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孝相,被譽為韓國最知名、東亞最活躍的建筑設計師,在建筑理念,尤其是建筑文化方面極有抱負,其關于“貧困之美”、“空”的建筑美學和對建筑本體問題的反思,使他異于其他建筑師而更像一名哲人。在他看來,西方經(jīng)典建筑只是他思考的工具,東方藝術家的思考和東方文化的主體意識,才是他最終表達的重點。在超過三十年的建筑師生涯中,承孝相一直在探索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如何連接。真實的建筑 出生之前,我就是基督教徒。 受到基督教信仰虔誠的父母影響,從小開始我的生活就和宗教有密切的聯(lián)系。 隔壁教堂的院子是我玩耍的地方,教堂則是我的安樂窩。 我甚至在教堂的小屋里學習并長大。因此,教堂生活是我的童年中無法抹去的一部分。 我的性情也自然在基督教的氛圍中養(yǎng)成,對于神和靈性的問題則從小開始就成為我最根本的質問。 而且成為建筑師的今天,我承認甚至在我的建筑中也可以看到這個問題的影子。 活著的人由魂魄和肉體構成。 魂用英語稱為spirit ,魄則是soul。這兩者也許一樣,也許會不同。魄(soul)和肉體一起移動,但魂(spirit)則單獨行動。 無論我們用多么善良的心靈(soul)并投入全身心(body)成就一件事情,也無法心想事成的原因就在于這個單獨行動的魂(spirit), 這是基督教信仰的原理。 人類的魂原本就是墮落的存在,并受惡靈(evil spirit)的支配,所以沒有圣靈(holy spirit)的幫助不可能獲救。 因此,在圣靈的幫助或堅持不懈地渴求神的絕對權威并保持謙遜的姿態(tài)才是靈成熟并意味著宗教生活。 在真理面前成為謙虛,渴求義和愛的人,成為崇尚和解和和諧的人是我在小時候聽到無數(shù)次的話,為此過節(jié)制和簡樸的生活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的學生時代是在韓國昏暗的獨裁政權下度過的。許許多多的學友為了抗拒獨裁政權而走向街頭,其中一些人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得無影無蹤。當時,我離開故鄉(xiāng)在首爾開始了大學生活,而且也常常參與游行。 有一天,站在反政府學生游行隊中心的一位前輩把我叫過去,叮囑我離開游行隊伍并開始學習建筑。 那位前輩也是建筑系的學生,但我至今不知道他為什么對我如此吩咐。 那位前輩是隊長,我無法違抗他的吩咐,只好離開街頭和廣場。(那位前輩最終還是死在了街頭) 當時, 我必須和整個世界訣別,建筑是我唯一可以躲避的地方。 街頭的吶喊越大,我越是拼命鉆到建筑中去。 畢業(yè)后我更是專注于建筑。 我成為了金壽根先生的學生并和這個世界徹底訣別。我用辦公室里的無數(shù)日日夜夜糟蹋自己的身體,偶爾有時間就會沉溺于杯中物,用酒麻痹自己,也許這是自殘。 除了這些, 支撐我生命的就是建筑。從某種意義上,建筑對我而言就是宗教。 軍事獨裁結束后民主社會來臨之際,金壽根先生因病去世。 我突然意識到應該到了從事“承孝相建筑”的時候。 長達15年的時間里我都是在追隨金壽根風格的建筑,結果我已經(jīng)失去了自我。 因此我不得不經(jīng)歷劇烈的整體混亂。 在這個過程中我遇到了兩座建筑。這些建筑給了我能找到自己風格的決定性契機。 第一座建筑是首爾的宗廟。 首爾是有600年歷史的古都,但是金錢至上主義者們掀起的狂風吹起的區(qū)區(qū)3,40年間首爾的東方美就被歪曲的西歐都市理論粉刷和涂抹,城市被扭曲得無以復加,平靜的風景開發(fā)成亂七八糟的樣子。
到處充斥著拜物主義亡靈的首爾,依然有不斷凈化腐朽的地方,那就是宗廟。宗廟坐擁首爾中央的鐘輅5萬6千余平的面積并且至今沒有喪失其功能,這里依然供奉著朝鮮王朝的神位。宗廟是使扭曲的首爾恢復為中心的肅穆的場所,也是極大化我們傳統(tǒng)空間概念“空之美學”的建筑。 朝鮮王朝將建設儒教國家作為目標,為了確立其正體性(永遠不會變化的存在本質),開國之后即在景福宮的兩側建起了社稷和宗廟。遷都到漢陽后的第二年,即1395年9月宗廟正殿以7間房的規(guī)模建起來并此后經(jīng)過多次改建成為現(xiàn)在的宗廟。 宗廟正殿最重要的是大小。東西向117米,南北向80米的圍墻圍著的正殿以出人意料的長度給人以莊重的感覺。進入作為正門的南門映入眼簾的是望不到底的長長的屋頂頑強地抵抗著重力,屋頂下又深又暗的影子和紅色的柱子就像是標榜這里是無限世界一樣吸引著游客。游客在這充滿威嚴的環(huán)境中自然會沉默不語。
日本的一位建筑學家看到宗廟后驚嘆地稱為東方的帕特農(nóng)神殿,為此還有數(shù)不清的日本建筑師拜訪過這里并發(fā)出了同樣的感慨。不過,那位建筑學家強調(diào)的是如帕特農(nóng)神殿一般外觀上的莊重感。 但是宗廟正殿的本質并不在于視覺上的美感,而是在于正殿前空曠的空間帶來的非物質美感。 如果一定要做比較,那么應該和無邊無垠的沙漠的寂靜或開天辟地之前的沉寂才能與之相比較。 祭祀官祭祀用的一條路似乎在引導我們進入彼岸世界,雖然不規(guī)則但整理好的石板看起來就像是地面上繡出來的神之地門。 這絕非是普通的空間,也不是現(xiàn)代都市期望的功能性建筑。這一切站在拜物主義的對立面并和庶民主義隔墻向望。 這里正是靈魂的空間并且是永遠質問我們的最本質空間。 1990年初,當我對自己正體性產(chǎn)生疑問的時候,我把自己拋向宗廟正殿的空曠中… 擯棄貪欲,撥開混沌,聆聽著從那深處傳來的靈魂的聲音。那是絕對的無為、是窮極空間、是無限的沉默。 因為這些我才能牢牢地抓住我的建筑之舵。 在那之后我有機會訪問圣地亞哥的索爾克研究所(Salk Institute)。路易·康(Louis Kahn)設計的這座不朽的名作中央有空曠的院子,兩棟研究樓列在兩側,空曠的空間延伸到太平洋。這座建筑中最本質的要素就是這空置的空間。根據(jù)隨時間變化的太陽和太陽創(chuàng)造的影子深淺不同而變化,隨季節(jié)變化的天空色澤而變化,隨氣候變化的海和天空而變化的院子無時無刻都在展示不同的表情。 而且,根據(jù)訪問者的主張和觀念而變化,可以使居住者的人生充滿或消弭喜怒愛悅。這個院子是無限開放的,但有時則會被變暗的天空之墻關閉。 日落的時候太平洋水平線變身為燃燒著的墻,一天的這一最終時刻才是路易·康一直追求的絕對空間,也是最接近空間本質的建筑的莊嚴。這個空間帶來的絕對美學對數(shù)千年來把填充空間作為目標的西方人是沖擊性的。
空,這個單詞現(xiàn)在應該成為西方現(xiàn)代建筑中新時代新建筑的關鍵詞,但是這原本是我們先祖?zhèn)兊某S谜Z,也是我們古代城市和建筑的基石。但是不知什么時候開始“空”則成為了我們流放的舊惡。專注填充的結果,我們的城市充滿了惡語一般的所謂造型物和建造物。 我們的人生和共同體是否會因此漸漸地崩潰? 好的建筑和健康的城市應該是不斷提醒我們?nèi)松纳坪兔赖牡胤?,而這又是通過“空”和孤獨獲得的。 被物欲和貪欲過度支配的這個時代,能讓我們重新找回并面對孤獨的、能讓我們的根可以重新受洗的“空”,這樣的城市才能最終維護我們的尊嚴。宗廟的院子是對此的宣言,索爾克研究所則是其證明。確實,城市和建筑的美并不在于如何填充,而在于如何空置。 我面對這兩座建筑的時候全身都感覺發(fā)麻并可以正視自己。 我感悟到這并非是建筑的語言,而是從小開始始終使我平和的我自己的語言,是我的身體。 現(xiàn)代思想退潮之后,引領我們時代的中心思潮消失。 也許從此開始不再有任何思潮成為主導全世界的思想。既然是無法獨占信息的時代,那么將是百家爭鳴的時期,也是千萬人斗爭千萬人的時代。 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比起健康的對話或核心的哲學討論,刺激我們觸覺和視覺的建筑和城市爭先恐后的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 毫無道理地彎曲和傾斜,用新穎的材料包裹并用轟轟烈烈的顏色裝飾的建筑使地面喧嘩。這些看似是現(xiàn)代建筑的主流。但是,即便扯著這個時代建筑的表殼左右搖晃著蠱惑,即便用被物欲誘惑的樣子刺激我們的感觀,那僅僅限于肉體而非本質。 在那里是不存在健康的靈魂,因此那樣的建筑無法使我們成熟。靈魂無法居住的建筑僅僅是標本或是一套東西而已。靈魂如果能居于建筑中,這座建筑就可以離開所在地,離開時代,并成為感動接近我們。 而且,因為這座建筑,我們可以重新確定自己的起點并且成為隨時可以重新出發(fā)的契機。特別是生活在這個未成熟的時代中的人們可以通過建筑回味自己的樣子,這樣的建筑才能稱為真實的建筑。 20090729 承孝相 【本譯文僅用于學習和交流目的。非商業(yè)轉載請注明譯者、出處,并保留文章在譯言的完整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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