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是個炎熱的夏日。穿過高大的懸鈴木，拐出巨鹿路，見到一位擺攤的老奶奶，面前有一只小籃子，籃子上面是根橫條木，擺著一排白色的花。一看，竟然是云南老家特別常見的緬桂！這些花像是微型玉蘭，我見過的有兩種，白的和黃的，白的香，黃的不香。

    離開云南，來到上海，已經(jīng)9年了，可我仍然對老家的許多物事念念不忘。緬桂花就是其中之一。

    少年時代，我家的院子里就有一株黃緬桂。那棵緬桂樹比碗口粗些，常年綠葉婆娑，總是盛開很多很多的花，黃黃的一樹，花開后還會結(jié)出大串大串青葡萄似的果實。盡管花并不香，卻絲毫不妨礙人們對它的喜愛，村里總有很多婦女、小孩前來采摘。女孩子喜歡摘了緬桂花，用一根線穿了蒂，項鏈似的，掛在脖子上或者手腕上。只是過不了幾天，黃色的花瓣就會變黑，變干。這么漂亮的花，這么容易就敗壞了，怎么行呢？人民群眾的智慧是無限的。老家的人們想了個辦法：找個掛吊針用的空葡萄糖瓶，洗干凈了，把帶著綠蒂的緬桂花裝進去，灌滿清水，塞上塞子，最后，用蠟封住塞子邊緣的縫隙，不讓空氣進去。如此一來，長年累月，緬桂花也不會枯萎。這些葡萄糖瓶成了鄉(xiāng)親們家中的亮麗一景，尤其是那些有病人的家里，擺上這么一瓶新鮮嬌嫩的緬桂花，或許能給孱弱的身心帶來一些安慰。

    記得小時候，我跟奶奶住一屋，窗戶很小，采光不好，白天屋子里也是昏暗的。床邊的桌子上，除了放奶奶的針線和雜物，還放了兩個這樣裝滿黃色緬桂花的葡萄糖瓶。奶奶時常將瓶身擦洗得透亮，不讓落上一點灰塵。不管白天還是黑夜，它們都像兩盞黃色的小燈籠，給昏暗的屋子帶來點點光亮。許多年過去了，那兩個葡萄糖瓶早已不知去向，其中的花朵不知是否枯萎。

    對于白緬桂，印象最深的是母校施甸一中教學(xué)樓前面的兩大棵。它們有三層樓房那么高，花開起來那真叫一個香啊。上課時常常不經(jīng)意就會聞到，深吸一口氣想再聞聞，卻又尋不著了，那種香是飄渺不定的。那時，我和弟弟在學(xué)校寄宿，晚間，兩個人經(jīng)常出去散步，走著走著就來到緬桂樹下，總不免要在那兩棵樹間徘徊許久。記得一天晚上我和弟弟說，以后若是想起今天在緬桂樹下散步的時光，肯定會很懷念。弟弟說，別說以后，此刻就已經(jīng)開始懷念了。

    離開老家的這許多年里，我在上海見到了無數(shù)枝葉繁茂的懸鈴木，卻再也沒見到一棵開滿黃花或白花的緬桂樹。

    （作者生于1984年，復(fù)旦大學(xué)首屆文學(xué)寫作專業(yè)研究生畢業(yè)，作品見《上海文學(xué)》、《山花》、《大家》、《花城》、《中國作家》、《青年文學(xué)》等刊物。獲2009年度《上海文學(xué)》短篇小說新人獎，小說集《少年游》入選中國作協(xié)2011年度”21世紀(jì)文學(xué)之星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