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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淑敏精品散文—— 最晚的晚報

       hkl306 2012-07-13
       
       
       
       
                                                最晚的晚報
       
             暑假剛開始,我們家就風云突變。
        期末考試以前,每頓飯菜里都有肉。晚飯時,爸爸還隔三差五地從油脂麻花的公文包里,拎出一個裹了好幾層的塑料袋,說:“快點吃,還熱乎著哪。要不一會兒涼了,腥。”
        不用看我就知道,那里面包著炸魚。我媽也不知是從哪本科普讀物上看到魚是最補腦子的。這下我就算掉到海里了,天天吃魚,一打嗝都是魚肝油的味。我嘟嚷著說:“提醒你們注意啦,我是屬羊的,不是屬貓的?!?
        不過平心靜氣地說,炸魚還是蠻好吃的,起碼比現(xiàn)在餐桌上天天擺著的素菜,一點葷腥都不見要好得多啊。
        “爸媽,也不能我一考完了試,你們的伙食標準就下降這么多,一下恢復到舊社會了。考前是開元盛世,考后就是安史之亂了。”我委婉地向他們提出抗議。
        媽媽,一邊刷碗一邊說:“我聽不懂你說的什么之亂,只知道街上的小白菜五毛錢一斤了。要是放在以前,最多值五分錢。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我說:“那你們得創(chuàng)收啊。廣開門路,改善人民生活。”
        一直坐在旁邊不吭聲的爸爸,撣了撣煙灰說:“金戈,你這個想法很好。反正你也放了假,這個假期就自己掙點錢。體驗一下過日子的艱難,對你以后有好處?!?
        我最煩大人們一說什么事,就是對我們以后有好處,好像我們以后要上刀山下火海似的,但我對這個建議還是很有興趣,自己掙點錢——這真是我以前從沒有過的經(jīng)歷。細細想起來,我爸爸是個普通的工程師,媽媽是個工人。雖說家庭不富裕,從小有好吃的盡著我吃,經(jīng)常給我買新衣服新文具,我還從沒感到經(jīng)濟危機。
        一想到自己要去掙錢,我突然有一種長大了的感覺。
        第二天,爸爸媽媽上班以后,我就在家里四處搜尋,看有什么可賣的東西。我把自己用過的課本收拾成一堆,心想這是很可以賣出一些錢來的,往年都是媽媽做這件事,今年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
        我用細塑料繩,把舊書捆好,一拎,嗨,還真不輕,看來能發(fā)個小財。剛想出門,九歌進來了。
        你別看九歌這個名字充滿了詩意,一見他這個人,你只能想起康師傅方便面商標上那個胖胖的大廚師。他爸爸是個大款,盡用外國奶粉揣他,使他面如滿月,像支雪糕。一見我整裝待發(fā)的模樣,他說:“準備逃難?”
        我說:“去你的吧。我這是變廢為寶?!闭f著,把我的致富計劃對他宣布。
        沒想到九歌聽后鄙夷地抽抽鼻子說:“一堆爛紙,能賣幾個錢?”
        我狠狠地瞪他一眼說:“你倒是錢多,可那也不是你自己的啊。”
        九歌也意識到這話說得不妥,就打圓場說:“算我沒說??墒悄氵@會兒就把書全賣了,這假期作業(yè)怎么做?雖說你學習好,也沒練到過目不忘的份啊。到時候跟別人借書,誰借給你啊……”
        我一下噎在那里。真是智者千慮也有一失,我怎么就沒想到這書還有用處??!為了掩飾自己的失算,我對九歌說:“我就是試驗試驗你,看你肯不肯借書給我,看來你還是沒經(jīng)得柱考驗……”一副不勝悲痛的樣子。
        九歌走了。我又在屋里像日本鬼子掃蕩似的翻起來,終于在床底下的紙箱中發(fā)現(xiàn)了10個可口可樂空罐,真是一個大礦藏。再接再厲,又從廚房的犄角旮旯里掏出了6個椰汁空罐。我提著滿滿當當?shù)木W(wǎng)兜往樓下走,空罐隨著我的腳步碰撞出悅耳的聲響,像支交響樂隊。
        看我走來,縮在樹蔭下乘涼的小販立時來了精神。
        “賣廢品?。俊彼麩崆榈卮蛘泻?。
        “是?!蔽野丫W(wǎng)兜遞給他。
        小販手腳很麻利,把空罐倒進他的麻袋,口中念念有詞:“一個可樂罐一毛,共10個。一個椰汁罐一分錢,共6分。一共是1塊零6分錢,小兄弟你可拿好嘍……”說著,把一堆破爛的紙幣塞到我手里。我嚇得縮回手,說:“這么一大堆東西,才這么一點錢?”
        小販說:“小兄弟,看來你是第一次賣廢品,都是這個價。我是童叟無欺。不信你可以跟別人打聽。我是出常攤的,每天都在這兒蹲著,絕不哄你?!?
        我說:“可樂罐的價錢還湊合,可這椰汁罐也太便宜了,就算它比可樂罐小一點吧,也不該差了10倍的價錢?!?
        小販不急不惱地說:“小兄弟你有所不知,這可樂罐是鋁合金的,椰汁罐是鐵皮的,所以價錢差老鼻子了?!?
        我說:“l(fā)分錢一個罐,還不夠我跑腿的錢呢。我不賣了?!?
        小販依舊笑瞇瞇地說:“你要不賣,就再原封不動地提溜回去??赡懔粼诩依镉钟惺裁从媚??”
        我說:“把它們排成一隊,用筷子敲了聽響。。”
        晚上爸媽回家,我趕快把l塊錢雙手奉上。爸爸說:“嘿,還真看不出,我兒子能自食其力了?!?
        媽媽說:“老實說吧,你把家里什么東西給賣了?”
        我嘻嘻一笑說:“媽媽您猜得可真準。您怎么知道我是賣了東西換的錢呢?”
        媽媽嘆了一口氣說:“你除了賣自己家的東西,哪還有掙錢的本事!”
        我只好低下頭說:“您料事如神?!?
        爸爸說:“你快交待拿什么換的錢吧?!?
        我說:“不過就是幾個破易拉罐。”
        爸爸立刻變了臉,趴下身子就往床底下看,我說:“別找了,爸。早就到了老鄉(xiāng)的麻袋里?!?
        爸爸說:“那是我打算做一個簡易天線的材料,攢了好長時間,才湊夠了數(shù)。正打算這個星期天付諸實施呢,沒想到你這個敗家子居然給賣了……”
        我說:“也沒都賣,還剩了6個?!闭f著把椰汁罐拿了出來。爸爸臉色先是轉(zhuǎn)晴,定睛一看又陰了下來,說:“這是鐵的,不行。”媽媽在一旁嘮叨起來:“都是你,讓他自己掙錢。他有那個本事嗎?一不能偷。二不能搶,除了賣自家的東西,就剩下賣血了。我說你這個當?shù)?,少想這種恨點子好不好?”
        爸爸苦笑著說“易拉罐的事,我再去想辦法。跟招待所的大師傅說說,他們那里老有大吃大喝的,湊幾個罐不是什么難事。關于掙錢的事,就讓金戈自己定吧?!?
        我對他們說:“你們等著瞧吧,我一定不靠賣東西,掙點干凈的錢給你們看看?!?
        第二天晚上,待媽媽收拾好飯桌。我咳嗽了一聲,爸爸還沒覺出什么,媽媽先說了后:“我看你今天有什么高興的事?!?
        我說:“你們——看!”說著,把一張10元的票子放在桌上。
        我以為他們一定會高興,沒想到媽媽的眼睛瞪得快掉出眼眶:“我的小祖宗,你的這錢是哪兒來的?”
        我大大咧咧地說:“勤勞致富,守法經(jīng)營。您就放心好了!”
        爸爸一臉嚴肅地說:“你不說清楚了,我們還真放不了心。”那架式簡直像是審問。
        我只好如實交待:“從九歌手里錚的?!?
        媽媽大吃一驚說:“你跟他要的啊?咱可以人窮志不短,你不能小小年紀就學會了手心向上。沒出息。”
        我氣憤地大叫:“你們?yōu)槭裁纯偘研『⑾氲媚敲磯??告訴你,這是我用勞動換來的?!?
        事情是這樣的。
        上午我正在家里再思苦想賺錢之道的時候,九歌像個幽靈似的躡手躡腳進來。
        他說:“還想著發(fā)財?shù)氖履???
        我說:“是。正策劃把你們家搶了呢。”
        九歌說:“要搶我爹的錢,還真不容易,他的錢都存在進口的保險柜里,聽說得用好幾噸tnt才能把柜門炸開。你不要以身試法?!?
        我說:“九歌,哪兒涼快你到哪兒呆著去,沒看見我心煩著呢!”
        九歌說:“我也心煩著呢??晌疫@心煩要是跟你的心煩換一換,咱們倆就都不煩了?!?
        我說:“你講話怎么跟繞口令似的?我記得你期末考試是數(shù)學不及格啊。怎么現(xiàn)如今活也說不利索了?”
        九歌說:“咱們簡短截說吧。我這個暑假就得全力以赴地補數(shù)學了。別看我爹自個兒沒什么學問,要是我補考再不及格,他非得把我的皮扒了當鼓面。偏巧老師又布置了好幾篇作文,你說我的頭發(fā)也不是孫悟空的毫毛,揪幾根就可以變出幾個九歌。所以我得集中優(yōu)勢兵力打殲滅戰(zhàn),主要突擊數(shù)學……”
        他說到這里我插嘴道:“所以你想讓我?guī)湍愦鷮懽魑???
        九歌搓搓胖手說:“不好意思啦。正是這個意思?!?
        我說:“我不干。這不是弄虛作假嗎!”
        九歌說:“這叫助人為樂。再說我也不是白使喚人啊,付酬。每篇10塊錢,你要是嫌錢少,咱們還可以討價還價?!?
        爸爸聽完我的話說:“這錢雖說是你勞動所得,但不光明正大?!?
        媽媽說:“嗨!管它那么多!反正也不是金戈求的他,金戈多寫一篇作文,自己練了手藝,還得了零花錢,有什么不好?作家寫作還付稿酬呢?!?
        爸爸說:“真是婦人之見。這不是耽誤了人家的孩子了嗎!”
        后來的結局真是悲慘極了,爸爸不但把我錚的錢退了回去,還找九歌的老爹告了一狀,讓九歌的屁股牢牢地記住了這件事。
        我在街上閑逛,爸爸媽媽已不再提讓我掙錢的事。他們已經(jīng)忘了,但我沒有忘。我一定要用這件事證明我是一個真正的漸漸長大的男孩。
        我看到兩個小姑娘在炸油餅。不是北京人常吃的那種像爛魚網(wǎng)似的中央劃了三道的餅,而是大得像頂草帽。她倆一個人抖,一個人炸,配合得十分默契。餅里有蔥花的香味,很多人排著隊買,生意很紅火。我呆呆地看著她們,問:“你們需不需要人幫忙?”
        其中高個的女孩用濃重的外地口音說:“要嘍。你沒看到我們多忙,過些日子她還要回家耍,就剩我一個人跑單幫,哪里忙得過來!”
        我說:“那我來給你們幫忙吧,我只要很少的工錢?!?
        高個女孩說:“就你這個樣子,還能炸油餅???不要讓油把你炸焦了。你莫要拿我們開心啊,有心幫忙就買一個我們的油餅吃好了?!?
        無論我再說什么好話,她們就是不相信。
        有什么辦法?我只好踢著石子往前走。
        看到一些年輕人在搬水泥預制板。他們喲唷地喊著號子,像個巨大的蜈蚣,在滾熱的馬路上緩緩蠕動。
        趁他們休息的時候,我走過去說:“這工地上有沒有輕一點的活,我愿意來工作?!?
        工人們蹲坐在地上,沉默地看著我,好像沒有聽懂我的話。
        我又重復了一遍。一個老工人抹著滿臉的汗水對我說:“這里沒有輕的活,你的身子骨還沒長結實,是干不了這里的活的。你為什么小小年紀就要出來掙錢呢?回家去吧,要是跟家坐鬧了脾氣,認個錯就是了。別那么犟?!?
        老人家真是個好人,可我的心事他怎么能猜個透!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心想要不就揀一個錢包好了,這也算我掙來的錢啊。又一想,不對啊,揀的錢包是要上交的。我暗笑自己,真是讓錢迷了心竅了。
        你還別說,我就這么兩眼盯著地走,還真就揀到了錢。不過就是少了點,只是五分錢的一個鋼蹦。
        要是我小時候,就會把這錢交到警察叔叔手里。可我都這么大了,再說現(xiàn)在誰還把五分錢當成錢啊。于是我只好把它留在口袋里了,過了一會兒,就把它加入到我自己的錢里,買了一根冰棍。
        買冰棍的時候我靈機一動,心想這也是一條光明正大掙錢的路子啊。仔細一琢磨,不成,現(xiàn)在賣冰棍也不是那么容易了。過去推個自制的畫著白熊的小推車就行,如今都是標有“和路雪”或是“新大陸”的冰拒,由初級階段發(fā)展成豪華型的了。我到哪兒去武裝這么先進的設備啊。
        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啊走。原來覺得城市很大很大,掙錢的門路很多很多,輪到自己親自實踐,才知道謀生是這么不容易。
        “嘿、小伙子,你溜達什么呢?從早上我就看到你圍在這兒轉(zhuǎn),現(xiàn)在都下午了,你還不回家。是不是有什么掰不開的事???”一個搭著涼篷買書報的老爺爺對我說。他一定是把我當成不良少年了。
        他的花白的眉毛很使人信任,我就把自己掙不到錢的苦惱跟他說了。
        “喔,是這樣?!彼粲兴肌?
        “我有一個主意,不知你愿意不愿意干?!彼烈髁艘粫赫f。
        我說:“您快說?!?
        他說:“你會唱聶耳的那支賣報歌嗎?”
        我說:“不就是啦啦啦啦啦啦,我是賣報的小行家……”
        他說:“對嘍,如果你愿意賣報,我可以替你把晚報批發(fā)來。每一張你可以得到5分錢。積少成多,這就是你的勞動所得了啊?!?
        我說:“好啊好啊。我以后就當一個賣報的小行家?!?
        老爺爺說:“那好吧。你先交我定錢吧?!?
        我一愣說:“什么叫定錢啊?”
        老爺爺說:“你要多少晚報,我得前一天到郵局登記。定多少第二天就取多少,不興翻悔。訂報的時候就得交錢,這就是定錢。一份晚報兩毛五,你要多少份,錢自己算?!?
        我想了想說:“我要100份吧?!?
        老爺爺咕嚕一句:“心還挺貪。好吧,給我25塊錢,明天下午3點到我這里拿報紙。不過可有一條,你不許在我這周圍賣報?!?
        我說:“為什么呢?老爺爺?”
        老爺爺生起氣來:“你這個孩子看起來挺機靈的,怎么連這點道理都不懂?我這么大年紀了,腿腳也不利落,沒法挪窩。我也賣晚報,你要是在我這近旁賣,我的報紙不就賣不出去了?你跑遠點,那邊大橋底下,是個好地方。騎車的人到了那兒都習慣捏閘,你就揀那蝎虎的消息多吼它兩嗓子,不愁沒人下車買報?!?
        我看著爺爺花白的眉毛,覺得他又精明又可親。
        我從壓歲錢里取出25塊錢交給了老爺爺。那天晚上我拼命壓抑著自己想說真話的愿望,竭力裝作若無其事。我打算給爸媽一個意外的驚喜。
        第二天下午,陰云密布。我給家里留了一個紙條,說我到九歌家去了,要他們別等我,夾著雨衣就跑出了門。
        今天不會再揀到錢包了。我的眼睛再不會朝地下看,而是一直看著前方。
        沒想到老爺爺遲疑著不把報紙給我?!昂⒆樱裉焯鞖獠缓谩?
        “天氣不好和報紙有什么關系呢?”我大不解。
        “傻小子,天氣不好,買零售報紙的人就少多了。我們是應該看了天氣預報才下定金的,昨天我一看大太陽那么好,就把這事給疏忽了。你說定100份,我也沒攔著你。我看你今天是賣不出那么多份了。這樣吧,我只給你50份,剩下的由我來賣……”老爺爺長長的眉毛隨著他的話,微微顫抖。
        我的心一下子熱辣辣地。一把搶過報紙,說:“老爺爺,您就放心吧.我一定會把報紙都賣出去的?!?
        天空已經(jīng)有大而稀疏的雨滴砸下來,把包在最外面的報紙洇出一個個深褐色的橢圓。我趕忙把雨衣裹住晚報,抱著它往橋底下跑,好像它是我的小弟弟。
        立交橋底下真是個好地方,風吹不著,雨打不著。騎車的人們一到橋下,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是個兜售報紙的好地方。
        “嘿,小孩,來張晚報?!币粋€戴眼鏡的叔叔招呼我。
        我趕緊給他拿了一張報紙,他遞給我一張一塊錢的票子。
        “哎呀,我找不開。叔叔,你有沒有零錢?”我把自己的錢包翻得像被搶劫過,還是湊不夠零錢。
        “這個票子不算很大啊,你為什么不預備零錢呢?”叔叔嘆息著。
        突然我心生一計,對他說:“要不您買兩份報紙吧,這樣我就找得開了?!?
        叔叔笑了,說:“這上面又沒有我的文章,我要那么多相同的報紙干什么用呢?”隨手放下了報紙,說:“那我只好到前面的報攤?cè)ベI報了?!?
        我看著戴眼鏡叔叔遠去的身影,才知道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其實我家的儲錢罐,肚子都快給脹破了。來不及后悔,又有新的顧客。幸好這一位備有零錢,我的被動局面漸漸改觀。下班的人流涌了過來,有幾次我居然被包圍了。
        “嗨,小孩,你倒是快點找錢啊,我都等了半天了!”
        “你也不能光給那半邊的人賣啊,我比他先來的,可你看,他買了報,騎出去都快有1里地了,我這兒還等著你拿報呢。怎么也得有個先來后到啊……”
        “這張報紙都淋濕了,你得給我換一換。”
        “你這錢找錯了,還得給我一毛錢呢……”
        我忙得一塌糊涂,但總算把大約一半的報紙賣出去了。我抹了一下額頭的汗水,看了一眼四周。
        不知何時,夜幕已經(jīng)悄然降臨,密密的雨簾已經(jīng)變成青黑色,均勻細密地抖動著,撞擊到水泥路面,反彈起灰白的霧煙。
        一輛鐵灰色的奔馳急駛而過,濺起的水花打濕了我的褲腳。
        雨很大,立交橋地勢低洼,水浪滔滔地匯集而來,我的四周幾乎成了一個小湖泊。下班族的季節(jié)似乎已經(jīng)過去,洶涌的自行車大軍消失了,只有三三兩兩的散兵游勇急匆匆地往家趕。
        他們一定是趕回家吃飯去的。我這樣想著,肚子就咕咕地叫起來,好像里面潛伏著一群蛐蛐。
        回家去嗎?
        不能!我不能回家。這不但是錢的事(我到現(xiàn)在連本錢還沒有賺回來呢),還有我立下的誓言。
        但是再在橋下等,希望渺茫。天越來越黑,買報的人越來越少。我要到一個資源更豐富的地方去。
        到哪里去呢?
        我思索了一下——到火車站去!那里什么時候都是人聲鼎沸燈火輝煌的,想著就令人溫暖。
        我于是把剩下的報紙夾在腋窩下,穿上雨衣。塑料雨衣包裹著我,雨滴打在頭頂上,好像在敲一只洋鐵盆。
        換了兩次車,到了火車站。我這才想起,火車站的大門是要憑當日車票才能入內(nèi)的。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發(fā)現(xiàn)因為雨太大,把門的人也躲到一邊去了,讓我順利地混了進去。
        大廳里好暖和呀!混合著煙氣的空氣雖然有些污濁,但仍給人一種親切的感覺。
        “賣報啦!賣報啦!”我鼓足勁喊了起來。
        還真有幾個人放下沉甸甸的行李卷,說:“買張報。留著在車上慢慢看,也好解個悶?!?
        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賣東西這個事,只要有一個人買,就會有人好奇地圍上來。難怪那些不法商販要雇“托兒”呢,就是能使買賣興盛。
        我忙著收錢,遞報,心里喜孜孜的,照這個速度賣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得勝歸朝了。
        “我說,誰讓你在這里賣報的!”忽然一個炸雷似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
        我抬頭一看,是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漢子。
        我說:“我讓我在這里賣報?!?
        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森然的白牙說:“你一說話,就知道你是個雛兒,不懂得規(guī)矩。這地方是誰想來賣報就能來賣的嗎?這是風水寶地。你拜了碼頭了嗎?”
        我說:“這里是火車站,怎么會有碼頭?只有港口才會有碼頭啊。”
        絡腮胡子說:“你小子是真不懂還是裝糊涂???”
        我望著他說:“是真不懂。麻煩您告訴我,我不就懂了嗎!”
        他說:“別的我也不跟你多說了,快走吧。記住,每個賣報的人都有他自己的勢力范圍,走晚了就會有人對你不客氣了?!?
        我不很明白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反正這里是不能賣下去了,只好戀戀不舍地離開了火車站。
        浸滿雨水的房屋,好像比白天脹大了許多,在五顏六色的霓虹燈照耀下,仿佛魔鬼的宮殿。我剩余的報紙,還有30多份。夜晚已經(jīng)使吃飽的人們都躲在溫暖的家里看電視了,還有多少人會等著買我的報紙呢?
        只有天知道!
        但是我必須把剩下的報紙賣出去。要不然我不但沒有掙到一分錢,連老本都搭進去了。
        這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的恥辱。
        再到哪里去賣報?
        那個地方應該又溫暖又明快,人們才有興致買報……哪里是又溫暖又明亮的地方呢?
        只有自己的家!
        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事情還沒有做完,不許想到家!
        對了,地鐵就是溫暖而明亮的地方。
        我立刻飛快地鉆入地鐵。它是明亮的,但有一種遲鈍悶熱的感覺。
        已經(jīng)過了上下班的高峰時期,車廂里顯得空空蕩蕩,有的人瞇著眼,有的干脆就昏然入睡,身子隨著車廂的擺動微微搖晃。
        我走到一位女上跟前,輕聲對她說:“今天的晚報,您要嗎?”
        她睡眼惺忪地看了我一眼說:“你這小孩,不好好上學,就出來掙錢。我們給希望工程捐的錢怎么也不管事???”
        我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放暑假了?!?
        她說:“噢,是勤工儉學。”
        我說:“您到底,買不買報?。俊?
        她說:“我們家報紙多著呢,我不買?!?
        我毫不氣餒說:“晚報上有最新發(fā)布的今夏今秋的服裝流行色,是沙漠系列和……我不說了,您自己看吧?!蔽野岩粡垐蠹埲剿稚稀?
        她一邊說著:“報上登的這東西盡是瞎說,根本就不準?!币贿吅芾鞯靥湾X買了報。
        我的自信心大受鼓舞。
        我走到一個小伙子跟前說:“波黑的局勢又吃緊了,新死了兩個記者?!?
        他什么話也沒說,立即掏出錢包。
        我走到一個老人身旁,挺神秘地對他說:“報上登著活120歲的人的秘訣?!?
        老人接過我的報紙說:“小家伙,活那么長有什么好的?地鐵是不許賣報的。你千萬小心,別叫人逮著。”
        我感激地沖他一眨眼睛。后面的賣報過程就使我有了一種作賊般的感覺。每到一站,我就把沒賣完的報紙卷在雨衣里,挾在腋下(因為我沒帶什么包裝),裝作正經(jīng)地下了車,但是并不出站。等下一列地鐵開過來的時候,再竄上新的一節(jié)車廂,兜售報紙。
        隨著時間的推移,買報的人越來越少了。人們不客氣地拒絕我,甚至連看部不看我一眼,好像我是在對著一堵墻壁說話。
        到了最后20份報紙的時候,我簡直就要絕望了。
        我連續(xù)串了幾趟列車,沒一個人買我的報紙。有個阿姨對我說:“我是上夜班去。在家里就看過晚報了。這么晚了,沒有人再會買報紙了,報紙也像蔬菜,要越新鮮越好。孩子,你快回家去吧?!?
        不。我不能回家。要是這些晚報賣不出去,就等于一分錢也沒有掙。辛辛苦苦這么長的時間,實際效果就是一個圓圓的零。
        但是,人們越來越冷漠了。沒有人買我的報紙,由于我反復地在站臺上出現(xiàn),地鐵的工作人員已經(jīng)警惕地用眼睛的余光瞟著我了。
        我疲憊地靠著地鐵站的大理石柱子,一股滑膩膩的涼感,沿著我的脊梁骨往上爬。
        金戈,你一定要再堅持一下。我狠狠地對自己說。
        走過來一個年輕的女孩,對我說:“你是在賣晚報嗎?”
        我很奇怪,我并沒有把報紙露在外面,只是在這個站臺休息,預備一會兒再開始旅行售報的。她莫非有x光眼,能透過厚厚的雨衣,看到里面的東西?顧不得想那么多,我不能放跑了送到手的主顧。
        我忙不迭地說:“是啊,是啊?!?
        她說:“你還有多少張報?”
        我說:“多著哪。你問這個干什么?”
        她說:“這是今天晚上最晚的晚報了。我都買了?!?
        我壓抑著狂喜問:“你買這么多的報紙干什么用呢?”
        她莞爾一笑說:“這上面有我的文章,所以我要多買些啊?!?
        沒想到索繞我這么長時間的難題,這么容易地就解決了。再說,我看她的年紀比我大不了多少,居然就在報紙上發(fā)表文章了,不由得頓生欽佩之意。我一邊收她的錢,和她交接報紙,一邊真心實意地說:“你真不簡單。能告訴我哪篇文章是你寫的嗎?”
        在一個下午搭一個晚上的賣報過程中,我對報上的每一篇文章,都像自己寫的卷子一般熟悉。
        這本來是一個正常而充滿善意的問題,沒想到女孩突然變了臉,說:“你這個人怎么這么愛刨根問底呢?”
        她自言自語著,“他們說得真對?!睋u晃著馬尾巴辮,不耐煩地走了,留給我一個背影。
        也許怪我太多嘴多舌了。不管怎么說,我用自己的力量把整整100張報紙都賣出去了,在這樣惡劣的天氣里,首戰(zhàn)告捷,真是一個小小的奇跡呢!
        我這才想起爸媽。他們在家里一定等著焦急了。我以前雖也到同學家里玩過,但從沒有拖到這么晚的時間。
        我急急地向地鐵站口跑去。
        我看到那個女孩正把厚厚一沓剛從我這里買到的報紙和找回的零錢,交給一對中年夫婦。
        女人感激地對女孩說:“謝謝你。剩下的這點錢,你就留下吧。素不相識的,幫了我們的忙……”雙手推讓著。
        女孩的頭左右晃動著說:“一樁小事,不客氣?!卑彦X送回,然后張開櫻桃顏色的花傘,走出地鐵站。
        那個男人把所有的報紙捅進果皮箱。果皮箱的口子很小,他就用指甲把報紙折得很整齊,好像它們是一塊塊鋼板。
        當他們把一切都做妥貼了以后,才發(fā)現(xiàn)我站在他們面前。
        他們是我的爸爸媽媽。
        我說:“你們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媽媽說:“九歌的父親下班的時候,坐在車里看到你在橋洞下賣報。九歌到家里來找你,沒想到你還沒有回來。我們是隨便到外面逛逛的……”
        我垂頭喪氣地說:“爸爸媽媽,假如不算你們的錢,今天我還是一分錢也沒有掙到?!?
        爸爸撫摸著我的頭說:“金戈,為什么不算我們呢?我們是你最后的顧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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