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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自負”與妙悟 ——黃庭堅書學思想探微--文/張忠田 隨著6月3日一幅黃庭堅《砥柱銘卷》在保利拍賣行以4.3億元人民幣落錘，創(chuàng)下中國藝術(shù)品拍賣價格的新高，人們在震驚、詫異之余，也不得不對黃庭堅及其書法藝術(shù)進行重新審視：在中國書法史上，黃庭堅究竟處于何種地位，竟讓他的一幀書作如此光耀奪目。 一、雄才共多舛 “蓋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大氐賢圣發(fā)憤之所為作也?！保ㄋ抉R遷《報任少卿書》） 黃庭堅亦是才難共命的人物。黃庭堅，字魯直，號山谷道人、又號涪翁，洪州分寧（今江西修水）人，世稱“黃山谷”，北宋詩人、書法家，與張耒、晁補之、秦觀俱游學蘇軾門下，時稱“蘇門四學士”。詩與蘇軾并稱“蘇黃”，有《豫章黃先生文集》。詞與秦觀齊名，有《山谷琴趣外篇》、《豫章黃先生詞》。詞風流宕豪邁，較接近蘇軾，為“江西詩派”開山人物之一?！按簹w何處？寂寞無行路。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取歸來同住……?！边@闕膾炙人口的惜春詞最能見詞人才情。繪畫精鑒賞，書法善行草，與蘇軾、米芾、蔡襄并稱“北宋四大家。”自小聰慧過人，但一生命運多桀，仕途坎坷。23歲進士及第，任汝州葉縣尉。赴任因逾期，被鎮(zhèn)相富弼拘系。28歲參加四京學官考試，任國子監(jiān)教授。35歲，因與蘇軾有詩文往來，受“烏臺詩案”的牽連，坐罰銅二十斤。36歲改知吉州太和縣。40歲監(jiān)德州德平鎮(zhèn)。41歲奉詔為秘書省兼史局著作佐郎編修官。49歲母逝居喪分寧。50歲因“實錄院所修先帝實錄，類多附會奸言”被貶涪州別駕，黔州安置。54歲春，遷戎州(今四川省宜賓)安置。56歲復宣德郎，監(jiān)鄂州在城鹽稅。57歲得知改復奉議郎權(quán)知舒州之命，后又召為吏部員外郎，因體弱多病，辭免恩命，乞知太平州，留荊南待命。58歲蔡京定包括黃庭堅在內(nèi)的元祜黨籍120人，立元祐奸黨碑。59歲，是年在鄂州，被誣以幸災(zāi)謗國之名，遂除名，編隸宜州，詔毀文集。61歲，在宜州九月三十日甲子卒。也是在他辭世的當年，他的冤案得以昭雪。 中國的文化藝術(shù)史總是如此悲壯！一代又一代的雄才之士，在憂郁、悲憤中寄情翰墨，從而在史、文、詩、書、畫等領(lǐng)域創(chuàng)造了一個又一個顛峰。 二、山谷的自負 “近時士大夫罕得古法，但弄筆左右纏繞遂號為草書耳，不知與科斗、篆、隸同法同意。數(shù)百年來惟張長史、永州狂僧懷素及余三人悟此法耳?！保S庭堅《跋此君軒詩》）。 黃庭堅之于書法，特別是草書，是相當自負的。山谷所處的北宋，是中國書法史上高峰林立的時代,從宋徽宗趙佶到包括山谷本人的“四大家”。如果上追到有唐，又有歐陽詢、虞世南、禇遂良、薛稷“初唐四杰”，更有顏真卿、柳公權(quán)楷書熔鑄古今，“顛張醉素”草書稱雄，還有書文雙絕的《書譜》作者孫過庭，五代的楊凝式等等。黃山谷如此斷言，即使拿到900多年后的今天看，也著實令人詫異。然而，這就是黃山谷。 定位自我。“數(shù)百年來惟三人”，盡管他把比較的平臺限定在草書的范圍，但這也涉及如何評價他的老師蘇軾以及同為“北宋四大家”的米、蔡之書法成就，如何評價唐代以來除旭素以外的書法諸名家的書法成就的問題。眾所周知，蘇軾以“天下第三行書”《黃州寒食詩帖》名世，但草書不及山谷；米襄陽創(chuàng)米家山水，以“臣刷字”自嘲，但在草書上亦無大的建樹，蔡襄亦然。而上溯到唐代，以顏真卿書學成就最高，除楷書外，他的一篇行草書《祭侄文稿》享譽古今。再往上溯，在黃山谷看來“大令草法殊迫伯英。中間論書者，以右軍草入能品，而大令草入神品也。余嘗以右軍父子草書比之文章，右軍如左氏，大令似莊周也。”他認為漢魏以來，只有獻之的草書接近張芝伯英，書圣王羲之其草書成就在獻之以下?！?FONT style="FONT-SIZE: 18px">余嘗論右軍父子翰墨中逸氣破壞于歐、虞、褚、薛，及徐浩、沈傳師幾于掃地，惟顏尚書、楊少師尚有仿佛。比來蘇子瞻獨近顏、楊氣骨。百馀年后，此論乃行爾?！保ā?/FONT>跋東坡帖后》）可見，山谷的自負實則自信耳。在他看來，中國的草書史，惟張芝、獻之、張旭、懷素及山谷他本人真得法也。 惟求用筆。山谷認為，“凡學書欲先學用筆。用筆之法欲雙鉤回腕，掌虛指實，以無名指倚筆，則有力。凡作字，須熟觀魏晉人書，會之于心，自得古人筆法也。欲學草書，須精真書，知下筆向背，則識草書法，草書不難工矣。”（黃庭堅《跋與張載熙書卷后》）“心能轉(zhuǎn)腕，手能轉(zhuǎn)筆，書寫便如人意。古人工書無他異，但能用筆耳?！? 學古變古。研究黃山谷書學淵源可知，雖然他自稱初學時人周越，但他對羲獻父子是頗有心得的。“《蘭亭敘草》王右軍平生得意書也。反復觀之，略無一字一筆不可人意，摹寫或失之肥瘦，亦自成研，要各存之以心會其妙處爾?！比凰鲝垖W古不泥古?！啊短m亭》雖是真行書之宗，然不必一筆一畫以為準，譬如周公、孔子，不能無小過，過而不害其聰明睿圣，所以為圣人。”（《跋蘭亭》）。 超越自我。他亦是一位不斷超越自我的人。“往時王定國道余書不工，書工不工是不足計較事，然余未嘗心服。由今日觀之，定國之言誠不謬?！保ā蹲栽u元祐間字》）“余在黔南未甚覺書字綿弱，及移戎州（注：是年54歲），見舊書多可憎，大概十字中有三四差可耳。今方悟古人“沉著痛快”之語，但難為知音爾?！保ā稌臆娢馁x后》）他對書法的追求是脫凡超俗。在《跋楊凝式帖后》有詩曰：“世人但學《蘭亭》面，欲換凡骨無金丹。誰知洛陽楊瘋子，下筆便到烏絲欄。”“余嘗為少年言，土大夫處世可以百為，唯不可俗，俗便不可醫(yī)也?！保ā稌鼍砗蟆罚?/FONT> 三、禪思得妙悟 “余學草書三十余年。晚得蘇才翁子美書觀之，乃得古人筆意；其后又得張長史、僧懷素、高閑墨跡，乃窺筆法之妙；于燹道舟中，觀長年蕩槳，群丁拔棹，乃覺少進，喜之所得，輒得用筆。” 古人認為，規(guī)矩可以言傳，神妙必須悟入。所謂悟，即豁然貫通，煥然冰釋。悟，具有禪宗的哲學意味。自古以來，書法之法是難以言表的，而且，書法之法亦時常體現(xiàn)為一種“頓悟”。張旭見公孫氏舞劍，懷素觀夏云多奇峰，這與山谷老人從“長年蕩槳，群丁撥棹”悟得筆法真諦異曲同工。 以禪悟書。也許是命運多舛使他在醉心書法的同時，對禪宗也多有研究，而且他善于用禪悟書。“余嘗評書，字中有筆，如禪家句中有眼。至如右軍書，如《涅口經(jīng)》說'伊字具三眼’也。此事要須自體會得，不可立論便興諍也?！保ā额}繹本法帖》）余嘗論近世三家書云：“王著如小僧縛律，李建中如講僧參禪，楊凝式如散僧入圣。當以右軍父子書為標準?！庇^予此言，乃知遠近。（《跋法帖》）“蓋用筆不知擒縱，故字中無筆耳。字中有筆，如禪家句中有眼。非深解宗趣，豈易言哉!”（《自評元祐間字》） 惟求意韻。生于尚意書法的宋代，黃庭堅亦是尚意書法的拓荒者。何謂尚意，尚意即崇尚意韻。何謂韻，韻即風度，風致，情趣，意味，是反映事物特質(zhì)最為要緊的東西。猶如相馬，求千里馬，公和母不重要，黃和黑也不重要，它那藏于骨子里的特質(zhì)才是重要的?！坝蓵x以來難得脫然都無風塵氣似二王者，惟顏魯公、楊少師仿佛大令爾。魯公書今人隨俗多尊尚之，少師書口稱善而腹非也。欲深曉楊氏書，當如九方皋相馬，遺其玄黃牝牡乃得之?！保ā栋戏ㄌ罚邦侓敼珪m自成一家，然曲折求之，皆合右軍父子筆法。書家多不到此處，故尊尚徐浩、沈傳師爾。九方皋得千里馬于沙丘，眾相工猶笑之。今之論書者多牡而驪者也。”（《跋洪駒父諸家書》）“論人物要是韻勝為尤難得，蓋書者能以韻觀之，當?shù)梅路稹！保ā额}繹本法帖》） 山谷妙悟。“學書時時臨摹可得形似，大要多取古書細看，令入神，乃到妙處，唯用心不雜，乃是入神要路?！保ā稌浉Ｖ蓐惱^月》）認識的飛躍總是有一個量變到質(zhì)變的過程，在長期對前賢書法的對比、摹擬、探究中，黃庭堅終于得“草書三昧”?！坝嘀喦系莱?，尉氏廣道持以相訪，茫然似不出余手。梵志所謂“吾猶昔人非昔人者耶”!紹圣甲戌在黃龍山中忽得草書三昧，覺前所作太露芒角。”（《書自作草后》）然此時的山谷已經(jīng)50歲。他認真比較了親友、自己及當世士大夫書法?！坝装驳芟沧鞑?，攜筆東西家動輒龍蛇滿壁，草圣之聲欲滿江西。來求法于老夫，老夫之書，本無法也?！保ā稌业苡装沧鞑莺蟆罚坝鄷嗣亩蠚?，自不足學。學者輒萎弱不能立筆，雖然筆墨各系其人工拙，要須韻勝耳。病在此處，筆墨雖工不近也。又學書端正則窘于法度，側(cè)筆取研往往工左尚病右?！保ā墩摃罚皵?shù)十年來，士大夫作字尚華藻而筆不實，以風檣陣馬為痛快，以插花舞女為姿媚，殊不知古人用筆也。下筆痛快沉著，最是古人妙處，試以語今世能書人，便十年分疏不下。頓覺驅(qū)筆成字，都不由筆?！保ā稌匦纳纫蜃栽u之》） 四、可敬的山谷 才難共命黃山谷，詩書雙絕風流殊。元祐修編遭貶謫，黔南山中書《砥柱》。攻書志在得三昧，為人耿耿遠鄉(xiāng)俗。當年遺墨成世珍，群丁撥棹載千秋。（本人《憶山谷》） 黃庭堅為官是失意的，但為人是可敬的，作為詩人、書法家，他是杰出的。文征明跋山谷《李白憶舊游詩卷》云：“山谷書法晚年大得藏真三昧，此筆力恍惚，出神入鬼，謂之草圣，宜矣?！苯裉?，作為書法家評之，山谷老人的書法成就，其草書遠勝行書。他書于紹圣二年（1095年）的《廉頗藺相如列傳》（今藏美國鈕約大都會博物館），書于元符三年（1100）的《諸上座帖》（今藏故宮博物院），應(yīng)該說是創(chuàng)造了中國草書史上繼張旭《古詩四帖》和懷素《自敘帖》后的又一個顛峰。對于草書，山谷是自負的，然而他又是成功的。今天，雖然我們對于“長年蕩槳，群丁撥棹”內(nèi)涵的奧秘仍不得其解，但山谷的不懈求索，成就了山谷的自負，也給后人留下啟迪。這，應(yīng)該是不言而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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