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這天上午我躲在隊長室里煩躁不安地翻看著檔案材料，沒有去對面平房中的訊問室。中川在那里指揮，用剃須刀片割開她的皮肉，往傷口里搓進(jìn)鹽粒，那樣的事他很有耐心地干到十點多鐘。

十二點半我換上一件灰色的中式夾襖，坐到隊長室隔壁那個帶套間的小會客室里。房間中央放了一張四方的麻將桌，暫時當(dāng)作餐廳，讓城中心的鴻福樓送了幾個菜。

他們在那邊給女孩子套上了一件黑上衣和一條黑裙子（淺色的質(zhì)料上會滲透出血跡來，太難看），好象是從隔壁警備隊隊長的女人那里借來的。這是陳惠芹被捕后頭一次被允許穿上衣服，也是她一生中穿過的最后一套衣服。

從這天下午起，直到一個多月后在地下室里被秘密處決為止，我們再也沒有費心讓她穿過什么，她就一直是一絲不掛地赤露著全身渡過的。

兩個憲兵夾著她穿過后院，把她隔著方桌放在我對面的椅子上，這時才給她除掉了手銬。沒有為她借鞋，她那雙扭曲腫脹的腳可能也套不進(jìn)普通的鞋了，腳鐐?cè)匀绘i在她的腳腕上。

軍醫(yī)已經(jīng)給她注射了一支嗎啡之類的東西，要不然，她恐怕會痛得縮到桌子底下去吧。

“我本人非常地、非常地欽佩你，姑娘，你是一個真正的武士。我從沒有遇到過像你這樣堅強(qiáng)的女人?，F(xiàn)在我們之間的戰(zhàn)斗結(jié)束了，是我輸了。我希望以后我們能夠成為朋友?！?/P>

我像一個愚蠢的演員那樣聲音低沉地說，希望會給她一個深刻的印象。雖然她明顯地十分疲倦，還是稍稍有些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我站起身為她倒一種中國產(chǎn)的紅酒，很甜，同時甜蜜地笑起來。

“混蛋，我在日本都沒有給女人倒過酒！”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端起另一個杯子繞到陳惠芹身邊，她哆嗦了一下。

“為勇敢的姑娘干杯?！?/P>

她仍然坐在那里低著頭，從扣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領(lǐng)口后面還是能看到她脖頸上暗紅色的燙傷。由于手指根本不能彎曲，她用拇指和手掌的邊緣夾起酒杯。我正想她會不會把酒倒到我身上來，但是她慢慢地喝了差不多半杯。

我的中國話不能表達(dá)更復(fù)雜的內(nèi)容，我把野山叫進(jìn)來翻譯，然后我再改成日語。

“我研究過你們的檔案，知道你們有規(guī)定在被捕后應(yīng)盡量拖延坦白的時間，但是在經(jīng)過一定的時間，大概是兩到三天以后吧，如果生命或身體受到嚴(yán)重傷害的威脅可以坦白。你的組織和我一樣懂得，一旦有人落入對方手中，要指望他或她能夠頑抗到底是根本荒謬的。

你的東西沒有送到。那間破草房連同它周圍十米方圓的地面我們都一寸一寸地扒開來看過了，連放一張紙片的合適地點都沒有。”

她把嘴角向上彎起來，勉強(qiáng)表現(xiàn)了一個微笑，說：“在十二米外的那棵榆樹下面。”

我閉上眼睛等了兩秒鐘，像是咽下一只蒼蠅。

我還沒告訴她，十來個憲兵、憲補(bǔ)加上中國警察，昨天下午一直在搜索紅山那塊地方。

全文(編輯:dq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