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板橋說詩不憚改,杜甫“語不驚人死不休”便是不憚改之一例。不僅自己改,還請別人改,韓愈改賈島詩“僧推月下門”為“僧敲月下門”,傳為千古佳話,推敲二字也成深思熟慮,仔細斟酌同義語。殊料千余年后,朱光潛先生在其《咬文嚼字》一文中,仍以為“僧推月下門”好。改推為敲是改壞了。朱文以為:賈島詩意為孤僧獨處,訪友后步月歸寺,門戶自掩自推,更顯得冷寂凄清。 智者千慮,偶或未周。叢林自有清規(guī)。凡為僧侶,必須早功晚課,唄贊誦經,那容得你野和尚東游西蕩,玩甚么月夜訪友的風流把戲?即使夜游歸來,或推或敲,絕非孤僧獨處。 佛門諸戒不及盜賊,孤僧掩門夜出,不怕被盜走銀米,竊去衲衣?何況僧俗有別,不怕外人潛入,魚龍混雜?真若不怕,掩門何為、要門何為?試看叢林,那一處不是高垣厚壁,重門深院?孤僧獨處,出必鎖門。賈島詩當改為:“鳥宿池邊樹,僧開月下鎖。” 詩中之僧更可能是游方僧、募化僧。他長途跋涉,踽踽獨行,眠食無著,好容易到了山門,如果他推,見得到時尚早,鳥棲樹而未眠,僧掩門猶誦經,徑可排闥而入。無奈他到時晚課已畢,鳥宿人寢,孤月只影,何等凄苦!他徘徊樹下,嫉妒宿鳥。禁不住午夜風寒,餓火煎熬,顧不得方丈申斥,僧眾埋怨,怯怯地叩動門環(huán)。 朱文以為“鳥宿”與“僧敲”氣氛不諧。其實,此正以鳥已宿而人未眠襯托行僧苦況。用的是蟬噪尤靜,鳥鳴更幽的手法。于曠野深殿,聽得幾聲叩門的空響,更顯得夜闌人靜,萬籟俱寂(1994 6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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