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詞牌小考（1）
曾建開
【按】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宋詞與唐詩是中國古代詩歌史上的兩座高峰。卜算子是宋詞中的小令詞牌之一，也是當(dāng)代傳統(tǒng)詩歌作者最喜歡用的詞牌之一。在這一詞牌的填詞史上，歷代都涌現(xiàn)過一批優(yōu)秀的詞作，其中最為著名的詞家有蘇軾、李之儀、如晦、王觀、陸游、毛澤東等。尤其是毛澤東的《卜算子·詠梅》一詞在上世紀(jì)六十年代的問世，使“卜算子”這一詞牌響遍全國，可說是家喻戶曉，連剛識字的小孩都能誦出此詞中的“風(fēng)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當(dāng)年毛澤東主席詩詞的普及程度，可以說達到了一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地步。
早在1997年，我便對“卜算子”這一詞牌的來歷產(chǎn)生過濃厚的興趣，當(dāng)時我就寫下了《卜算子小議》一文及其《附記》，并在次年將其收入到了我所著的詩詞專集《波影行云集》中。下面，將我原撰的內(nèi)容照搬上來，供對此有興趣的朋友參考。
關(guān)于“卜算子”詞牌的來歷
和其它詞牌一樣，卜算子詞牌也有不少別名，如“楚天遙”、“眉峰碧”、“缺月掛疏桐”等?！俺爝b”出自宋代詞人如晦的《卜算子·送春》； “眉峰碧”出自宋代王觀的《卜算子》詞詞首兩句：“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 “缺月掛疏桐”則出自蘇軾《卜算子》詞，這是盡人皆知的。對于“卜算子”最早的來歷，向來有兩種說法，一是沿用明毛晉的說法。毛晉認(rèn)為唐駱賓王作詩喜用數(shù)名，人稱駱賓王為“卜算子”，后取為詞牌名。另一種是沿用清代萬紅友《詞律》中的說法。萬紅友認(rèn)為，宋人黃庭堅詞中有“似扶著、賣卜算”句，取義于賣卜算命。
我認(rèn)為這兩種說法都不很可靠。
詞產(chǎn)生于唐（一說產(chǎn)生于隋），流行于中唐，成熟于晚唐，極盛于宋。按理說，駱賓王生活于初唐時期，如果說以他的“雅號”作詞牌名的話，晚唐五代似乎就應(yīng)該有卜算子這個詞牌出現(xiàn)?！痘ㄩg集》是我國文學(xué)史上一部時間最早、規(guī)模最大的晚唐五代文人詞總集，成書于公元940年，集中共收錄十八位詞人的500首詞作。然而在整部《花間集》中，卻找不到“卜算子”這一詞牌。雖然我們并不能排除在晚唐五代以后用駱賓王雅號作詞牌的可能性，但我認(rèn)為這種可能性比晚唐五代時期要小得多。
至于第二種說法，“似扶著，賣卜算”當(dāng)出于黃庭堅《河傳》一詞。這首詞的上闋寫道：“心情老懶，對歌對舞，猶是當(dāng)時眼。巧笑靚妝，近我衰容華鬢。似扶著、賣卜算?！睆摹八ト萑A鬢”一詞推測，他寫此詞時年齡至少在五十歲以上。黃庭堅生于公元1045年（宋崇寧四年），因此我推測他寫《河傳》一詞時大約在1095年左右。根據(jù)人的生理老化進程，恐怕沒有人認(rèn)為一個人在四十歲前后就“衰容華鬢”；退一步講，即使有的人四十歲前就“早生華發(fā)”，也不至于“衰容”。這樣一來，萬紅友的說法便站不住腳了。
宋人張先也有一首“卜算子”詞（“夢短寒夜長”）。 張先生于公元990年，卒于公元1078年，曾任吳江縣知縣。我們假定張先的卜算子詞是他去世的那年所作，那么此時的黃庭堅才33歲。一個三十才出頭的人是不可能出現(xiàn)“衰容華鬢”這種衰老狀態(tài)的，也就是說，黃庭堅不可能早于張先去世的年份填他的那首《河傳》詞。因此，“卜算子”詞牌源于黃庭堅的《河傳》詞是沒有根據(jù)的。
另外還有一個有力的證據(jù)，就是婉約派詞人的代表性人物柳永也填過一首《卜算子》，這首詞字?jǐn)?shù)比后來定型的卜算子多出45個字。這種詞體在張先的詞中稱作“卜算子慢”。柳永長張先十歲左右，一生屢試不第，直到1034年才考上進士，此時他已五十余歲。一般認(rèn)為柳永卒于1053年，此時黃庭堅才8歲。即使柳永不是這一年去世的，那么黃庭堅22歲考上進士時，若柳永健在，則柳永已是85歲至90歲之間的老人了。盡管柳永的生卒年份不詳，我認(rèn)為柳永卜算子詞牌出現(xiàn)時間遠(yuǎn)早于黃庭堅的《河傳》詞。因為，即使黃庭堅在四十歲時寫下《河傳》詞，此時柳永豈不百余歲了么？這就進一步證明，卜算子詞牌名稱是不可能源于黃庭堅的《河傳》詞的。
雖然“卜算子”詞牌的真正來歷我們一時還找不到準(zhǔn)確的答案，但是我相信“卜算子”這一名稱是柳永或張先率先引進到詞學(xué)這一領(lǐng)域的。
附：卜算子詞若干
卜算子
【宋】蔡伸
春事付鶯花，曾是鶯花主。醉拍春衫金縷衣，只向花間住。密意君聽取。莫逐風(fēng)來去。若是真心待于飛，云里千條路。
卜算子
【宋】曹冠
午枕夢游仙，身到蓬萊境。何事鶯聲囀綠楊，剛把人驚醒。乘興對琴尊，寄傲吟光景。繞舍清陰映遠(yuǎn)岑，香篆槐堂靜。
卜算子
【宋】晁端禮
恩義重如山，情意深如海。假使黃金北斗高，這一分、何由買。領(lǐng)家看取彩。莫要胡廝賴。堂印旁邊更碧油，但管取、無人賽。
卜算子
【宋】陳瓘
身如一葉舟，萬事潮頭起。水長船高一任伊，來往洪濤里。潮落又潮生，今古長如此。后夜開尊獨酌時，月滿人千里。
卜算子
【宋】陳三聘
澗下水聲寒，壑底松風(fēng)靜。時有清香度竹來，步月尋疏影。往事屬東風(fēng)，試問花應(yīng)省。曾是花前把酒人，別夢溪堂冷。
卜算子
【宋】陳師道
繡幕罩梅花，莫放清香透。鑒里朱顏歲歲移，只道花依舊。把酒問梅花，知我離情否。若使梅花知我時，料得花須瘦。
卜算子
【宋】陳著
一自夢盧頭，應(yīng)學(xué)乘裴蹇。元是都門向上人，大用何嫌晚。三歲事非遙，三捷功非遠(yuǎn)。管取微生共此榮，聯(lián)步云程穩(wěn)。
卜算子
【宋】程垓
幾日賞花天，月淡荼シ小。寫盡相思喚不來，又是花飛了。春在怕愁多，春去憐歡少。一夜安排夢不成，月墮西窗曉。
卜算子
【宋】杜安世
深院花鋪地。淡淡陰天氣。水榭風(fēng)亭朱明景，又別是、愁情味。有情奈無計。漫惹成憔悴。欲把羅巾暗傳寄。細(xì)認(rèn)取、斑點淚。
卜算子
【宋】范成大
涼夜竹堂虛，小睡匆匆醒。銀漏無聲月上階，滿地闌干影。何處最知秋，風(fēng)在梧桐井。不惜驂鸞弄玉簫，露濕衣裳冷。
卜算子
【宋】葛長庚
漁火海邊明，煙鎖千山靜。獨坐僧窗夜未央，寂寞孤燈影。感慨輒興懷，往事無人省。江漢飄浮二十年，一枕西風(fēng)冷。
卜算子
【宋】郭應(yīng)祥
誰把洛陽花，翦送河陽縣。魏紫姚黃此地?zé)o，隨分紅深淺。小插向銅瓶，一段真堪羨。十二人簪十二枝，面面交相看。
卜算子
【宋】韓玉
楊柳綠成陰，初過寒食節(jié)。門掩金鋪獨自眠，那更逢寒夜。強起立東風(fēng)，慘慘梨花謝。何事王孫不早歸，寂寞秋千月。
卜算子
【宋】洪適
修竹拂疏欞，淡月侵涼榭。四畔青山進好風(fēng)，金鴨香煤灺。寶唾粲珠璣，長袖飄蘭麝。莫問更樓夜若何，且結(jié)高陽社。
卜算子
【宋】黃公度
寒透小窗紗，漏斷人初醒。翡翠屏間拾落釵，背立殘釭影。欲去更踟躕，離恨終難整。隴首流泉不忍聞，月落雙溪冷。
卜算子
【宋】黃庭堅
要見不得見，要近不得近。試問得君多少憐，管不解、多於恨。禁止不得淚，忍管不得悶。天上人間有底愁，向個里、都諳盡。
卜算子
【宋】姜夔
象筆帶香題，龍笛吟春咽。楊柳嬌癡未覺愁，花管人離別。路出古昌源，石瘦冰霜潔。折得青須碧蘚花，持向人間說。
卜算子
【宋】李處全
芍藥斗新妝，楊柳飛輕雪。著意留連不放春，已向東皇說。況是謫仙家，自有長生訣。方士呼來借玉蟾，要吸杯中月。
卜算子
【宋】樂婉
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yuǎn)。淚滴千千萬萬行，更使人、愁腸斷。要見無因見，拚了終難拚。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jié)、來生愿。
卜算子
【宋】劉克莊
開閣廣延賢，負(fù)扆勤求舊。應(yīng)念南宮老舍人，閑袖絲綸手。兩制必當(dāng)仁，五福無過壽。且喜新年不要□，天要開元佑。
卜算子
【宋】盧祖皋
佩解洛波遙，弦冷湘江渺。月底盈盈誤不歸，獨立風(fēng)塵表。窗綺護幽妍，瓶玉扶輕裊。別后知誰語素心，寂寞山寒峭。
卜算子
【宋】陸游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fēng)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輾作塵，只有香如故。
卜算子
【宋】呂渭老
眉為占愁多，鎮(zhèn)日長長斂。試問心中有底愁，淚早千千點。莫唱短因緣，緣短猶傷感。誰信蕭郎是路人，常有深深念。
卜算子
【宋】歐陽修
極得醉中眠，迤邐翻成病。莫是前生負(fù)你來，今世里、教孤冷。言約全無定。是誰先薄幸。不慣孤眠慣成雙，奈奴子、心腸硬。
卜算子
【宋】沈端節(jié)
客里見梅花，獨賞無人共。風(fēng)度精神總是伊，又是歸心動。把酒破憂端，熏被尋佳夢。夢覺香殘一味寒，有淚都成凍。
卜算子
【宋】石孝友
人自蕊宮來，微步香云擁。小試樽前白雪歌，葉葉秋聲動。一剪艷波橫，兩點愁山重。收拾眉尖眼尾情，作個鴛鴦夢。
卜算子
【宋】張元干
芳信著寒梢，影入花光畫。玉立風(fēng)前萬里春，雪艷江天夜。誰折暗香來，故把新篘瀉。記得偎人并照時，鬢亂斜枝惹。
卜算子
【宋】趙師俠
楊柳褪金絲，艷杏搖紅影。欲雨還晴二月天，春色渾無定。曉夢不堪驚，午晝新來永。一掬歸心萬疊愁，空惹長亭恨。
卜算子
【宋】蘇軾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卜算子
【宋】朱淑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