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第七出 閨塾析讀

湯顯祖

1. 
   <<牡丹亭>>又名《還魂記》作品通過杜麗娘和柳夢梅生離死合的故事，歌頌了主人公為情而死，為情而生的感人至情，表達了作者追求愛情自由和個性解放的愿望，也掲露了封建禮教社會的僵死冷酷和虛偽！

全劇故事梗概：杜麗娘是太守杜寶的掌上明珠。聰明，漂亮，知書達理，向往自由。其父為她聘請了一位叫陳最良的先生教她習(xí)文。除此之外，幾乎沒什么自由可訁，她只能呆在自己的繡樓。閑睱時候，她在自己的衣裙上繡上成雙成對的花鳥，或偶然打個瞌睡，都要受到父毌的嚴厲呵斥，因此，她長到十六歲，居然不知道家里有個后花園！

老師給她講授《《詩經(jīng)>>:“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
子好逑。”她不由得向往起自由的愛情來! 在丫環(huán)春香的慫恿下, 她偷偷溜到了后花園, 在燦爛的春光中, 她大發(fā)感嘆: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恁般景致，我老爺和奶奶再不提起。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fēng)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從此, 沉睡的少女之心猛然覺醒, 自嘆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不能早遇意中人, 思之太深, 春睡成夢: 夢見一位自稱柳夢梅的書生，來到牡丹亭上和她幽會，在夢中，她體驗到了從未有過的愛的芳醇?？尚褋韰s是南柯一夢，在冰冷乏味的現(xiàn)實生活中，她無法體驗到愛情的芳醇。從此懨懨成病，最后在遺憾中死去。臨死前，她自畫了一幅肖像，把肖像藏在后花園太湖石底下。并囑咐家人，她死后，一定要把她葬在后花園的柳樹之下，麗娘死后，家人悲痛之余滿足了她生前的愿望，并為她修建了一個梅花庵。

再說，廣州地方果然有個叫柳夢梅的書生，他也曾夢見在一個花園的梅花樹下，有一位亭亭玉立的美人對他脈脈含情。從此，他也經(jīng)常憶起夢中情境。三年后，柳夢梅赴京應(yīng)試，途中借宿梅花觀，游園之時，在太湖石下拾得了麗娘畫像。柳夢梅非常吃驚，畫中人正是他三年前的夢中人，于是留連于后花園中。當(dāng)晚，麗娘魂魄與他幽會，并訴說自己因情而死的悲傷，叮噊柳夢梅如何如何挖墳開棺使她還魂，夢梅一一照辦，麗娘終于起死回生，于是陪夢梅去了京誠，后來夢梅高中狀元。并在回鄉(xiāng)探親的路上麗娘遇到了因家中變故已經(jīng)逃難在外的母親與春香，最后大團圓。

   “閨塾” 是<<牡丹亭>>第七出，主要寫杜麗娘因讀詩經(jīng)而青春覺醒，為下面的情節(jié)發(fā)展作鋪墊。從情節(jié)表面看，也可稱之為“春香鬧學(xué)”， 但春香是麗娘的影子，春香之鬧，歡快而風(fēng)趣，鬧在明處，麗娘之鬧，含蓄而機智,鬧在暗處，試想，沒麗娘的默許和縱容，春香有這個膽嗎？故春香之鬧學(xué)，實乃麗娘之鬧學(xué)也!                                              

1.      〔末上〕{末: 陳最良, 麗娘的老師}“吟余改抹前春句，飯后尋思午晌茶。   蟻上案頭沿硯水，蜂穿窗眼咂{咂：吮吸}}瓶花。”{陳最良的四句開場白有兩個作用, 第一: 突出老頭的閑情逸致, 第二: 外面春光流動, 與書房的枯燥乏味形成對比. } }我陳最良杜衙設(shè)帳，{設(shè)帳：教書}杜小姐家傳《毛詩》{《毛詩》: 即《詩經(jīng)》，相傳漢代毛亨和毛萇曾為之作注，故也稱毛詩。}。極承老夫人管待。{特別受到老夫人的照顧和接待，他啃了一輩子書，卻幾乎絕糧}今日早膳{早膳: 早飯}已過，我且把毛注潛玩{潛玩: 深入玩味}一遍?！材罱椤?/SPAN>“關(guān)關(guān)雎鳩，{雎鳩: 水鳥名}在河之洲。窈窕淑女，{{窈窕: 美好}君子好逑。”{老夫子咿咿嗚嗚地吟哦，使書房平添了許多酸霉迂腐之氣。該詩今可譯為“雎鳩關(guān)關(guān)兩對唱，就在河的那一方，純潔美麗好姑娘，正是哥兒好對相!

2.      }好者好也，逑者求也。〔看介〕這早晚了，還不見女學(xué)生進館{館: 學(xué)館, 即學(xué)堂}。卻也嬌養(yǎng)的兇。待我敲三聲云板。〔敲云板介〕春香，請小姐解書。{解書：上課}

3.      
【繞池游】{繞池游：曲牌名}〔旦{旦: 杜麗娘}引貼{貼：丫環(huán)春香}捧書上〕素妝才罷，緩步書堂下。對凈幾明窗瀟灑{瀟灑: 整潔}。
〔貼〕《昔氏賢文》，把人禁殺，恁時節(jié)則好教鸚哥喚茶。{丫環(huán)春香一上場就詛咒詩書禮儀把人拘束死了，展示了她向往自由的心聲}〔見介〕〔旦〕先生
萬福，〔貼〕先生少怪?！材撤矠榕?，雞初鳴，咸盥{洗臉}、漱{漱口}、櫛{梳笄{束發(fā)}，問安于父母。日出之后，各供其事。如今女學(xué)生以讀書為事，須要早起。{陳先生知恩圖報，準備嚴格執(zhí)行杜寶對杜麗娘的教養(yǎng)方針：用詩書禮儀約束其身心}〔旦〕以后不敢了。〔貼〕知道了。今夜不睡，三更時分，請先生上書。{春香話語帶刺，你不是要早嗎？三更該早了吧！你能來？她的頑皮尖刻一下子止住了原本木訥而愛嘮叨的先生，也打破了學(xué)堂窒息的氣氛}〔末〕昨日上的《毛詩》，可溫習(xí)？〔旦〕溫習(xí)了。則待講解。〔末〕你念來?！驳┠顣椤?/SPAN>“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末〕聽講。{本是愛情詩，先生怕講愛情，引動學(xué)生情腸，只好依注解書}“關(guān)關(guān)雎鳩”，雎鳩是個鳥，關(guān)關(guān)鳥聲也?！操N〕怎樣聲兒？{春香就喜歡插科打諢，表現(xiàn)出她的天真，直率，玩皮，嬌憨，大膽，潑辣，天性自然開朗，思想單純}〔末作鳩聲〕〔貼學(xué)鳩聲諢{渾：開玩笑}介〕{正兒八經(jīng)的老先生竟然像孩子一般學(xué)鳥叫，憨態(tài)可掬，十分滑稽，令人噴飯，真所謂我本無心說笑話，誰知笑話逼人來}〔末〕此鳥性喜幽靜，在河之洲?！操N〕是了。不是昨日是前日，不是今年是去年，俺衙內(nèi)關(guān)著個斑鳩兒，被小姐放去，一去去在何知州家。{在河之洲：洲本水中高地，意謂在河那邊的沙灘上，生先未解，春香故意將洲曲解成州，而知州是州的最高行政長官，目的是借以取笑}〔末〕胡說，這是興。〔貼〕興個甚的那？〔末〕興者起也。起那下頭窈窕淑女，是幽閑女子，有那等君子好好的來求他?！操N〕為甚好好的求他？{先生說：有那等君子好好的來求他。為甚好好的求他？春香似懂非懂，麗娘也似懂非懂，先生又不好說，真是天真可愛的學(xué)生，尷尬難堪的先生，有什么辦法呢？沒辦法，說不得下文了，免得引動學(xué)生春心，可適得其反，先生的遮遮掩掩，反而開啟了兩少女的心靈之鎖，讓他們對愛情有了好奇，有了遐想，有了向往，先生亦知，又沒辦法，只能喝住，這樣寫來，讀者豈有不笑之理？}〔末〕多嘴哩?！驳硯煾福雷⒔鈺?，學(xué)生自會。但把《詩經(jīng)》大意，敷演{敷演：陳述而加以發(fā)揮}一番。{麗娘只蒙朧知其大意，注釋又不確，希望先生說得明明白白，為什么君子要去求那幽閨女子呢？所以麗娘也不滿}
【掉角兒】〔末〕論《六經(jīng)》，{《六經(jīng)》：指《詩>，《書.，《禮》，《樂》《易》，春秋六部儒家經(jīng)典}《詩經(jīng)》最葩{最葩: 最華美}，閨門內(nèi)許多風(fēng)雅：{女子中許多好風(fēng)范}有指證，{指證: 例子]姜嫄產(chǎn)哇；{哇: 通假字, 通娃}不嫉妒，后妃賢達。更有那詠雞鳴，傷燕羽，泣江皋，思漢廣，{詠雞鳴，傷燕羽，泣江皋，思漢廣: 詩經(jīng)中四篇詩}洗凈鉛華[鉛華: 女人用的脂粉, 意思是這四首詩只寫女子美德, 并沒寫男女之愛情, 但實際上并非如此]。有風(fēng)有化{有風(fēng)有化: 有風(fēng)俗含教化}，宜室宜家{宜室宜家: 指夫妻和睦}。〔旦〕這經(jīng)文偌多？{麗娘探究的不是這些, 她想知道為什么君子要去求那幽閨女子, 先生告誡:思無邪, 不要往男女方面去解釋, 所以麗娘不耐煩, 不滿意, 覺得讀詩無味!]〔末〕《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沒多些，{此多非麗娘所說的多}只“無邪”{“無邪”: 本孔子語, 這里作思想純正講}兩字，付與兒家{兒家: 你們}。書講了。春香取文房四寶來模字。
〔貼下取上〕紙、墨、筆、硯在此?！材尺@什么墨？〔旦〕丫頭錯拿了，這是螺子黛，畫眉的。〔末〕這什么筆？〔旦作笑介〕這便是畫眉細筆?！材嘲硰牟辉姟Ｄ萌ィ萌?！這是什么紙？〔旦〕薛濤箋?！材衬萌?，拿去。只拿那蔡倫造的來。這是什么硯？是一個是兩個？〔旦〕鴛鴦硯?！材吃S多眼？〔旦〕淚眼。〔末〕哭什么子？一發(fā)換了來?！操N背介〕好個標老兒！待換去?！蚕?lián)Q
上〕這可好？〔末看介〕著?！驳硨W(xué)生自會臨書。春香還勞把筆?！材晨茨闩R。〔旦寫字介〕〔末看驚介〕我從不曾見這樣好字。這什么格？〔旦〕是衛(wèi)夫人傳下美女簪花之格?！操N〕待俺寫個奴婢學(xué)夫人。{奴婢學(xué)夫：意味寫得不像}〔旦〕還早哩。{打趣語，意味我還沒嫁人，怎能稱夫人? 已露思春之意}〔貼〕先生，學(xué)生領(lǐng)出恭牌。{出恭牌: 意味去大小便, 春香對模字索然無趣, 想溜之大吉}〔下〕〔旦〕敢問師母尊年？〔末〕目下{目下:眼下, 現(xiàn)在}平頭六十?！驳硨W(xué)生待繡對鞋兒上壽，請個樣兒?！材成芰?/SPAN>{生受了: 客套話: 有勞你, 愧受了}。依《孟子》上樣兒，做個“不知足而為屨”罷了{學(xué)生實在, 先生聯(lián)想, 答非所問，可見酸迂?zé)o比}?！驳尺€不見春香來?！材骋獑舅?？〔末叫三度介〕〔貼上〕害淋的{該死的}?！驳┳鲪澜椤沉友绢^那里來？〔貼笑介〕溺尿去來{莊中添俗, 但為諧趣}。原來有座大花園?；髁G，好耍子哩。〔末〕哎也，不攻書，花園去。待俺取荊條來。〔貼〕荊條做什么？{針鋒相對, 熱鬧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