們的釣位就選在深水區(qū)，集中打窩，窩料用多一點，中途不再補窩。注意窩子一定要打，如果不考慮經(jīng)濟效益，無論什么時候打窩子總比不打窩子好。即使是在最寒冷的冬天，魚基本不游動，食欲也差，但總還會有例外吧。窩子打一個就行了，這條河溝里的魚雖然不大，但因為以前沒被釣過，所以數(shù)量較多，多打窩子沒必要。釣到十二點我們轉(zhuǎn)移到東面那段淺水河溝，因為那個方向是通向洞庭湖的方向，大部分魚都是從那個方向來的，魚回游時大都有走舊路的習(xí)慣，當(dāng)水溫升高魚回游時大都會游向那個河段。”

    說話間我們來到了河溝邊，溝邊已經(jīng)來了六位釣魚人?？闪钊似婀值氖巧钏佣我粋€人都沒有，六位釣魚人的釣位都選在淺水河段，一頭三個，倒也對稱。我忙問高人，可回頭一看，見高人也是一臉的疑惑。不過高人一會兒就露出了微笑，說：“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只是現(xiàn)在不便說，回家的路上再告訴你。”

    高人給我指定釣位后便忙他的去了，我趕忙準(zhǔn)備開釣。自然還是那一套老程式：找底、定位、調(diào)標(biāo)、打窩。將這一切完成后，按理上魚還得過一段時間，我將竿插好便向傍邊那三位釣魚人走去。此行有三個目的：一是看他們來了多久，釣了多少魚。二是問他們是否打窩子，為什么。三是打聽一下他們?yōu)槭裁床会炆钏畢^(qū)。第一位說來了一會兒，釣了兩條魚，沒有打窩子。問他為什么不打窩子和為什么不在中間那段河溝釣，他都是很紳士地笑了一下沒作回答。第二位倒是回答得很熱情，他說他跟我剛才說話的那位一道來的，快一個小時了，釣了兩條魚。他也沒有打窩子，原因講了一大篇，歸納起來就是：別人都說這個時候釣魚不要打窩子。問他為什么不在那段深水河溝釣魚，他說：“今年春寒是不是？現(xiàn)在的氣溫還象冬天是不是？夏釣深潭冬釣灘啊，是不是？”我說了聲謝謝便向第三位走去。第三位回答得倒很簡單，他才來不久，一條魚還未釣到。沒有打窩子，因為別人都說不用打窩子。他沒有去深水河溝段釣魚是他看那里沒人釣魚，心想那里可能沒魚釣就沒去。

    我一邊往回走一邊想：世人很多時候做某件事的原因可能都是“別人都這么說”，你要問他這“別人”是誰估計沒有一個人能說得上來。然而就是這誰也不知道的人說的話卻比一個實實在在的人說的話要靈得多，這豈不奇哉怪也？高人卻不這樣，他不盲從別人而是走自己的路，當(dāng)然誰對誰錯還要靠實踐來證明。這時我看見高人已經(jīng)上魚了，心想我也應(yīng)該快了，于是便快步向釣位走去。

    回到釣位一看，浮標(biāo)不見了，當(dāng)然是被魚拖跑了。我趕忙揚竿，魚還沒有跑掉，拉上來一條三兩左右的鯰魚。這家伙吃鉤也太兇狠了，嘴里只有一段魚線，魚鉤已經(jīng)吞到肚子里去了。無奈之下我只能拽線，誰知我還沒用多大的力，竟將它的胃倒翻著拉到嘴里來了，實在是慘無魚道啊。我將鉤取下來，然后用手指頭將胃塞了進去。心想這家伙是死定了，誰知我往網(wǎng)籃里一丟，這家伙卻活蹦亂跳的一點事也沒有，這鯰魚的生命力真夠牛的。接下來自然是忙著釣魚，高人說得不錯，河溝里魚不大卻比較多。我每次釣魚都是采用一窩、一竿、一鉤，原因很簡單，因為年紀(jì)大了搞復(fù)雜了應(yīng)付不過來。我的原則是等可以，但累不行。今天雖然還是采用一窩、一竿、一鉤，但上魚高峰時還是感到有些累。不過好久沒有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釣過魚了，雖然累一點但那種揚竿中魚的快樂依然使人心醉?？鞓返臅r光總是流逝得很快，不知不覺就十一點多了，上魚的速度也漸漸地慢了起來。我得閑環(huán)顧了一下左右，發(fā)現(xiàn)在淺水區(qū)釣魚的那六位仁兄都游擊到深水區(qū)來了，看來深水區(qū)的生意要比淺水區(qū)好。

    按高人的安排，十二點轉(zhuǎn)移到淺水河溝。打窩后很快便開始上魚了，上魚的情況一點也不比上午差。常言道人心不足，得隴望蜀，沒魚時希望有魚咬鉤，這有魚咬鉤時又希望咬鉤的是大魚。只是這河溝是被圍網(wǎng)掃蕩過的，要遇上一條稍微大一點的都非常不容易。釣著釣著，對小鯽魚是越來越?jīng)]有興趣了。于是便選了一條大蚯蚓，切下頭部一段裝在鉤上，這樣小鯽魚就很難入嘴，釣上來的鯽魚也就稍微像點樣了，只有鯰魚還是大小通吃，這家伙的嘴巴實在太大了。這樣一來小鯽魚是不上了，只是上魚的速度就非常非常地慢了。

    釣到兩點鐘，高人招呼收竿，我也有點累有點餓，確實該回家了。今天戰(zhàn)果還真不錯，釣了大約有五斤多魚，別看重量不多，條數(shù)可著實不少。

    回家時，車輪剛開始滾動，我便迫不及待地說：“老徐，你還有一個為什么沒說嘞，現(xiàn)在可以說了吧？”高人一聽便笑了起來，說：“你這老頭年歲不小，記性倒還不差，還記得這件事。好吧，我就告訴你原因吧。這河溝養(yǎng)魚你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做的正經(jīng)生意。由于今年遭遇春旱，河溝里的水越來越少。眼看下雨無望，如果氣溫升高，這河溝里養(yǎng)的魚就非死不可了。無奈之下，養(yǎng)魚人只好把魚撈起來另做打算。這些合伙人中有一位曾與我有過一些交道，知道我喜歡釣魚，也知道今年春旱找個釣魚的地方不容易，于是便把這解禁的消息告訴我了。前天和昨天上午來釣魚的還只有我一個人，等到昨天下午才另外來了兩個人。這兩人見我在淺水河溝段釣魚，魚上得也不錯，便都跟來了。今天上午來一看那陣勢，我也感到很納悶。但仔細(xì)一看，見昨天來的那兩位老兄一邊坐一個，這原因就再明白不過了。我昨天不到兩點就回去了，他們什么時候走的就不知道了。不過昨天這兩人的收獲肯定都很不錯，我想他們根據(jù)昨天的經(jīng)驗，再加上兩人估計都熟悉冬釣灘這句諺語，這樣他們很自然就會把釣位選在淺水區(qū)。其他那些人要么是他們帶來的，要么是跟來的，自然也就跟著他們釣淺水區(qū)了，原因其實就這么簡單。”我說：“他們這種選擇顯然不對啊，你就沒跟他們說說？”高人又笑了起來，說：“你以為所有的人都象你一樣謙虛好學(xué)？昨天我也很想和他們交談交談，但兩人都是看上去禮賢下士，實際上都拒人于千里之外，一派釣魚高手的派頭，不愿啰嗦，我也只好打消交談的念頭了。我總認(rèn)為釣魚人不僅要懂得因魚而變、因地而變，更應(yīng)該懂得因時而變。只有精通這三變的釣魚人方能稱之為釣魚高手，然而要精通這三變又談何容易啊。”

    說話間我已經(jīng)到了，分手時高人對我說他估計明天來的人會更多，他不來了，希望我好自為之。望著高人漸漸遠去的身影我忽然想到，這位高人這輩子似乎投錯行了，如果他不去當(dāng)什么公務(wù)員而是研究釣魚，那說不定也能成為大師級的人物。繼而又想，憑他的智商，憑他那嚴(yán)密的思維和邏輯推理能力，憑他那刻苦鉆研的精神，他干哪行又不能干出點道道來呢？也許正是由于他那種過于喜歡思索，過于較真的性格才使他到退休時還是個“干部”。人世間這點事啊，跟釣魚一樣變數(shù)太多，誰又能說得清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