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向你揮舞的各色手帕中/是誰的手突然收回/緊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當(dāng)人們四散離去，誰/還站在船尾/衣裙漫飛/如翻涌不息的云/江濤/高一聲/低一聲/美麗的夢留下美麗的憂傷/人間天上，代代相傳/但是，心/真的能變成石頭嗎

 沿著江岸/金光菊和女貞子的洪流/正煽動新的背叛/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

 神女望夫不歸化成石峰，愛之忠貞，素為中國女性之楷模。游客“揮舞花帕”以示敬意，而舒婷的手忽然收回“捂住自己的眼睛”。何因?

 舒婷不是凡夫俗子，神女峰給她的感受與眾不同。神女化石，從人性講是個悲劇，卻被傳統(tǒng)的道德觀念稱譽(yù)千年。所以，詩人忽然悲痛欲淚。“衣裙漫飛”，“江濤高一聲低一聲”抒情.這些意象雖是片段的，跳躍的，但詩人的情緒是統(tǒng)一的。先寫直覺(通過“揮舞花帕”暗示神女峰的外形)，進(jìn)而寫感覺(神女是悲劇)，最后寫思維(“美麗的夢留下美麗的憂傷”)。隨著感情的升華，詩人冷靜地向傳統(tǒng)道德觀念質(zhì)問：“心，真的能變成石頭嗎”? 心，是不能變成石頭的。丈夫死了，心仍在相思，愛在折磨人性.所以，今天蘇醒的女性“正煽動新的背叛”，做傳統(tǒng)道德的偉大叛逆!這是詩人代表女性發(fā)出的宣言，是詩人抒情的中心和感情流動的方向，即感情定向。

 由此看出，詩的感情定向是通過意想鋪墊，加劇抒情，使詩意朝一個既定方向不斷深化而完成的。

 三、當(dāng)代詩歌的黑色之光

 詩之黑色是指詩中的迷茫，惆悵，痛苦，悲哀等情緒。中國人曾長期受到精神枷鎖的禁錮，正視現(xiàn)實：“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這足令今天的詩人們失望而悲哀，流露詩中即為黑色。然而“詩情緣”，“詩言志”，詩人的天性是追求美以喚世人之愛心，所以沒有哪首詩（頹廢派除外）是用黑色貫穿的，詩的主旨是對美的鐘情，黑色反襯詩人愛美之靈魂。

 不知悲哀的民族本身就是悲哀的民族，逃避悲哀的詩人頂多是個悲哀的詩人。詩中的悲哀或黑色表明：詩人們正痛苦地反思民族曲折的歷程，面對顯示思索這代人的責(zé)任及未來。北島的名作《紅帆船》足以說明這些?，F(xiàn)抄錄如下：

 到處都是殘垣斷壁/路，怎么從腳下延伸/滑進(jìn)瞳孔里的一盞盞路燈/滾出來，并不是星辰/我不想安慰你/在顫抖的楓葉上/寫滿關(guān)于春天的謊言/來自熱帶的太陽鳥/并沒有落在我們的樹上/而背后的森林之火/不過是塵土飛揚(yáng)的黃昏

 如果大地早已冰封/就讓我們面對著暖流/走向海/如果礁石是我們未來的形象/就讓我們面對著海/走向落日/不，渴望燃燒/是渴望化成灰燼/而我們只求靜靜地航行/你有飄散的長發(fā)/我有手臂，筆直地舉起

“殘垣斷壁”上怎么拓路？路燈“并不是晨星”因而不是希望的曙光。“顫抖的楓葉”令人難言“關(guān)于春天”的慰語。“太陽鳥”指某種熱量，并沒有輸給“我們”。背后（即“文革”時）的大火，已如黃昏漸漸熄滅。詩人選擇這些意象抒發(fā)低沉的情緒，造成詩的黑色氣氛，但這種黑色并未貫穿全詩。

 試看第二段。詩人道出生命之真諦在于追求。大地冰封了就面對暖流走向海，“海”是詩人的理想境界。詩人“渴望燃燒”，“化為灰燼”表現(xiàn)了詩人為追求而獻(xiàn)身的精神。女友的長發(fā)如旗幟，詩人的手臂是筆直的桅桿，可見他們（代表一代人）是渴望追求的靈魂。詩的內(nèi)蘊(yùn)并非這些，限于篇幅，暫不搖筆，留待諸君自悟。

 追求之舉令人嘆服，在“殘垣斷壁”上求索，更令人豎起大拇指。黑色的反襯加強(qiáng)了詩的表達(dá)效果，此乃黑色的作用，即黑色之光。

 四、當(dāng)代詩歌很注意營造詩之氣氛

 詩之高雅決定其讀者之高雅。高雅的讀者已不喜歡詩人用直白的詩句告訴他什么，而往往樂意從詩的氣氛中感受到什么。告訴只能告訴一個東西，感受卻能感受無數(shù)。潛心探索人們心靈的詩人便隨著人們審美意識的變化，在創(chuàng)造詩的氣氛時拼命抽煙，以使氣氛凝聚其全部感情。用氣氛共鳴讀者，已為今詩手法，形相之下，直白的詩句已如霓紅燈下漫步的老牛車不合時宜。

 詩的氣氛是指籠罩詩作的氛圍，即是讓讀者直接感受到的非理性的溢于詩作的色彩或感情。詩人創(chuàng)造詩的氣氛時選用與他所要表達(dá)的情緒相吻合的形象或色調(diào)，高手筆下的氣氛如婚禮氣氛或葬禮氣氛一樣，讓人一下子就感受出幸福或悲痛來。有時我們拿到一首詩，其具體寫什么或許不清晰，但從字里行間，我們或多或少能感受到一些什么：小雨般的愁絲，野花般的淡雅，馬蹄般的奔放，巖石半的冷峻等等。只要能掃除字面的障礙，就有一種東西觸動我們的感官，這就是詩的氣氛。氣氛能讓我們自覺不自覺地融進(jìn)詩中，于詩人的心靈通航。

 簡寧的《風(fēng)暴——致小白》這首情詩，可謂是氣氛詩作的模特，現(xiàn)與諸君共賞。

 云朵低垂天空/像一株碩大的蘑菇/靜靜挺佇/蛇在草叢里閃亮/閃亮，無聲地滑行

 廣場上的雕像/潛泳于暮靄之中/焦躁如一匹馬/有帶電的煙塵/在他冰涼的眼眶里/騷動

 此詩有油畫氣氛，感情濃郁而凝重，激情被筆調(diào)控制，有別以往情詩的寫法。云朵低垂給人以壓抑感，蛇的閃亮反襯出云的陰沉，也表現(xiàn)出風(fēng)暴來臨的征兆。這種氣氛傳達(dá)著詩人焦躁而不安的心境。廣場上的雕像指詩人自己，在暮色中走動，如一匹激動的馬。帶電的煙塵迷入眼眶該是什么滋味呢！“騷動”是心的騷動，思念之風(fēng)暴的騷動。

 表面看來，題目與詩作風(fēng)馬牛不相及，但從詩的氣氛中，我們確實能夠感受到：詩人的心中確實起了風(fēng)暴。

 五、當(dāng)代詩歌的彩色的小橋——通感

 人的各種感覺通過心來兌換即一種感覺轉(zhuǎn)化為另一種感覺就是通感。詩人在創(chuàng)作時把聽覺、視覺、嗅覺、味覺、觸覺借助于修辭手法相互轉(zhuǎn)換就是通感手法。這種手法的宗旨是擴(kuò)大感官的審美范圍，達(dá)到各種感覺的相互流通和補(bǔ)充。“綠色的旋律”（聽覺轉(zhuǎn)化為視覺），“冰冷的目光”（視覺轉(zhuǎn)化為觸覺），以及顏色可以聽見，聲音有了形狀，花香可以觸摸，戀人的身影散發(fā)芬芳，皆屬通感。通感是一座彩色的小橋，任何一種感覺都可以通過它走向另一種感覺。

 除了這些感覺通感外，詩中還有更為廣義的通感。如“歲月的河”，“時間的馬”等，將抽象的觀念轉(zhuǎn)化為動態(tài)形象或具體形象。詩人的特異功能，就是在感知和寫作時不通過理念的邏輯判斷而在一瞬間完成最優(yōu)的通感組合。

 筆者找不到全篇皆是通感句子之作（濫用通感也不足取，適時用之才有效果），只能選擇芒克的小詩《春天》中運(yùn)用通感的幾句解析通感。

 太陽把它的血液/輸給了垂危的大地/它使大地的軀體里/開始流動陽光/也使那些死者的骨頭里/長出綠色的枝葉/你聽，你聽到了嗎/那些從死者骨頭里伸出的枝葉/在花的酒杯里碰的叮當(dāng)響/這是春天

 小詩的前兩句，把無形的陽光轉(zhuǎn)化為具體的血液，三四句又把血液轉(zhuǎn)化為陽光，使兩個概念融為一體，達(dá)到了陽光就是土地的血液的效果，（陽光和土地又象征著新的政策和民族或祖國）。“死者”指先驅(qū)們，“骨頭”意為先驅(qū)們不滅的精神。“精神”長出“綠色的枝葉”，這就是把抽象的概念轉(zhuǎn)化為動態(tài)形象，“聽見……枝葉……把花的酒杯碰得叮當(dāng)響”，實際上是視覺與聽覺的轉(zhuǎn)換。

 這些通感的運(yùn)用，無疑拓闊了詩的審美范圍，增加了詩意，同時給讀者開辟宏大的思維空間：能使精神復(fù)蘇的春天才是真正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