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正范

在2006年的夏天與日本文房四寶公司榮豐齋的（已故）會長佐野老先生的交談中，知我是好墨者。就如數(shù)家珍般地談及他曾擁有過的墨，不幸的是很多墨都早已出手。其中有乾隆汪近圣的石鼓文墨一套，分錠出手，留下空盒一個，實為憾事。所幸的是還有一些留在了山梨老家，從未示人（據(jù)說連兒子小佐野社長都未曾見過）。是年老先生已是85歲高齡，當時就試探著詢問是否可拜見，老先生應(yīng)允。開年又去了東京榮豐齋，未能見到所說之墨。此時老會長已退居二線，隱居老家山梨縣，公司由小佐野社長打理了。老會長一年來上海多次，每次問及墨之事，他都會說：下次吧。一來二去兩年過去了，其間佐野老先生來了五六次，我也去了三四次，但向往之墨一直未能謀到面。

雖未相見，卻不曾忘記。緣分的到來是在2009年的春天，在老先生女兒的慶花堂內(nèi)見到了幾套墨，其中的一套便是久仰的（御制耕織詩）墨。當時真是興奮異常，血管賁張，雖然不是夏天卻汗流浹背，不停地擦手，生怕汗水流到墨上。

這套墨被納入一個漆器提梁內(nèi)，正面與頂部繪有五爪雙龍，左右，背面繪有正面龍，提手處繪有纏枝。內(nèi)裝四屜，每屜十二錠，共四十八錠。每錠配有黃綾套及五爪龍錦蓋，二錠合裝在一個小杉木盒內(nèi)，每屜六盒。仔細觀看每笏墨及側(cè)款、頂款，俱刻有“皇清康熙甲午年”和“頂煙”字樣。在（耕）與（織）之前各有康熙帝的序文。

看完墨不知不覺兩個小時過去了，感到饑腸轆轆，才想起竟然午飯忘了吃。問及何價可以承讓，老先生女兒表示價格不菲，老爸又很固執(zhí)，待其老爸百年再說。我怕夜長夢多，當即表示不要轉(zhuǎn)讓他人，留給我半年時間以籌資金。回國后日思夜想，這可能是收藏者的通病吧。最終考慮再三，無奈賣掉房產(chǎn)籌得墨款。人生終是有得有失，緣分而已！

籌得墨款只等啟程，卻不慎發(fā)生意外，四根肋骨摔斷。糾結(jié)萬分中決定還是忍痛赴東瀛。不想到東京當天風(fēng)雨交加，寒冷無比，傷處疼痛異常，再加上賓館的席夢思極其柔軟，更是雪上加霜。又因其房間狹小，連睡在地板上的空間都沒有。個中滋味，也為艱難求墨路寫上一個插曲。

此套墨是佐野老先生四十年前在香港朋友處轉(zhuǎn)讓而得，當時價格就相當不菲。從談及此墨到入囊寒舍歷時三年。想必是個“緣”字吧！老先生承讓墨后又一次來到上海，住在王寶和大酒店。老先生喜吃大閘蟹，在王寶和談笑風(fēng)生，黃酒、紅酒、啤酒樣樣上口，沒想到回去一個多月后撒手他界，享年89歲。事隔數(shù)月后小佐野社長遇見我戲說：“我老爸過世趙先生要負主要責(zé)任的，因為他的心愛之物被你拿走了?！?

“御制耕織詩”墨，故宮博物院藏有汪希古所制的全份，見（故宮周刊）有載。此外見著名蓄墨家周紹良先生的《清墨談叢》一書中談及汪希古與江希古都有《耕織圖詩》墨存世。但是從邊款視之，貢品，御用墨從不刻制者之名，歷代如此。汪希古也好，江希古也罷，俱是仿制此套內(nèi)務(wù)府所制的《御制耕織詩》墨，故有“恭摹”二字出現(xiàn)，總結(jié)是一種市品。在2008年國內(nèi)的一家拍賣行出有一套兩盒《御制耕織圖詩》墨，共47笏，稱謂康熙代，其實已經(jīng)是乾隆年間或是雍正年間之物。

耕織圖始于南宋初年，高宗雖出入軍機，卻勤勞百為，櫛風(fēng)沐雨，關(guān)心民生。生民之本，以食為天。歷代圣主無不以服田力稼，勤以農(nóng)桑為務(wù)先。

乾隆三年（1738）萬作霖為秦觀《農(nóng)書》所作識語種謂：“圣祖仁皇帝南巡視，江南人士出其藏書敬獻者甚多。內(nèi)有陳旉《農(nóng)書》，秦觀《蠶書》，于潛公《耕織二圖詩》，三書皆宋物?！笨滴醵四辏?689），玄燁南巡恰逢士人敬獻于潛公耕織圖詩，康熙觀之，感慨萬分，曰：“古人有言，衣帛當思織女之寒”，食粟當思農(nóng)夫之苦，朕惓惓于此至深至切也。爰繪耕織圖各二十三幅，朕于每幅制詩一章，以吟詠其勤苦，而書之于圖?！辈槠渥髁诵?。這便是康熙時內(nèi)務(wù)府繪制《耕織圖詩》的緣起。

受命繪制《耕織圖詩》的是內(nèi)廷供奉焦秉貞，山東濟寧人。天主教傳教士湯若望的弟子。通天文推步。擅長畫人物，并以畫皇帝御容稱旨而供奉內(nèi)廷，官欽天監(jiān)五官正。亦工花卉山水及樓臺宮宇，且參用西洋畫法，剖析分刌，量度陰陽相背，分別明暗，遠近。遠視之，人畜，花木，屋宇，皆直立而形園。圣主嘉之，命繪《耕織圖》四十六幅，鐫版印賜臣工。焦秉貞弟子膠州人冷枚，亦參與其中。道光《膠州志》卷三十冷枚傳說：“焦秉貞敇繪《耕織圖》，枚復(fù)助之”可證。

中國版畫，歷來講究書畫家與刻工協(xié)同配合。特別是到了明末清初，書畫家與雕刻家的配合至關(guān)重要。畫家作畫時，既考慮自己繪畫的特點，同時也要兼顧刻家操刀鐫刻時刀鋒易難走向，從而有意識調(diào)整畫法和線條走向。反之很多刻家既懂畫也會繪畫，在實際的操刀中既強調(diào)刀法特色，又盡量按照畫家的藝術(shù)風(fēng)格刻，保持其原畫作的風(fēng)貌?？滴鯐r內(nèi)務(wù)府繪刻的《耕織圖詩》，便是康熙的書法，焦秉貞的繪畫與刻家朱圭緊密合作的精品。

朱圭，字上如，江蘇吳縣人。工雕善畫。以刻劉源所繪《凌煙閣功臣圖》和金史所繪《無雙圖》而出名。后被選入養(yǎng)心殿供事，凡大內(nèi)字畫，俱出其手。又以效力得官，授鴻臚寺序班。

以上是木刻彩繪的由來，到了康熙五十三年（甲午）恰逢康熙六十大壽，內(nèi)務(wù)府造辦處在此前的木刻彩繪《耕織圖詩》的基礎(chǔ)上，摹刻了這套《耕織圖詩》墨模。由于字數(shù)較多，在序頁去掉了“佩文齋”印，并在耕與織前各加以序文，組成“耕”二十四笏，“織”二十四笏，納入金漆提梁內(nèi)。墨的尺寸為8.5/2.65/0.9cm。重量為33.4g。

康熙甲午五十三年（1714），至今已近三百年，除提梁提手處有些磨損之外，其余保存完好，實屬罕見。一代接一代的相傳繼承，一定有著它精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