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我重復(fù)一個夢。夢中的我，騎棕紅馬，飛奔在草原。草原之大，無邊無際，我跑呀跑，找不到盡頭。八月下旬，湘南的陽光，依舊熾熱。我懷揣這個夢，踏上南山之旅。
　　大巴車從耒陽出發(fā)，先高速后省道，五小時顛簸，便到城步縣城，道路狹窄起來。穿行峽谷，左看，乃深綠大山，右望，乃碧藍小河，霧氣騰騰，蒼翠欲滴。山路蜿蜒，深栗色的吊腳樓，時隱時現(xiàn)，白檐青瓦，粘人眼球。有農(nóng)人在田間勞作，頭戴斗笠，低頭弓身，不知疲倦，重復(fù)著流傳千年的動作。雞鳴狗吠之中，一撐傘少女，從小橋飄過，河水潺潺，裙裾潔白，舒緩輕柔。
　　司機告訴我，此去南山牧場，還有七八十公里。南山有“中國第一牧場”的美譽，號稱“南方的呼倫貝爾”，著名的“南山奶粉”就產(chǎn)于此。山腳下，有苗人修的避雨亭子，路邊和山腰，有灰色木制小樓。一樓是空的，用柱子支撐著，看起來很舊，搖搖欲墜。路邊新修的水泥樓也多，四四方方的，普遍矮小。農(nóng)民著裝樸素，面容安詳，對于清貧生活，似乎不那么悲觀。
　　山越來越高，霧越來越大，越來越陡峭，單行道是在山體上生生地切出來的，每隔百來米，稍微加寬，供司機會車。公路一側(cè)，是垂直的懸崖，以及滿是石頭的溝壑。植被碧綠，經(jīng)一段峽谷，長達幾公里，全是深潭，潭水碧藍、平靜，倒映著山巒、樹木，小船如同在畫中滑行。這一路，秀美和危險，相生相伴。
　　南山，自古就是苗人、瑤人聚居之地。山上，稍稍平坦的地方，種植著各種農(nóng)作物。蠻荒與文明在較勁，展示生命的苦澀和堅韌。這里長期交通閉塞，荊棘、灌木密布，大部分地方人跡罕見。解放前，南山鬧土匪，農(nóng)民鬧革命，我想主要就是因為窮，沒有出路，造反成本低，隨便找個地方躲上十天半月沒問題。事實上，這里也是當年中央紅軍反圍剿突破的線路。陸定一筆下的《老山界》，就是講的這一帶。如今身臨其境，感觸很深。那時只有蛇形鳥道，只有草鞋布衣，還要背著輜重，徒步翻過這么多大山，還要不斷交戰(zhàn)，實在是難以想象有多艱難，新中國的來之不易。
　　“看，老山界！”司機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循聲看時，只見山路拐角處，一塊青色的石碑，赫然矗立，碑上“老山界”三個紅色大字，格外醒目。難道這座山，就是陸定一筆下的《老山界》？
　　大巴車繼續(xù)前行，大霧稀薄起來，視野越發(fā)開闊。翠綠的牧場，就在腳下，田野，山路，河流，盡收眼底。讓人失望的是，大大小小的山包上，不見駿馬，也沒有雪白羊群。只有黑白相間的奶牛，三五成群，甩著尾巴，在悠閑咀嚼青草。牧草嫩綠，宛如巨大的絨毯，覆蓋了群山?？諝庵?，牧草的清香與奶牛的臊臭，愈加濃烈。我知道，南山牧場到了。
　　司機告訴我，南山牧場總面積152平方公里，擁有連片天然草山23萬畝，平均海拔1760米，上有48坪48溪，坪坪芳草茵茵，溪溪清流涓涓。1956年，牧場開始籌建。1971年，在王震將軍關(guān)心下，從北京西郊農(nóng)場調(diào)入百頭奶牛試養(yǎng)。從此，牧場獲得快速發(fā)展，多時，奶牛過萬。近年來，牧場草資源日漸消退，奶牛也越來越少，只有五六千頭，當?shù)啬虡I(yè)搖搖欲墜，“南山”品牌日益衰落，實在讓人痛心疾首。更讓人擔心的是，由于缺少投入，水土流失嚴重，沙漠化石漠化明顯，南山牧場草山覆蓋率，已從幾年前的86％，下降到了34％。
　　進入南山鎮(zhèn)，預(yù)定了酒店，放好行李包，請了當?shù)貙?dǎo)游帶路，我們開始參觀。牧場青青，草山很養(yǎng)眼，線條柔和，光線朦朧；也很養(yǎng)牛，奶牛壯實，奶袋脹鼓。這里平均海拔有一千七百多米，氣溫比山下低很多，風(fēng)很大，涼颼颼的。幸虧事先有準備，都帶了長袖衣，不致感冒。沿鐵絲網(wǎng)，爬上山頂?shù)钠脚_。環(huán)顧四周，路如銀蛇，在山間蜿蜒，大小湖泊，明鏡般在山間分布。無數(shù)小山包，像起伏的波浪。人說大海像草原一樣寬廣，君不見草原像大海一樣遼闊。據(jù)說，牧場是九百下放知青開墾的。這里的牧草，全是飛機撒播的，可見創(chuàng)業(yè)之艱辛。
　　西山山頂，有平地，平地中央，有廢棄的殲6戰(zhàn)斗機，有62式坦克，吸引游人拍照留念。再往上，就是高山哨所，一個兩層的小房子，便是當年駐軍執(zhí)勤點，現(xiàn)在成為景點，展示著一些文物圖片，其中有紅軍借糧食打的欠條。哨所之下，是狹長地下室，黑乎乎的。穿過去，有碉堡，保存完好。哨所二樓，懸掛著有五星紅旗，鮮艷，在山風(fēng)中烈烈飄展。
　　又去了蒙古包，一個旅游景點，修得很粗糙，有些騎馬、歌舞之類的項目，商業(yè)氛圍很濃。一些文友去了里面玩，我卻提不起興趣。中午美餐一頓，下午三點多，驅(qū)車去茅坪湖。湖水清澈，湖面空曠，反射著冷光。車圍著湖，湖抱著車，時時能感受森森冷氣。湖邊的山，在斜射的陽光中，暖洋洋的，奶牛長得膘肥體壯，看起來也懶洋洋的。山上有矮矮的石頭長城，總長據(jù)說有幾十公里，用來分隔牧區(qū)，宛若長蛇，在山脊游動。湖邊，有本地人在賣鮮奶。天氣微寒的午后，喝杯味美的熱茶，頓時暖和不少。
　　晚上，同行文友喊打撲克。我們只玩到十一點，就睡了。因為，明天要翻越老山界。很快，我沉沉入睡，進入夢中。我騎上一匹棕紅馬，飛奔在青青牧場，是那么遼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