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鄉(xiāng)思隔悼錢老張建智
我對名垂于世的“江南兩仲”,即已故王蘧常(字瑗仲)先生和錢仲聯(lián)先生素懷祟敬之心。前者是學者,書家,日本人對他的書法也祟拜得五體投地。后者是當代國學界享有祟高聲譽的詩人、學者,凡先生冠名為“夢苕庵”的大作,我總借得或購得而讀之,如《夢苕庵清代文學論集》、《夢苕庵詩話》等等。周劭先生早就有評說:“《人境廬詩草》刊本很多,中日兩國均有板行,現(xiàn)代詩人兼詩評家錢仲聯(lián)先生應為公度詩的功臣,他孜孜從事的箋注黃詩不辭再三,其最完備的定本于一九八一年重排出版,是為錢先生的扛鼎之作。以視《海藏樓詩》,僅存白文十三卷,則由于其人之行為,相去遠矣?!蔽蚁耄瑥闹苒肯壬鷮﹀X先生箋注的《人境廬詩草》一書之評價,也足能看到錢先生對中國文學之貢獻了。 對“江南兩仲”,余生也晚,惜未能有機會見得瑗仲先生。但凡國內外書刊、雜志上有寫及他的文字,我總覓來讀得,有關他的生平軼事,也總喜聞一二。然而,對江南之另“一仲”錢仲聯(lián)先生,我倒是有幸見得且當面聆教。 機緣也總是難得。因為有七年前那次與錢先生的聆教之緣,當我讀完聶世美先生在2003年12月19日的《敬挽錢仲聯(lián)教授》一詩后,我的一顆心,始終久久難于平靜,心中時時掛著對他的懷念。 記得1996年10月12日,正是仲聯(lián)老九十壽誕慶賀之日,因先生雖生在虞山(常熟),而祖籍即是在浙江吳興(湖州)。(他與中國著名科學家錢三強是同一個曾祖父,就生活在苕溪江畔)所以蘇州大學特發(fā)來對家鄉(xiāng)友人之邀請函時,我才有幸前去參加錢老九十歲生日的活動。那日我看到王元化先生也特地從上海趕來蘇州慶賀。記得我第一次與陸文夫先生的相見也是在那次的賀壽活動上。 我記得在那次慶賀活動完了以后的時間,鄉(xiāng)友們的敘晤錢先生就在他蘇大的宿舍。我們走過那七轉八彎的蘇州式小弄堂,他的宿舍與校園只是一墻之隔。眼前一幢極普通的小洋樓宿舍,是用竹籬笆與外界隔斷了的,房前與屋子周圍有許多雜樹與花草,在蘇大內倒別有一番恬靜與幽雅之情趣。那日,錢先生送了好幾部書與我們,而每一部書上都有他的弟子寫著這樣的一行字:“歲在丙子,九月初一,離仲師秩差二日慶賀紀念?!弊舟E秀麗而園潤,書上還??讨鴰追阶壑e章。走進錢仲老之家,就能看到“夢苕庵”三個字。這是他為了常憶祖籍而特取的書齋名。這三個字是陳衍所書,終年掛在他書房的窗欞上端;而恰好與《夢苕庵》那橫扁額相對的,是他的大師兄王蘧常先生撰寫的對聯(lián),也高掛其上。這是王蘧常為祝錢先生的一付板對: 六十年昆弟之交親同骨肉,八百卷文章壽世雄視古今。 在“夢苕庵”書齋,我們還能讀到錢老自己所撰的八十自壽聯(lián): 八秩菊花辰,身行萬里半天下;兩篇胡蝶曲,人言一脈接婁東。 那日,當眾多弟子、師友為他慶壽時,錢老雖已達九十高壽,但我觀他老,身材不高,似矮老頭,著中山裝,拄一拐杖,但卻鶴發(fā)童顏、精神飽滿,特別見有家鄉(xiāng)來人賀壽,他更顯得格外高興。就像一個闊別家鄉(xiāng)已久的老人,一旦重見親人,有一股特殊的熱誠。這也一如他對家鄉(xiāng)常常憶及而抒寫的詩:“紫筍賞新歲歲同,每因桑葶憶鄉(xiāng)風?!卞X老對家鄉(xiāng)從唐代起就成為貢茶的長興紫筍茶,非常喜歡,每年凡飲此茶時,無不會涌上濃濃的鄉(xiāng)愁…… 錢老一生著作等身,貫史通經(jīng)、出唐入宋,尤其獨步明清詩書,誠如王蘧常對他贊譽的祝詞“八百卷文章壽世雄視古今”,而他之學生也可謂桃李三千??刹恢獮楹危阱X老眾多之著作中,我卻獨喜由其門人馬以君幫他刊印的《夢苕庵詩詞》集,此集內收詩詞1500多首,可謂蔚為大觀。 讀錢仲老這樣的詩,確可說是一種精神上的無限享受。每逢節(jié)假日,我泡一壺好茶,再從書櫥中抽出詩稿,悠然讀之,立刻就能感悟到錢先生那博大精深的詩思,那一草一木、那滄桑變故,從中透露出了他對人生、友情、鄉(xiāng)愁以及他生命體驗的悲歡離合,憂傷沉痛……每次讀后,令我無不對錢仲老那特有的氣質和敏感敬佩有加,也深深為之興感不已,時會墮入對往事的沉思中去。 據(jù)湖州《世紀窗》雜志編輯告訴我,在錢老剛過九五時,該雜志社記者曾特去蘇州他家采訪過他,錢老雖身子有病,但在采訪中,錢老對他祖籍家鄉(xiāng),仍深深懷念不已,真可謂家鄉(xiāng)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總關情。這不禁又使我想起在新世紀遷入的螺螄浜六號樓里,正掛著的錢老九十歲的自壽聯(lián): 掉鞅文場,九秩忽盈,東澗南湖溯詩派;寄身茂苑,兩鄉(xiāng)思隔,錦峰金蓋念家山。 一種濃烈的鄉(xiāng)愁始終盤旋在他老的心間!兩鄉(xiāng)思隔——錢仲老身在姑蘇,而他卻難以忘懷湖州家鄉(xiāng)的那座很美的金蓋山! 呵,如今詩人已老去,可他老夢里依稀常常回鄉(xiāng)的《夢苕庵詩詞》卻永在人間,誦其詩、念其老,我雖非他之弟子,心卻敬仰而懷念他不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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