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jié)剛過去,當日,本來想寫一寫關于父親的事的,終因懶散,沒有寫成。但腦子中總是覺得有一件事在牽扯著,于是今天趁著空閑寫一寫。 我的父親已經是耄耋之人了,白發(fā)稀疏,面色紅潤,肚子微凸,個子高大,經常能夠看到他在早晨騎一輛自行車環(huán)城騎行鍛煉,順便到菜市場買菜。好些朋友見了都勸他不要騎自行車了,畢竟年歲不小,安全第一,做兒女們的也勸說過他,但不見效。他認為自己能夠把握得住就好,父親用電視上看到的新聞反駁我們,某某80歲還去跳傘慶祝生日呢。 我的父親小學沒畢業(yè)就參加了閩粵贛游擊隊,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紅小鬼”,經歷過大生大死的人。說起他的故事是多得數(shù)不勝數(shù)的。但我覺得受到父親影響最深的,或許就是對生活困難的勇于面對的達觀態(tài)度。小的時候,家中兄妹多,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最經常遇到的就是吃不飽。上課第三節(jié)課,只能趴在桌上似睡非睡地聽,我們對自己最好的獎勵的“零食”就是放學回到家后,左手將飯甑的蓋子打開,右手用勺子挖上一塊冷冷的結了板的飯塊往嘴里塞,那滋味真是又甜又香,感覺就像吃上了人間最美的食品。當然,我知道不能挖得太多飯,怕大人發(fā)現(xiàn),因為飯只有那么多。當時,我們孩子的定量是每月24市斤的大米,那時肚里沒有什么油水,因此根本就不夠吃。父親因為在工廠車間,配備的量比較高,是32市斤。因此,孩子們的肚子總是占了大人們的口糧。尤其是在冬天,肚子吃不飽,那是饑寒交加了。但我們圍坐在父親自制的小煤爐旁,聽著父親講他打游擊的故事,講他去天南海角的見聞,我們無不覺得生活充滿著希望,眼前的爐火雖然嗆鼻,但卻溫暖著我們的手腳,也暖和著我們的雙眼。日子苦點,沒啥,至少左右鄰舍也與我們差不了多少,但父親的故事卻讓我們有了期盼,他讓我的心早已向遠方起飛。朝著阡陌縱橫水網如織的江南,朝著煙囪比菜地上給豆苗牽爬的小竹竿多的上海,朝著那藍瑩瑩、浪滔滔、無邊無際的大海飛去…… 一晃就到了80年代初,我?guī)煼懂厴I(yè)參加了工作,但隱藏于心中,心儀已久的愿望卻潛滋暗長起來,我憑著年輕氣盛,動用了三寸不爛之舌,鼓動學校領導讓我們畢業(yè)班的教師走出家門,到外面去擴大眼界,居然得到了同意。我終于可以與同事去那魂牽夢縈的江南水鄉(xiāng)走一走了。這次的旅游路線基本上是由我設計的,那時沒有旅游公司,一切都由自己把握,我是打前站的,也就是先提前一天走,先要為后到的同事聯(lián)系好食宿地點。打前站的事不是很好做的,因為金錢有限,一切都必須省,在有限的資金里,只有精心安排才能走得更遠。我查看了不少資料,請教了不少供銷,最后敲定線路:先到紅色南昌感受建軍寶地,再到九江,然后去登風光無限的廬山,登廬山后,再坐船去南京,坐船比坐車省錢近一半,而且還可以感受氣勢雄偉的長江,然后去無錫看浩淼無邊的太湖,再去蘇州,由蘇州乘船去杭州,體會古老天堂運河的風姿,最后去看全國最大的城市上海,接受現(xiàn)代文明的熏陶。 當我與同事來到六朝古都,懷著十分崇敬的心情去瞻仰中山陵,緬懷革命前輩——推翻帝制的孫中山的時候,居然在那兒遇見了我的父親。那時父親正當年,瘦削挺拔的身子骨,見多識廣,思維敏捷,像導游一樣地給我講了他對中山陵的印象。我還清楚地記得,在入中山陵大門后不久的一個平臺上,擺放著一個烏黑的大香爐,不知何故已經破損。我父親便給我與我的同事解說,那是日軍侵華攻打南京時,炮彈留下的罪證。我撫摸著那香爐,似乎在撫摸著一段曾經發(fā)生在多災多難的南京歲月,環(huán)視中山陵周邊,高大像寶塔般的雪松此刻也靜默不語,似乎不堪回首那恥辱的日子。 父親是由單位派到南京林學院請教專家解決生產中遇到的問題的,他估摸著我可能在那個時間會到南京,因此,想到了我可能會到中山陵,就與領導請了個短假,于是便來了。那時,沒有手機,電話也還是奢侈品,我們沒有任何的聯(lián)系方式,但就在那一刻,我們在他鄉(xiāng),在南京相遇了,這是多么不可思議的事!我想象過父親在游人如過江之鯽的那兒,望眼欲穿地搜尋著我的情形,想想,就是約好了時間,約好了在中山陵見面,如果沒有約好在哪個位置,那么多的游客,那么大的地方,在那遇見都是概率很小的事,但事實就是那樣真真切切地存在著,說是心靈感應吧,我當時就根本沒有去想父親會到這兒來等我的,父親也是臨時因公出差到南京的。 我們呆的時間不長,父親還要去辦事。但他一再叮囑我,時間安排得過來,就要去看看雨花臺,看看玄武湖,看看總統(tǒng)府,看看南京長江大橋。那時正是暑假,也是南京最熱的日子,我看見父親上身天藍色的襯衣都被汗水濕透了。在這大太陽的正午,為了看我,他不顧火爐的烘烤之罪,讓我十分地感動?! ?/div> 我知道,自己的一生,一定與父親有一根看不見的細線在牽扯著,否則,上天不會安排我們在這個古都會面的。 這段“奇遇”永遠鐫刻在我軟軟的,一直有力地呯呯直跳的心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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