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蘇黎

靖節(jié) 2012-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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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以前，我一直是個自信美麗快樂的女人。

    2012年，我還是單身，我一直在殷切地等一個人，也許永遠(yuǎn)等不到了。

    我問自己什么是愛情，我的心指了指那道疤痕，不肯回答。

    我是韓凌，2007年七月之前，我一直是個自信美麗快樂的女人。

    2007年七月，蘇黎穿著一身做工粗糙，價格不會超過百元的西裝，素面朝天，面帶羞澀地走進(jìn)我的辦公室。她說，您好，我是來面試的，我叫蘇黎，我沒有工作經(jīng)驗，但是我會用心做事的。

    我清楚地記得扎著馬尾的她真誠地對我微笑，她的劉海薄而稀少，沒有刻意遮住額頭。

    那年秋天我們一共錄取了兩個新人，一個叫曲珊，另一個就是蘇黎。我的這個決定讓大家唏噓不已，我們是國際化妝行業(yè)的先鋒，招聘的門檻很高，其實說白了，對外貌要求很高，蘇黎很漂亮又清純，但是額頭上有道四五厘米長清晰可見的傷疤。

    幾年以后蘇黎問過我當(dāng)時為什么要錄取她，我回答她，因為你那么堅定勇敢地走進(jìn)來，我沒辦法拒絕你。

    蘇黎很聰明，學(xué)東西很快，就像她說的那樣，做事很用心，不出兩個月，她就能背出所有系列產(chǎn)品的規(guī)格效用特點等一切內(nèi)容，而且也讓所有的同事們都喜歡上了她。女人扎堆的行業(yè)向來多是非，我真想不通她是怎么做到的，每個月度評比都是最優(yōu)。08春節(jié)之后，我開始把她帶在身邊，她成了我的助理，每天跟隨，依然那么羞澀地謹(jǐn)小慎微，但也從來沒有出過什么錯。我的客戶們都很喜歡她，也有一些人不懷好意地詢問她有沒有男朋友，每次她都回答，有，在外地。

    那時我們的感情已經(jīng)很好，她私下里叫我凌姐，常常會講一些她生活中以前或剛剛發(fā)生過的一些事，也講起過她的男朋友。

    她微微仰著頭，看著窗外的陽光，輕柔地描述著那個男孩，他個子高高的，戴一副黑框邊的眼鏡，我估算過，他近視大概三百度吧，他特別愛笑，喜歡打籃球而且打得特好，那時候有他的籃球賽總有很多女孩去看，多數(shù)都是沖著他去的，不過看也是白看，他的眼里只有我。

    我問，你說他在外地，是在哪個城市，距離遠(yuǎn)嗎？

    不知道，她臉上的幸福表情瞬間消失了，不知道在哪。

    你們分手了？

    不，沒有，我們沒有說過分手，只是有些誤會，他大概生我氣了。

    那你們多久沒聯(lián)系了？

    她深深吸了口氣，說，快三年了。

    我終于看到了這個聰明的女孩愚笨的一面，曾經(jīng)我偷偷嫉妒過她，她的年輕她的溫柔她的聰明她的十全十美，可是那一天我突然就看穿了她，她，終究也只是個女孩子，一個會把分手了快三年的男友當(dāng)做是在冷戰(zhàn)的傻孩子。

    她來到公司一年多，期間不乏有很多優(yōu)秀的男孩子追求過她，也有許多人想為她作紅娘，她都是頑皮地笑笑，我是有男朋友的，不要拆散我們哦。

    汶川地震后，她最早提議并全權(quán)負(fù)責(zé)了募捐活動，又帶著合作企業(yè)捐獻(xiàn)的物資親自奔赴四川援建，那時候有很多青年志愿者趕往四川，可當(dāng)她做出這個決定時，我真的很擔(dān)心她，她就像我親近的小表妹，年輕柔弱，當(dāng)時的四川余震不斷，大家都不愿意讓她去冒這個險，可她一再堅持，勢在必行。說真的，我很佩服當(dāng)年參與援建的志愿者們，只有這些人出現(xiàn)在你身邊，你才會明白，他們是冒著多大的風(fēng)險去奉獻(xiàn)這份愛心。

    出發(fā)幾天后的一個清晨，還是傳來了不好的消息，又一次余震使得路面塌方，車翻在半路上，其他人只是受了些輕傷，蘇黎傷到了腰，住進(jìn)了醫(yī)院。

    當(dāng)我趕到時，她甜甜地睡著，手里緊緊握著一部手機(jī)。我俯下身，看到手機(jī)屏幕上顯示的是一段聊天記錄，來自一個網(wǎng)名叫2016的人，他說“我不希望你有事”。

    我從她手上拿下手機(jī)，卻把她吵醒了，她開心地說，凌姐，你來了，太好了。

    她傷得不重，沒幾天我便接她出院回家，在車上，她開心地對我說，凌姐我是因禍得福了，被困在山里時，我的腰根本動彈不得，我以為我要殘廢了，就發(fā)信息給他，他真的給我回復(fù)了，還好他用的還是以前的QQ號，你知道嗎，他說他不希望我有事，他真的還關(guān)心我，沒有忘記我，你知道嗎，我太開心了，我一直在等他，我以為他不知道我在等他，但是我現(xiàn)在相信，他一定是知道的。

    是的是的，我知道，那一瞬間我真的相信過吉人自有天相，這個傻丫頭，也許真的是因禍得福了。

    回去之后，蘇黎只要一有時間就會掛上QQ，可是那個2016再沒和她有過任何交流。

    那年中秋夜，我們集體出去慶祝節(jié)日，在最豪華的KTV訂了間包房一直玩到天亮，那天蘇黎喝了很多酒，我從來沒見這小姑娘失態(tài)過，她總是那么約束著自己，不允許自己出錯，可那天她失控了，她滿臉淚水靠在我肩上，她說凌姐，今天是他的生日，這幾年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有關(guān)他的一切，每年生日我都給他發(fā)信息，可是他連句謝謝都不肯給我回。

    我問她，你們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她斷斷續(xù)續(xù)地給我講述了她和那個男孩之間的故事。

    時間倒回2004年，當(dāng)時的蘇黎和許柯（也就是2016）都在同一所大學(xué)讀大一，許柯忘在食堂的手機(jī)被蘇黎撿到，他們約好地點交還。就在這個男孩迎面走來那一刻，蘇黎的心砰砰跳了兩下，臉?biāo)⒌丶t了，好像他曾經(jīng)夢中憧憬過的愛人走到了現(xiàn)實里。

    人生亦如初見，許柯就是那么一個丟三落四不會照顧自己的大男孩，可遇見蘇黎之后，他的生活開始變得特別規(guī)律，每天早上電話鈴聲會準(zhǔn)時叫醒他，蘇黎買好早餐等著他；每個周末，蘇黎會跑來收走他的臟衣服臭球鞋，再潔凈如新地還給他；每次和朋友在球場上奔跑，蘇黎會抱著他的外套乖乖等在一旁，手里握著他愛喝的可樂。

08年中秋之夜，蘇黎盈滿淚水的眼睛盯著我，好像看著4年前的許柯，她說，我可以為了你做任何事，我可以為你死，可以容忍一切，但是我受不了，受不了你和她在一起那么開心的樣子。

    04年的蘇黎漂亮活潑溫柔單純，可她不是沒有缺點，她小心眼，妒嫉，或者說她愛許柯愛得有些偏激，她不愿意看見她愛的人接近其他女孩。

    那年的許柯也不過是個貪玩的孩子，蘇黎無微不至的照顧對他來說，最初是新鮮，后來便成了束縛，他開始抵觸走到哪都有蘇黎跟著的生活，他想脫離蘇黎，像是不懂事的孩子急于逃離家長，蘇黎不再是那個可愛善良的蘇黎，她干涉他生活中的每一件事，甚至干涉他不許交任何異性朋友，他想掙脫蘇黎的心情太迫切，終于，他對蘇黎說，不要再管我的事，不然我們連朋友都沒得做！

    蘇黎是聰明的，她會煮飯會洗衣服，她的周末不是逛街購物看電影，而是在球場上站一天，只為陪心愛的人，她從不阻攔他喜歡做的事，從不要求他為自己做什么，她懂得怎么愛他，照顧他，他懂得照顧他的一切，可是，她不懂怎么面對分手，怎么面對來自愛人的威脅。

    許柯說出那句話后，蘇黎傷透了心，她沒想到對許柯的愛竟然成了制約自己的砝碼，她失去了許柯的感情，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失戀，她不知道該怎樣去面對，她選擇的方法是三天三夜沒有吃飯沒有睡覺，就呆呆地靠在自己的床頭，一直想自己做錯了什么卻又什么都想不通。

    那之后很長一段時間，蘇黎沒有再找過許柯，一方面她知道，許柯現(xiàn)在喜歡沒有她在身邊的自由；另一方面，也是聽了朋友說冷落他一段時間，也許他就想通了，會明白蘇黎的好。

    蘇黎的沉默沒有等來許柯，卻等來許柯已經(jīng)和李笑笑在一起的消息，李笑笑是學(xué)校里的風(fēng)云人物，沒有人不認(rèn)識她，不只是漂亮，據(jù)說家里有錢有勢，還有傳言說她爸爸是黑社會大哥，曾經(jīng)有個男生因為爭執(zhí)罵了她兩句，就被人打掉了兩顆牙。

    許柯有新歡的傳言在一個晚上得到了證實，蘇黎同屋的女生出去玩，在酒吧里碰見了許柯和笑笑。聽到這個事實，蘇黎默默低下頭，兩行清淚奪眶而出，那女孩急忙過來安慰，蘇黎你別傷心，這對狗男女有人收拾呢，我在酒吧聽到鄰桌的人在議論，早看笑笑不順眼，今天要找她算總賬。

    你說的是真的？蘇黎猛地抬起頭，快說啊，在哪個酒吧？

    那是05年的秋天，一個漂亮的女孩一臉焦急地跑出宿舍樓，甚至不顧身上穿的是睡衣，腳上踩的是拖鞋，那一路她撞到不少人，姑娘們憤憤地瞪了她背影一眼罵她是瘋子。那一年的她天真的臉龐，柔順的長發(fā)，干凈的額頭，我不敢去想象她是怎么把許柯帶出酒吧的情形，不敢去想那些耀眼的酒瓶碎片是怎樣飛揚(yáng)在她身上，綻放在她的額頭。

    警車到達(dá)時只看到了癱倒在路邊的蘇黎，鬧事的人已經(jīng)跑掉了，許柯也被早早躲出門口的李笑笑接走了，走之前笑笑關(guān)切地對蘇黎說，你快去醫(yī)院吧，明天我們?nèi)タ茨恪?/span>

    第二天，笑笑并沒有如約去看蘇黎，那天之后，蘇黎再也沒見過許柯和李笑笑，偌大的校園，當(dāng)初那么輕易就相遇了，而之后，說再見卻再也不曾見。有人說他們出國了，有人說他們休學(xué)結(jié)婚去了。

    我問蘇黎，那你這些年為什么還等著他？

    她說，那天我把他扶出酒吧，他叫我小黎，他說他很想我。

    我心疼地描著她額頭上的傷疤，她笑笑說，幸好當(dāng)初沒有傷到他。

    蘇黎的失控只有那一次，中秋節(jié)的宿醉之后，一切又恢復(fù)如常，她還是那個認(rèn)真可愛的蘇黎，愛說愛笑。

    09年蘇黎通過了教師資格考試，正式向我辭職告別，走的時候我們?yōu)樗k了個歡送會，她說凌姐，我舍不得離開你，但是我的理想就是做老師。

    她走之后，我沒再找新的助理，有時看到她的辦公桌會心里一酸，又想起她對我笑的可愛模樣。

    蘇黎離職后再也沒了音訊，再接到她的消息是2012年的2月7號，號碼顯示是云南，電話那頭是一個普通話很拗口的小孩子，他說，韓阿姨，我們蘇老師很想見你。

    2012年的蘇黎儼然一副老師模樣，留起了短發(fā)，厚厚的劉海，她說我怕嚇到孩子們，她的眼神里再不是天真稚嫩，而是充滿了母性的溫柔，這幾年她一直在云南一個山區(qū)支教，這并不意外，當(dāng)年她拿著教師證走的時候我便想到了，只是沒想到的是再見她已經(jīng)是她生命中最后的日子。

    那時的她已經(jīng)吃不下東西了，說話也沒有力氣，可是卻整天握著手機(jī)，偶爾拿起來看一會又放下。

    我驚愕，你還在等他？！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說，不是刻意要等他，只是這些年，沒再碰到讓我心動的人。

    醫(yī)生說蘇黎的日子不多了，她隨時會離開，我想為她做點什么，我也知道她真正想要什么。

    我在網(wǎng)絡(luò)上尋找2016，并沒有想像的那么難，我們成了網(wǎng)友，我沒有表明身份，想先探明他的心思，畢竟事情過去好久了。通過一段交談，我得知現(xiàn)在許柯在美國，的確是和李笑笑一起去的，但是沒多久他們就分手了，他在零八年六月和一個美國人結(jié)了婚，也就是蘇黎躺在醫(yī)院里那段時間，也就是他對她說我不希望你有事的那段時間，也就是蘇黎以為看到希望的那段時間。

    我問他，你還記得蘇黎嗎？

    他說，你是蘇黎嗎，沒想到你變得這么漂亮了。我發(fā)誓那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贊美我卻絲毫感覺不到欣喜，他根本已經(jīng)忘了蘇黎的樣子。

    我說我不是，我是你們的校友，記得當(dāng)時你和蘇黎的事，所以問問。

    他說，蘇黎是我大一時認(rèn)識的，我記得她好像很喜歡我，不過她太偏激了，占有欲很強(qiáng)，因為我交女朋友還找人去酒吧打過我，因為她，我女朋友才提出出國留學(xué)的，她前兩年聯(lián)系過我，為了什么事我記不清楚了。

    她不是你女朋友嗎？你們當(dāng)初不是很相愛嗎？

    “我們只是普通朋友，一開始在一起很開心，可后來不歡而散了，沒什么愛不愛的，我當(dāng)時太年輕，也不懂愛?！?/span>

    我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了人，這怎么可能是蘇黎等了這么多年也沒有放下的男人呢？他甚至不記得蘇黎的相貌，不記得蘇黎對他的好，他甚至根本不承認(rèn)他們之間有過愛情，他甚至覺得當(dāng)年酒吧發(fā)生的事是蘇黎安排的。

    也許我該向他說明一切真實情況，也許該告訴他實情，那個偏激倔強(qiáng)的女孩一直在愛他在等他，而現(xiàn)在這個女孩已經(jīng)等到了盡頭，我是不是應(yīng)該求他來看看她，來安慰一下她?？晌曳艞壛?，往事何須再提，何須同一個根本不曾在意的人再提，我出價一千元，買下了2016賬號。

    那天是情人節(jié)，是蘇黎在這世界上的最后一天，我沒有陪在她身旁，我在隔壁的病房打開電腦，借著2016的賬號，對她說最后一番話，不是替許柯，是替我自己。

    “蘇黎，曾經(jīng)我以為我最懂得什么是美好，可是認(rèn)識你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那些一文不值，你就是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我一直在等你，可我不敢告訴你，無法陪伴你，因為我還沒有學(xué)會怎樣去保護(hù)你，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傷害，因為我愛你，一直都愛你。”

    隔壁傳來孩子們的哭聲，蘇黎走了，帶著一臉知足和幸福。她今年28歲了，那道跟了她五年的傷疤已經(jīng)不那么明顯了，我仿佛看見它漸漸從蘇黎美麗的臉上褪去，插進(jìn)了我的心里。

    2007年以前，我一直是個自信美麗快樂的女人。2012年，我還是單身，我一直在殷切地等一個人，也許永遠(yuǎn)等不到了。

    我問自己什么是愛情，我的心指了指那道疤痕，不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