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林仙兒

 

       到達西塘?xí)r是午后三點，但煙雨迷蒙中的古鎮(zhèn)儼然薄暮時分了。我顧不上去酒店客棧拾掇行李，便沿著老街漫無目標地走著。西塘，就像塵封已久的畫卷一樣，在我面前徐徐舒展開來——

       多么靚麗的風(fēng)景，多么溫馨的古意！小橋流水，枕河人家，細雨熏風(fēng)，粉墻黛瓦，我就這么輕易地迷失在江南特有的氤氳里，仿佛前世的我來這兒揀拾起遺落的舊夢……

       地處江浙滬三省市交界的西塘古鎮(zhèn)號稱“吳根越角”。俗語有云：“春秋的水，唐宋的鎮(zhèn)，明清的建筑，現(xiàn)代的人”?？梢娢魈潦且粋€融現(xiàn)代和古典于一體的旅游 勝地。這里河道交織，船只往來，槳聲欸乃，雨鶯鳴柳，水聲泠然不絕。幾步一座石橋，轉(zhuǎn)身一條里弄，廊棚聯(lián)綴，綿延而遠，加之岸樹聳翠，紅花搖曳，行人熙 攘，薄霧如紗，竹竿上衣裳鮮艷，雕花窗欞里偶爾探出半張花朵般的臉……都給古鎮(zhèn)涂上了一層絢麗、生動的油彩。在古鎮(zhèn)上顧盼流連，鞋底與青石相觸，跫音清 亮，如一顆顆小石子滾進幽深的巷子，蕩起一串串美妙的音符……

      若細察，古鎮(zhèn)可慕可嘆之處更多。小街上，有人傾聽著咿咿呀呀的櫓聲；有人遠遠張望，仿佛在回憶似曾相識的人事；有人俄爾抬頭，向熟人輕輕招呼一聲，又埋頭 趕手里的活計……水邊系纜石被磨得溜滑烏亮，從深深勒進去的凹槽依稀可知這里曾商旅云集，那遠去的白帆曾載動幾多浮沉與牽念；花墻外掠過一個身影，宛如戴 望舒的雨巷里娉婷而至的丁香姑娘；白發(fā)老人安閑地坐在檐下，笑瞇瞇地看著游人，一幅怡然自得、樂天知命的神態(tài)。最能引發(fā)游人聯(lián)想的是那閣樓上的花窗?！? 也許曾有一個被書香浸潤的江南女子在那里住過，并隔著花格窗欞，曾屏息聆聽著恍若古典詩詞里的噠噠馬蹄……走著，看著，你的心便柔軟起來，也便通諳了西塘 含蓄嫵媚、溫婉端莊的美，以及隨意點染的水墨畫一樣的婉約與蘊藉。

      走累了，不妨斜倚在“美人靠”上歇息一會，懶洋洋地看著若有若無的雨點掠過頭頂，倦歸的鳥兒在泡桐樹的陰影里灑下濕漉漉的樂音，兩個廝守的人癡迷地對望著眼里的漣漪，一只睡眼迷離的小貓懶洋洋地“喵嗚”一聲，復(fù)又趴下……

    這時，暮色漸深，微光入戶，一層淡藍色的薄霧浮起在河面上。朦朧之中，古鎮(zhèn)如一個青衣素面的女子，施施然安坐在愈來愈深的夕光里。

       西塘之夜，是從一點一點亮起來的燈光開始的。

當(dāng)行人漸漸稀少，暮色漸漸濃釅，家家戶戶的門一扇接著一扇合上，街道一下子變得清寂起來。幽微的花香在夜空里聚集著，彌漫著，充盈了你的眼鼻心肺，乃至你的每一個毛孔和細胞。

       驀的，一只小木船鉆過橋洞，泊在一個石階前，主人躍上臺階，推門，閃了進去，把小船留給黑暗和怡然哼唱的流水。流水，這活潑潑的大地之脈，滋育了多少如 春花般靚麗、如秀竹般清逸的江南人呵。它從東家進，西家出，串門子一般，自由自在，隨心隨性，毫無顧忌。流水的光影浸潤著墻角默立的梅、伸過墻頭的杏、晚 風(fēng)里搖曳的柳枝，以及呼朋引伴的的青草。偶有夜船滑過，那都是和我一樣對江南古鎮(zhèn)，對千年西塘充滿著水鄉(xiāng)情結(jié)的人在夜游。他們靜靜地盤坐船頭，心思卻隨著 槳聲越飄越遠。哦，誰家深宅里躥起一陣歌聲，仔細聽，是越劇，花香一樣在夜空里蕩漾著，而背街的小巷顯得愈加靜謐了。

       

       西塘的小弄特別多。兩旁高墻大院，夾雜其間的弄堂更顯得深窄細長，好在相隔不遠便有一盞小路燈，雖不甚明亮，但不至于使人撞墻，十分契合老街古鎮(zhèn)的懷舊 風(fēng)情。不經(jīng)意間來到那條著名的石皮弄，跺跺腳，感覺那石板確實很薄，弄堂也狹窄得僅容一人通過。再折回來，繼續(xù)漫無目的地走，不時有燈光金箔一樣鋪過來， 把黑暗劃開一道縫隙。透過半開的門扉，隱約可見忙碌的背影或一閃而過的人。

      突然，河上熱鬧了起來。被一陣歌聲吸引，我邁上高高的環(huán)秀橋，眼前頓時豁然開朗?！娪乃{的夜空流螢飛逝，臨水人家紅燈高挑，與河面相映成趣。掛著小旗的酒館里杯盤盈香，田歌隨著微涼的夜風(fēng)徐徐潛入耳鼓……

      田歌源遠流長。每到蟬鳴初歇蛙鼓陣陣的夏夜，納涼的農(nóng)民就會隨口編的歌兒在街巷間飄蕩。田歌一般由三人、五人或更多人組成，句子長短不等，組織形式有領(lǐng) 唱，有應(yīng)答，并托物言志，用傳統(tǒng)的比興手法抒發(fā)心聲。當(dāng)大家一起歌起來，明朗、悠揚的如空山鳥啼，月上桑林，水浪吻沙，風(fēng)吹稻野，輕舟鉆入荷花深處……當(dāng) 然，也有纏綿悱惻的則如溪水嗚咽，落紅蕭蕭。逝去的何至是年華，還有盛衰興亡變幻的詠嘆！

      常說江南人婉約、細敏、內(nèi)斂，與北方人有別。這一點，從高高的墻、曲折的回廊、構(gòu)思精巧的水榭廊棚、因地就勢的高橋里弄，還有家家屋內(nèi)的陳設(shè)布置、器皿物 品等可見一斑。其實，江南人的秉性不僅僅表現(xiàn)在這里，還體現(xiàn)在安命隨俗、淡泊達觀的人生態(tài)度上。你看那白墻青瓦緊緊圍攏著的院落那樣幽靜，不動聲色，從不 把喜樂悲歡寫在臉上。即使這里也發(fā)生過很多讓人嘆惋的事，但都安安靜靜地過去了，如橋下的流水一般……

      就這樣一路行走一路思索，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輕輕合上門，西塘已沉浸在詩一樣的安閑與靜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