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鐸的連綿草書給我們勾畫出一個基本形象。在排比與穿插中,在左揖右讓的關(guān)照與回護中,他的力度表現(xiàn)與氣勢表現(xiàn)是第一流的。當然,力與勢都指向作品的大趨向大感覺。它本不重細膩與韻致,不重精巧。因此,這應該不是個技巧派書家的形象.如徐渭、如陳獻章、如張瑞圖、如傅山,都不屬于技巧派。 但王鐸卻屬于貨真價實的技巧派.一個最簡單的事實是:連綿草書適宜于長幅丈二,一氣呵成,不適宜為斗方冊頁或手卷,但王鐸卻能坦然作草書手卷,在每一個連綿節(jié)奏中,向我們展示出一種精妙的節(jié)奏、無懈可擊的頓挫,還有變化多端絕不雷同的用鋒,干枯濃潤,瘦勁肥腴,迅捷遲緩,方折圓轉(zhuǎn)……每一個變化的線條似乎都極為有序。而每一種有序的現(xiàn)象都包含著一個簡單的事實:他的技巧已經(jīng)達到了爐火純青的階段,信手拈來如同己出,無論進退左右,都能從容裕如,無絲毫捉襟見肘、顧此失彼的痕跡。因此,這是一個被高度對象化或曰客體化了的主體。他的自我.與既定的法則、技巧、規(guī)范等等早已渾然一體,不分彼此了。 我們從王鐸的成功中可以看出一些較深刻的課題:比如,書法家要先屈從于客體,這在其他藝術(shù)看來似乎大可不必—無論是哪一種藝術(shù),都是對直覺的印象或自然啟迪加以改造:從低級的初步的改造走向高層次的改造.但書法的情況卻不同,它沒有自然啟迪與直覺印象之類可以加以改造的對象。書法家每天面對著的,就是一大堆空間法則、立場、規(guī)定,他每天要做的,也即是先掌握這一些,并且先用理性、分析的眼光去理解這些。待到他的理解、掌握到了相當程度之后,他再慢慢地塑造起了自我—不是原有的一般意義上的自我,而是書法的自我,這時客體對他已不是限制、規(guī)定、約束,而是物我化一的和諧。那些客體內(nèi)容已慢慢地滲透到他的個人意識中去,并作用于他的思想、判斷、分析與視覺表現(xiàn),于是書家成了客體化了的書家,在其間完成了一個“天人合一的轉(zhuǎn)換過程。 我們無法想象王鐸有多么了不起的先天敏感,他的轉(zhuǎn)折翻側(cè)、遲速頓挫,都是后天強化學習的結(jié)果。但當這種結(jié)果變?yōu)樗臐撘庾R時,一切都似乎褪去了原有的客體色彩而變成了他的一部分,于是狂放、沖突,奔走呼叫,但一切都是那么和諧地從他心中和手中泊淚流出,毫無滯礙。別人十年寒窗苦苦不悟的東西,他一個輕松的顫抖卻做得淋漓盡致。無論是空間切割的變幻無窮,長短寬狹無不合宜;還是線條伸延的疾遲輕重,動靜如意無不阻礙;他總是做得那么好而且那么輕松。 看王鐸的大幅連綿草書有一種氣勢磅礴之感,但相對而言,卻很難體察到這些微妙的內(nèi)涵,有如我們看徐渭或傅山的大狂草一樣。但一旦接觸這案頭舒卷的手卷,則王鐸的優(yōu)勢馬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因為他大處不失細謹,而小處卻又不失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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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古帖

王鐸《草書臨古帖軸》絹本。 縱201.3厘米,橫55.4厘米。無署年。凡三行,共42字。煙臺市博物館藏。
這幅作品雖說是臨作,但對于終生浸淫于“二王”的王鐸來說,精確的臨摹已經(jīng)毫無意義,除了以意志來使文字連綿外,一種對時代有敏銳感應的發(fā)想不自覺的奔瀉而出,一發(fā)不可收。如一位日本學者所言----“羲之是只不死鳥”----王鐸的這幅作品----讓我們重新領(lǐng)悟到經(jīng)典的無窮魅力。大凡學書者都有這樣的體會:最初走近帖里很難,最后則很難走出帖外。王鐸一面據(jù)于古典,另一方面則并未失去本來就不應該失去的“自由”。完全屬于大膽寫意一派。
看慣了自文徵明乃至董其昌那些明智而寧靜的大人技藝的人們,一見到王鐸的作品,就好像正在享受悅耳的輕音樂一般。戴明皋在《王鐸草書詩卷跋》中說:“元章(米芾)狂草尤講法,覺斯則全講勢,魏晉之風軌掃地矣,然風檣陣馬,殊快人意,魄力之大,非趙、董輩所能及也?!?
釋文:得萬書委曲備半使人慨阮新婦勉身得雄甚善散騎殊嘗喜也家月末當至上*亦俱去太峰老鄉(xiāng)丈 王鐸
贈張抱一草書詩卷





王鐸《贈張抱一草書詩卷》自署書于崇禎十五年(1642)。綾本。草書。自作詩七律五首·凡七十五行,共3636字。長469cm,高26cm。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卷中七律五首,有三首見於《擬山園選集》(臺灣學生書局)?!兜窃缽R天中合看山同友》,載集中七律卷九,題作《登岳廟天中閣看山感時》,原為二首,卷中所書為第一首?!额l入》,載集中七律卷三,卷中所書之“待醍醐”,集中作“醉醍醐”。《汴京南樓》亦載集中七律卷三。另兩首雖不見於集中,然同書五律卷三有《湛虛、靜原游牛首》、《燕子磯湛虛招同靜原》、《上天開巖同湛虛、靜原》三首,與卷中《牛首山同湛虛、靜原》—詩顯然是同時之作。湛虛,即張鏡心,字孝升,湛虛為號,明天啟進士,累官至兵部尚書,是王鐸的摯友。見於《擬山園選集》(臺灣學生書局)及《擬山園初集》中的與張鏡心有關(guān)的詩作多達五十首以上。張鏡心亦曾為王鐸的《擬山園初集》作序,與王鐸以“年弟”相稱,盛贊王鐸詩文“浩乎哉如煙海,修辭之家,未之有也?!迸c湛虛同游的靜原,除上列幾首詩外,《擬山園初集》五律卷四有《送戶曾屈靜原之金陵》一首,此詩約作於崇禎八年,知靜原屈姓,曾官戶曹之職,先於王鐸一年來到南京。 卷中第一首《張抱一公祖招集湖亭》,從詩意看,是王鐸在“湖亭”的即興之作。張抱一,名培,浙江平湖人,擅寫山水,兼通醫(yī)道。卷中以“公祖”稱之,應是某地的地方官。款署“崇禎十五年三月夜”,可知與“壬午春莫書於懷州公署”的行書五律長卷乃同時所書。 王鐸自崇禎十三年冬月由北京奔至懷州為父服喪,到書寫這件長卷時,已在懷州度過了一年多的時間,是年夏季,王鐸曾攜家人一度返里,然未過多少時日,又受到農(nóng)民義軍的沖擊,復攜家人乘舟沿黃河東下,其時方在夏末。 這是王鐸草書長卷中迄今所見較早的一件。 參考 《擬山園選集》(臺灣學牛書局) 《擬山園初集》 (崇幀十年刊本) 《書道藝術(shù)·九》(日本中央公論社)(高文龍文)
(文字參考榮寶齋出版劉正成主編的《中國書法全集》王鐸卷)
釋文: 張抱一公祖招集湖亭 有酒滄池對煙丘,相招者誰任意游。晉人唐人曾幾度,泉水溪水還同流。鐘鼓此城鳴白露,戎兵何處領(lǐng)高秋。蘆花今古依然在,羨爾無聲眠野鷗。 登岳廟天中閣看山同友 四圍紫邏坐相望,突兀高峰劃大荒。誰復凌空呼帝座,我今乘勝挹天漿。香煙古廟通靈氣,石路神丘點太陽。凍草暮云無限意,漢京封禪舊山房。 牛首山同堪虛靜原 一樽絕巘放高歌,回首禪房忘坎坷。旦樹晴分天目近,午帆氣挾海風過。山吞吳楚猶新燕,寺趁齊梁只故蘿。莫管星辰朽不朽,吹簫何處倚嵯峨。 頻入 頻入長安過九衢,誰知幽夢在髭須。只今人路何從說,漸審巖居不可無。屈指箸籌賒日月,傷心戎旅滿江湖。此生休外韜真處,錦瑟琪華待醐。 汴京南樓 夷門蕭瑟俯晴空,萬事欷獻向此中。梁苑池臺新萑葦,宋家艮岳老苔叢。牧人壕外時驅(qū)犢,獵騎天邊晚射鴻。舊月多情依汴水,滔滔東去更朦朧。 崇禎十五年三月夜 洪洞同邑弟王鐸具草 抱翁公祖教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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