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眼看金庸》前言

作者：孔慶東

       在文化里，我重點研究文學(xué)；在文學(xué)里，我重點研究小說和戲?。唤陙砀接癸L(fēng)雅，重點研究通俗小說；在通俗小說里，曾經(jīng)用心研究過武俠小說；而金庸先生早早地埋伏在武俠小說里等待我這個假面伯樂，于是我們就狹路相逢，悲慘遭遇了。
　　我開始讀金庸比較晚，那已經(jīng)是20世紀(jì)80年代后期，我剛當(dāng)上北大中文系學(xué)生會主席，我那時對什么“武俠小說”是不屑一顧的。
　　整天大魚大肉地胡吃海塞，只覺得天下的山珍海味已盡入腹中，曾經(jīng)美味難為菜，除卻西施不是人。漸漸地，看穿了各種文學(xué)伎倆，煉就一副鐵石心腸，任你情天恨海，五雷轟頂，俺也是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許多北大中文系畢業(yè)的朋友都走過這么一段“人性喪盡”的歧路。試問，在那飽讀了古今經(jīng)典、中外名著的時候，還有什么文學(xué)，還有什么作家，能夠感動我們這些“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的文學(xué)狂徒嗎？
　　就在這時，我發(fā)現(xiàn)周圍同學(xué)不僅僅迷戀錢鐘書、沈從文、張愛玲和艾略特、里爾克、波伏娃，他們中頗有些人神氣活現(xiàn)地談?wù)撌裁慈?、瓊瑤、席慕容和金庸、古龍、梁羽生。作為一名?yōu)秀學(xué)生干部和班里第一批共產(chǎn)黨員，我覺得有責(zé)任有必要了解一下這些同學(xué)“思想墮落”的根源。
　　我說：“什么破玩意兒？你們這么沒日沒夜地糟蹋身子？呈給本官，驗看驗看！”
　　同學(xué)說：“這可是最偉大的文學(xué)啊，比你那魯迅、老舍、萬家寶，一點都不差！”于是，遞過來一本脫落了封面的通俗文學(xué)期刊，上面連載著兩章《射雕英雄傳》。
　　中國文學(xué)史上一個輝煌的時刻到了。
　　由于迷戀金庸，我開始瘋狂地閱讀武俠。但是幾百部讀下來，大多都忘記了。沒有炒作，沒有指導(dǎo)，甚至沒有正版，是億萬人的閱讀實踐，把金庸的名字銘刻到了人類的文學(xué)史上。我加入了談俠論劍的行列，由同學(xué)間談到老師處。
　　我和其他同學(xué)，向錢理群這位以嚴(yán)肅著稱的導(dǎo)師推薦金庸，我們夸張地說，不讀金庸就等于不懂得一半的中國文學(xué)。于是，錢理群老師讀了金庸，后來還寫了研究文章，他和吳曉東著的插圖本文學(xué)史第一次列入了金庸的內(nèi)容。錢老師又鼓勵我們把金庸當(dāng)成嚴(yán)肅文學(xué)來讀。于是，我又抱著研究者的態(tài)度一遍一遍重讀金庸，但是仍然不能控制自己的淚水。
　　這時，我知道了金庸的讀者原來是遍布全球和幾乎所有的領(lǐng)域的，鄧小平、蔣經(jīng)國、華羅庚、楊振寧、王選、李陀、馮其庸……都對金庸小說評價很高。但是，要在北京大學(xué)這座中國最高學(xué)府公開研究金庸，以我的年齡身份，是必遭保守勢力瘋狂謾罵陷害而自取滅亡的。陳平原老師以極大的熱情和才華寫出武俠小說研究專著《千古文人俠客夢》，在大學(xué)界振奮一時。然而陳平原老師居然也不敢乘勝開設(shè)武俠小說研究課，可見金庸進入北大阻力之巨。
　　上大學(xué)以后，就不曾再為文學(xué)作品而流過淚。我以為自己成熟了，永遠不會再被作家騙去淚水了。像《悲慘世界》、《復(fù)活》以及轟動一時的《這里的黎明靜悄悄》，都深深打動過我，但是沒有摧垮我的淚腺。
　　然而，我卻一次又一次，被金庸感動了。
　　當(dāng)郭靖背負著黃蓉去找一燈大師療傷，當(dāng)楊過苦等小龍女一十六年后毅然跳下懸崖，當(dāng)郭襄“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當(dāng)程靈素為胡斐吸盡毒液而死，當(dāng)胡一刀把孩子托付給敵手苗人鳳，當(dāng)殷素素用生命告訴兒子張無忌“越是好看的女人越會騙人”，當(dāng)明教群雄出征前高唱“焚我殘軀，熊熊圣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憐我世人，憂患實多”，當(dāng)香香公主把匕首刺進那世上最美麗的胸膛，當(dāng)岳靈珊和馬春花被愛人害死而臨死仍然掛念愛慕著那無情的愛人，當(dāng)蕭峰一掌誤斃了世上最愛他最理解他的阿朱，當(dāng)“惡貫滿盈”段延慶得知段譽是自己的兒子……我?guī)缀趺看巫x到這些段落，都會熱淚盈眶。
　　止庵兄說感動是不成熟的表現(xiàn)，讀書多了就不會感動?？晌掖_實做不到止庵兄的境界。我是萬卷書也讀了，萬里路也行了，亂七八糟的覺也睡了一萬多回了，可是眼看要到四十不惑的冷血大關(guān)了，卻反而愈加容易感動起來。
　　遭遇金庸已經(jīng)快二十年了，金庸已經(jīng)成了一個有點碎嘴嘮叨的老人，金庸作品改編的影視也越來越俗不可耐。但是我忘不了金庸小說帶給我的感動和我知道的帶給別人的感動。為了休閑，為了備課，為了研究，我肯定還要許多次打開金庸的小說。我不能預(yù)料當(dāng)我四十不惑、五十知命、六十耳順、七十從心所欲的時候，面對那些段落，還會不會熱淚盈眶。

傳統(tǒng)的胃

作者：洪　燭

        曾經(jīng)聽時裝模特瞿穎說過：自己的胃很土，不習(xí)慣西餐，最愛吃家鄉(xiāng)風(fēng)味的湖南菜——嗜辣成性，臉上常長出“小痘痘”來，給拍戲上鏡造成麻煩，但也無悔。我又想起另一位湖南人毛澤東，除了對辣椒一往情深，而且終生愛吃紅燒肉（紅燒肉也就出名了）。領(lǐng)袖的胃口很好，也很富于中國特色。據(jù)說他年輕時常吃長沙火宮殿的油炸臭豆腐干，解放后還去吃過，說了一句話：“火宮殿的臭豆腐還是好吃。”文化大革命期間火宮殿的影壁便出現(xiàn)了兩行大字——“最高指示：火宮殿的臭豆腐還是好吃?！边@個典故是美食家汪曾祺告訴我的。由此可見偉人也有一顆平常心。
　　北京有好幾家專賣毛家菜的餐館，一律懸掛著毛主席的畫像與圖片。我們在領(lǐng)袖的注視下進餐，感覺很神圣。況且，湖南菜確實容易使人胃口大開，飯量大增——白米飯是在陶缽里蒸熟的，散發(fā)著谷物特有的清香。我雖非湖南人，卻也愛上了湖南菜——同樣是辣，湖南似乎比湖北、四川、云貴還要地道。只能如此猜測：湖南的辣椒最正宗？四川人自稱“不怕辣”，云南人自稱“辣不怕”，湖南人則號稱是最能吃辣的——“怕不辣”。真有意思啊。中國的飲食文化也帶有種種地域性。所謂的幾大菜系其實劃分得太籠統(tǒng)了。
　　作為我個人，對各地的飲食（包括許多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都能兼容并蓄，唯獨對西餐似乎有抵觸情緒。拿起沉甸甸的刀叉來就沒了食欲——遠遠不如使用筷子那樣得心應(yīng)手、游刃有余。估計武林高手也是很忌諱換用不熟悉的兵器。這不完全是出于形式主義的偏見，西餐的內(nèi)容（包括原料、調(diào)味品、烹飪方法）也跟我的味覺小有隔閡——歸根結(jié)底，或許還是文化上的隔閡吧?？傆X得揮刀舞叉有大動干戈之嫌，不像是正經(jīng)吃飯，倒像是小型的閱兵式。況且盤中帶著血絲的嫩牛排、生魚片，總給我以“半成品”的印象，不敢下口——恨不得請廚師端走，加工成“回鍋肉”也好。尤其是去俄羅斯旅行，連吃了半個月的火腿腸、紅菜湯、烤面包片（包括毛主席批評過的“土豆燒牛肉”），懷疑自己的胃都麻木了。做夢都想吃一碗白米飯加辣子雞。那時候才認識到：中國菜真是太好吃了，中國的飲食文化才是最豐富、最奇妙的，中國人才是最有口福的，難怪中國人在海外開餐館一樣能發(fā)大財呢。
　　至今不愛吃西餐，甚至對麥當(dāng)勞、肯德基都敬而遠之——請不要說我落后于時代，落后于世界。我承認，我長著一個很土氣的胃、很保守的胃、很古典的胃。誰叫中國菜使我無法厭倦的？或許，胃也同人一樣，有著國籍、種族、方言抑或信仰，有著自己的傳統(tǒng)。中國人有著自己的胃。中國有著自己的食神。我從來不為自己的胃自卑。我永遠為自己民族的食神感到驕傲。
　　(選自《江南時報》)
　　

在安靜中盛享人生的清涼

作者：馬　德

        你的心最好不是招搖的枝柯，而是靜默的根系，深藏在地下，不為塵世的一切所蠱惑，只追求自身的簡單和豐富。
　　
　　無欲的生命是安靜的。
　　我見過一匹馬在槽櫪之間的靜立，也見過一頭雄獅在草原上的靜臥，甚至是一只鳥，從一根斜枝撲棱棱飛到另一根斜枝上，呈現(xiàn)出的，都是博大的安靜。
　　一切外在的物質(zhì)形式，如槽櫪之間的草料，草原之上的獵物，斜枝之外的飛蟲，在安靜生命的眼中，像風(fēng)中的浮云。一個安靜的生命舍得丟下塵世間的一切，譬如榮譽、恩寵、權(quán)勢、奢靡、繁華，他們因為舍得，所以淡泊，因為淡泊，所以安靜，他們無意去抵制塵世的枯燥與貧乏，只是想靜享內(nèi)心的蓬勃與豐富。
　　夏日的晚上，我曾經(jīng)長久地觀察過壁虎，這些小小的家伙，在捕食之前最好的隱匿，就是藏身于寂靜里。墻壁是靜的，昏暗的燈光是靜的，撲向燈光的蛾子的飛翔是靜的，壁虎蟄伏的身子也是靜的，那是一幅優(yōu)美素淡的夏夜圖。只是壁虎四足上潛著的一點殺機，為整幅畫添了一絲殘忍，也添了一些心疼。也正因為這樣，我沒有看到過真正安靜的壁虎。
　　安靜的姿態(tài)是美的。蹲坐在云岡石窟里的慈祥的大佛，敦煌壁畫里衣袂飄舉的飛天，一棵虬枝盤旋的古樹，兩片拱土而出的新芽，庭院里曬太陽的老人，柴扉前倚門含羞的女子，這些姿態(tài)要么已看破紅塵，要么正純凈無邪，恰是因為這些，它（他）們或平和、寧靜、恬淡、寵辱不動；或純真、靈動、潔凈、不沾染一塵世俗，于是便呈現(xiàn)給這個世界最美的姿態(tài)。
　　真正的安靜，來自內(nèi)心。一顆躁動的心，無論幽居于深山，還是隱沒在古剎，都無法安靜下來。正如一棵樹，紅塵中極細的風(fēng)，物質(zhì)世界極小的雨，都會引起一樹枝柯的宕動、迷亂，不論這棵樹是置身在庭院，還是獨立于荒野。所以，你的心最好不是招搖的枝柯，而是靜默的根系，深藏在地下，不為塵世的一切所蠱惑，只追求自身的簡單和豐富。
　　有一天，我去拜會一位遭受了命運挫折的老人。他正端坐在沙發(fā)深處，沒有看書，沒有寫書法，只是端坐在那里，甚至都感覺不到他作過任何的思考。我和先生攀談著，一些陳年往事逐漸勾起了老人的回憶。當(dāng)他談到差一點被造反派毆打致死這一段時，語速平緩從容，臉上平靜得沒有一絲的波瀾。這種平靜，不是來自歲月的老練和世故，而是來自命運磨難后的超然與豁達。下午的陽光斜照進來，地板上、四壁上，橫豎都是窗框投射下的沉重的影子?？諝庵?，一個安靜生命的內(nèi)核在浮沉中發(fā)出金屬的脆響。
　　這不由使我想起小時候，一個有月亮的晚上，父親坐在山梁上吹笛子。一川的溪水，在月光下蕩著清幽的光，遠山黑黢黢的，村莊黑黢黢的，父親的笛聲婉轉(zhuǎn)、曠遠、悠揚，那一晚，山是安靜的，水是安靜的，村莊是安靜的。
　　我想說的是，只有在自然身上，我們才能得到最厚重最原始的安靜。

魚缸里的秘密

作者：康拉德·勞倫茲

1、互生互惠
　　
　　在一個玻璃缸里鋪一層干凈的細沙，再丟幾根水草進去，這件事既不花錢又有趣。然后倒幾桶水，把整個玻璃缸移到有陽光的窗臺上，幾天之后，水漸漸清了，水草也開始生長；然后就可以放進幾條小魚了?；蛘?，帶個罐子、一張小網(wǎng)跑到附近的水塘里，用網(wǎng)子在水底下兜幾兜，你馬上就可以帶回家一大堆有趣的生物。
　　一個魚缸就是一個世界，因為它就像是一片天然的池塘和湖泊，就像是我們住的星球，里面的動植物是在完全平衡的生態(tài)狀況下生活在一起的。動物呼出的二氧化碳是植物所需要的，植物呼出的氧氣又是動物所需要的。動物死后尸體會被細菌分解，分解后的成分植物又可以加以同化利用，因此，構(gòu)成生命大循環(huán)的三大關(guān)鍵——植物/創(chuàng)造者，動物/消費者，細菌/分解者——乃是息息相關(guān)、互生互惠的。
　　在一個魚缸的小小天地里，動植物間的生態(tài)平衡只要一受到擾亂，就會造成十分悲慘的結(jié)局。許多養(yǎng)魚的人常常會忍不住再加一條魚進去，如果魚缸里的魚已經(jīng)太多了，這新加的一條魚很可能就是使駱駝不支倒地的最后一根草。一個魚缸里的動物太多，氧氣就會不夠，遲早就會有一兩條魚窒息死掉。水缸里因為有了腐爛的尸體，細菌就會大增，所以水也渾了。水一渾氧氣就更少，于是更多的動物死掉。這樣越演越糟，很快地連植物也開始腐爛了……幾天以前還是一個干凈、漂亮、有魚、有草的小池子，到這時就成了一缸臭水！
　　養(yǎng)魚的真正意義，就在于讓這個小小的水中世界自給自足，除了喂一喂養(yǎng)在里面的生物，清潔一下魚缸頂上的一塊玻璃板（其他的玻璃板上如果生了水藻，最好不要去動它，因為它們有助于氧氣的供應(yīng)），不應(yīng)該再為別的事費心了。一旦魚缸里的動植物達到了生態(tài)上的平衡，我們就再也用不著去清理它了。如果我們不養(yǎng)大魚，特別是那種喜歡到水底下翻來攪去的大魚，就是水缸底部堆積了一層魚的排泄物和枯萎了的碎草也不要緊，因為這新加的一層使得原來干凈但貧瘠的一層沙頓成沃土，反而有好處；且不管這一層新泥，水的本身會和阿爾卑斯山上的湖一樣，始終清澄，始終沒有氣味。
　　
　　2、保持天然
　　
　　不管是就生物學(xué)上的理由，還是就美觀上講，都是以春天修槽種藻、大興魚事為最合適。而且開始時最好只放少許幾根正在萌芽的水草，因為只有在水缸里長大的植物才能適應(yīng)缸里面特殊的環(huán)境，從而越長越美；凡是在別的地方長大成熟的水草，再移植到缸里，常常連原來的美都不能保持。
　　一個人在養(yǎng)魚的時候，一定要有一點兒自制力，才不至于影響到魚缸里的魚和水草的自然發(fā)展，有時候，甚至好意的調(diào)整也會造成很大的損害。當(dāng)然，如果我們只是要一個“漂亮”的人工化的水族館，那么也可以這樣：先把植物安置得好好的，再裝一個過濾器，這樣泥巴就不會堆積在缸底；然后用人工打氣的法子，使水里面的氧氣永遠不缺，這樣就可以養(yǎng)更多的魚。在這種情形下，水缸里的植物完全是做裝飾用，動物并不需要它們，因為打氣機已經(jīng)可以供給它們足夠的氧氣了。
　　至于要用哪種法子養(yǎng)魚，完全看各人的口味。我是覺得水族館應(yīng)該是個活生生的社會，應(yīng)該能維持自己的動態(tài)平衡。一個人工化的水族館，就像個牢籠似的，頂多只是個弄干凈了的容器而已，它是用來“關(guān)”某一些生物的工具。
　　要決定在水缸里養(yǎng)哪一種生物、種哪一樣水藻，真是一門學(xué)問。一個人一定要有很多的經(jīng)驗和生物學(xué)上的常識，才曉得替水缸的底層選怎樣的材料，把水缸放置在哪里，怎樣把光線和溫度安排得恰到好處，以及選擇彼此適合的動植物。我的老友赫爾曼能夠隨心所欲地仿造任何一種池塘、湖泊、小溪或大河。他曾造過一個很大的水族館，和阿爾卑斯山的湖完全一樣，真是一件杰作：整個水箱又深又涼，并不近光；清澈的水中長著玻璃一樣透明的、淡綠色的水草；底層的碎石上面還有一層暗綠色的水苔和好看的藻類。除了微生物外，赫爾曼只象征性地選了幾種小型的鱒魚、鰷魚、一些淡水蝦和一條小小的蛄。水缸里的動物這么少，他根本用不著喂它們東西吃，僅是里面天然的微生物，已夠它們安居樂“游”了。
　　如果你是想養(yǎng)一些比較嬌生慣養(yǎng)的水中動物，在造水槽的時候，就得想法子把它們的天然環(huán)境，包括和它們一起生長的大小生物一一保存。
　　我有過好幾百個各式各樣的魚槽，不過最喜歡的還是這種就地取材、又便宜又普通的“池塘式”魚缸，因為這是用人力所能得到的一個最自然、最完全的活社會。
　　
　　3、因情而生
　　
　　 美麗而勇敢的太陽魚，總是父母一齊出力撫養(yǎng)子女。而子女跟著父母，就像小雞跟著母雞一般。如果我們順著生物演化的階梯向上走，這是第一組生物，它們的行為連人都會認為“有德”。通常，一對伴侶協(xié)力撫養(yǎng)子女，不管它們彼此之間有沒有感情，我們都把這種關(guān)系定名為“婚姻”，但是太陽魚的婚姻卻是因情而生的。它也是唯一一種夫妻同居直到老死的魚。
　　我極想知道它們是否真能認識自己的伴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兩對正處于孕育期同一階段的太陽魚。我很幸運地得到兩對頂好的南美種太陽魚。我把它們一起養(yǎng)在一個陽光充足的大水箱里，經(jīng)過幾個禮拜的細心喂養(yǎng)，它們長得又大又壯。有一天，兩條大魚之中的一條忽然著上了婚服，我把它定名為雄魚一號。它占了水箱左下方的前角，挖了一個深深的洞，并且選中了一塊大石，細心地把上面的水蕨和其他的沉淀物弄掉，以便在大石光滑的一面產(chǎn)卵。其余的魚不安地擠在右上方后面的角落里。不過第二天，另外一條小些的魚也披上了一層漂亮的新衣，從她沒有藍點、黑絲絨一般的胸脯，可以看出她是一條雌魚。那條雄魚立刻用舞蹈似的迎娶儀式，把它的新娘子接回“家”里。
　　過了幾天，另外一條次大的雄魚也長成了，它鼓起勇氣把對面的一個角落占了。這兩條雄魚現(xiàn)在面對面像兩個對壘的武士一般。國界設(shè)在第二個武士的城堡附近。雙手不敵四拳，那可憐的單身漢自然打不過那對新婚夫婦，因此它的領(lǐng)土范圍也小得多?，F(xiàn)在我們就把這單身漢稱作二號吧，它每天從自己的城堡游到對面，想把鄰居的太太勾引過來。雖然它一試再試，卻是一點用處也沒有——每次它把美麗的魚鰭打開，她就劈面照它的腹部刺出一劍，同樣的情況持續(xù)了幾天。
　　終于，第二條雌魚也穿上了婚服。可惜這位新近及笄的雌魚和雄魚二號竟然彼此無緣。她一再地想要引起雄魚一號的注意，每次一號向“家”的方向游去，她就癡癡地跟在后面，好像是它的新娘一般。雄魚一號的妻子每次一見她就狠狠出擊，雄魚一號雖然每次都幫妻子拒敵，它對雌魚二號的攻擊卻并不激烈。
　　如果這時我不插上一腳，把兩條二號都搬到另一個相同的水缸里，相信這樣的情勢還要繼續(xù)得久些。由于遠離了單戀的目標(biāo)，兩條二號這時才因為同病相憐而成婚。又過了幾天，這兩對差不多在同一時間產(chǎn)卵了，于是我將兩對母魚對調(diào)了一下。雄魚二號一見了雌魚一號就接受了，照我的觀察，它并不是不曉得太太換了新人，因為它現(xiàn)在每逢“換崗”或碰面的時候，舉動似乎比從前熱情得多；至于那條母魚，不但立刻默認了它的身份，而且繼續(xù)本分地全心全意地照撫孩子。她對雄魚完全沒有興趣了，只在乎它是不是能保衛(wèi)家園，并按時輪班站哨。
　　當(dāng)我把雌魚二號放進雄魚一號的水缸里時，它們的反應(yīng)就大不相同了?？吹贸鰜砟隔~的興趣還是在孩子們身上，雄魚一號卻疑心重重地不讓雌魚二號靠近幼魚，反而生氣地追趕著戳刺她。不一會兒，就有一些閃著銀光的鱗片如風(fēng)掃殘葉一般飄落缸底，如果我不趕緊將雌魚移開，大概她會立即喪命。
　　 這是什么緣故呢？因為雄魚二號得到了它從前求之不得的漂亮太太，當(dāng)然對這樣的交換感到滿意?？墒切埕~一號的美麗太太卻被我移走了，換來的是從前被它拒絕過的女士，因此，它很惱怒。
　　
　　4、魚的智慧
　　
　　對旁觀者而言，這類魚教養(yǎng)子女的方法比它們的愛情生活還要有趣：不論什么人，只要看過它們對卵或幼魚噓寒問暖的樣子；或是看過它們一分不差地按時換班、輪流值日守夜；或是看過它們在幼魚長大懂得水之后，怎樣小心地帶著它們試水，都會永難忘懷。尤其是幼兒能游泳之后，父母晚上安置它們上床的景象更是可愛。通常幼魚在沒有滿月之前，每天晚上天一黑就要回到它們孵化的洞里睡覺，這時做媽媽的會站在窠的上方，擺動魚鰭，發(fā)出一定的信號，把所有的小寶貝們都招呼到她身邊來。這種行為在太陽魚中最美麗的一種寶石魚（雙斑麗魚）里，發(fā)揮得最是盡善盡美。
　　當(dāng)一個做母親的寶石魚催促她的寶貝上床的時候，她那有著燦爛的青色斑點的暗紅脊鰭，自有一種特別的作用；這根脊鰭會不停地上下抖動，使得上面的寶石閃閃發(fā)光。幼魚見到了這種信號，立刻會聚集到母親的身邊，聽話地回到窠里睡覺。這時，那個做父親的會滿缸里尋找走失了的孩子，一旦找著，它從不領(lǐng)著它們游回家，總是直截了當(dāng)?shù)匕押⒆游M嘴里，帶回家，再把它們一起吐在洞里。這些小魚會馬上重重地沉到洞底，并且會一直停留到第二天早晨。原來這是一種奇妙的反射作用，幼魚的氣囊一到入睡的時候就會自動地、緊緊地收縮起來，它們的身體因此變得比水重，能夠像小石子一樣直沉到底。每當(dāng)一條父魚或母魚把幼魚含進嘴里，這種“變重”的反應(yīng)就會發(fā)生。
　　有一次，我看見一條寶石魚在把貪玩的孩子趕回窠里睡覺時，做了一件使我大吃一驚的事。那天，我很晚才到實驗室，天色已經(jīng)全黑。有一些魚一整天都沒吃到東西，因此我急急地想喂飽它們。當(dāng)我走近水缸的時候，看到大半的幼魚都已入睡，它們的媽媽正在窠上徘徊照看。我丟了幾段蚯蚓進缸，母魚也不來取食；那條父魚興奮地前前后后追尋跑開的小魚；不過時而也偷空吞下一段蚯蚓尾。一次，它游上來吃一段蚯蚓，因太大一時吞不下，就在咀嚼時，忽然看到一條幼魚正獨個兒在缸里游來游去。接著我就看見它追著了那條幼魚，并且一口吞進它已經(jīng)塞滿了蚯蚓肉的嘴里?，F(xiàn)在這魚的嘴里有兩樣?xùn)|西：一樣要進胃，一樣要進窠，它會怎么辦呢？我承認，那一刻實在很為那條幼魚的小命擔(dān)心。這魚帶著滿嘴的東西，頓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就在這一刻，我總算看到魚是怎樣想心事、動腦筋了。妙的是碰到這么為難的一件事，魚的反應(yīng)竟然跟人一樣：先是把一切行動都停頓下來，既不前進也不后退。你幾乎可以看到它在那里絞盡腦汁，作決定。最后，它想出了一個辦法，凡是看到的人都會佩服不已：它先把嘴里所有的東西都吐出來，蚯蚓自然沉到缸底，而那條小魚，經(jīng)過前面說過的"變重"反應(yīng)也沉到水底；然后它一邊不慌不忙地把蚯蚓吃掉，一邊監(jiān)視著躺在它身體底下的小孩。等它吃完了，再把小孩吸進嘴里帶回家交給媽媽。有幾個學(xué)生跟我一起看到了事情的全部經(jīng)過，忍不住喝起彩來。
　　(選自《所羅門王的指環(huán)——與鳥獸魚蟲的親密對話》,［奧］康拉德·勞倫茲著,游復(fù)熙等譯,中國和平出版社2003年版)
　　

西紅柿的味道

作者：皮　皮

       夏天。
　　一個西紅柿站在另一個西紅柿上面，無數(shù)個西紅柿站在無數(shù)個西紅柿上面，于是，在我們旁邊就有了西紅柿的小山。
　　在西紅柿山上的不幸，是熟的軟的小的西紅柿給擠破了，西紅柿山發(fā)出了真正的西紅柿的味道。
　　沒有經(jīng)歷那個時代的年輕人，請別說上面是一個沒有意義的句子。今天的西紅柿不再發(fā)出當(dāng)年西紅柿的味道。我買過太多的西紅柿，進口的，甚至是綠色食品，都沒有找到它當(dāng)年的味道。
　　也許，我們該給今天的西紅柿起一個另外的名字，比如，“后西紅柿”。
　　我們排了長長的隊，為了買當(dāng)年好聞的西紅柿。當(dāng)你排到了第二名，看到他們還有不大不小的一堆，才知道什么叫“放心”，好像能聽到心落回原處的聲響。
　　在回家的路上，我們都要吃一個，不是為了酬勞自己排了這么久的隊，而是一種我們自己沒有意識到就形成的“規(guī)矩”。
　　帶著同情和小心，把擠破的西紅柿先吃了，仿佛它們在我的肚子里還能再生一次。希望下一次它被擠破之后，再被我買到，讓我再把它放進我溫暖的肚子里，讓它再生一次，再生一次。沒有買到“破”西紅柿的孩子，在自己的籃子里找一個小的，誰都沒問過，這是為什么？
　　為什么我們要等到那一刻：籃子放到家里的地上，弟弟妹妹都沖上來搶了，我們才去搶那個大的，那個好的！
　　那是個有兄弟姐妹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