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飚接受記者采訪。圖/記者周喜豐

原標題：“我幼時被冤枉，那種痛苦終生難忘”

在3月26日浙江張高平、張輝叔侄冤獄案平反之后，很多人都在探尋，那個在背后默默調查并推動再審的駐監(jiān)檢察官是誰？張飚是誰？他在這個過程中付出了多少？

近日，記者趕赴新疆石河子市，征得當?shù)匦麄鞑块T和石河子市人民檢察院的同意，采訪了老檢察官張飚。

他一度因為牽掛張氏叔侄案，而夜不能寐；為了探查真相，他甚至前往杭州重走張氏叔侄案發(fā)當晚走過的線路。

如今，在張氏叔侄冤獄案平反的時候，退休在家的張飚卻選擇了低調。即便面對記者，他也多次表示，他只不過是做了自己應做的本職工作，“我不希望大家知道我”。

本報記者周喜豐、實習生劉滬真新疆石河子報道

初涉冤案

“張高平眼神很期待，有射出光芒的感覺”

瀟湘晨報：你是哪天知道張高平、張輝平反了？當時什么心情？

張飚：宣判那天，他們給我打電話，我高興、激動得都要哭了。

瀟湘晨報：還記得第一次見張高平嗎？張飚：他說自己是冤枉的，一直在喊冤，不減刑、不喊報告、不承認自己是犯人，有點桀驁不馴的感覺。但是，他對檢察官特別尊敬，有什么話他都愿意跟我們說。他經(jīng)常說的一句話是：法律會給我一個公正的結果。眼神非常期待，有射出光芒一樣的感覺。

瀟湘晨報：他在監(jiān)獄里有沒有鬧過？

張飚：就是頂撞干部，沒鬧過。我跟他談了好多次話，安撫他，一定要遵守監(jiān)獄里的秩序。該申訴申訴，但你既然在監(jiān)獄了，就要遵紀、守法。我說，如果你不這樣做，會影響很多犯人。

瀟湘晨報：你什么時候找他做過詳細的談話筆錄？

張飚：2008-2009年之間。他是2005年過來的，我是2007年駐監(jiān)的。我真正跟他接觸是在外地，那時候，他們在額爾齊斯河修水利工程，干警反映張高平抗拒改造，我聽到了，我的同事就找他談話去了。后來，同事退休，我接任他的工作，才真正接觸到張高平。

瀟湘晨報：那你又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這個案子有很多疑點？

張飚：我給領導匯報以后，就開始調查。首先是針對“袁連芳”這個人展開調查。2008年底，我往杭州市檢察院監(jiān)所科打電話，他們說有這個人，最后把袁連芳的資料、判決書都寄來了。然后我通過公安機關的網(wǎng)絡，把袁連芳的大頭像調出來，又給（馬廷新）那個案子的案發(fā)地，河南鶴壁檢察院監(jiān)所科打電話，把袁連芳的大頭像，還有我的、不同人的混在一起，讓他們拿去給馬廷新辨認。他們一查沒有這個人，我又打電話給浚縣檢察院監(jiān)所科，那個田科長很熱情，我給他也寄了一份大頭像，請他去找馬廷新辨認。寄去以后，馬廷新一眼就把袁連芳辨認了出來，他（田科長）感覺事情就大了。

著手調查

五次給浙江方發(fā)函，并打電話敦促調查

瀟湘晨報：給浙江省人民檢察院院長陳云龍寫信大概是什么時候？

張飚：2009年吧。我沒跟他提袁連芳，我只說張高平這個案件存在非常多的疑點，希望能夠引起你們的重視。當時我已經(jīng)滿58歲了，還有2年就要退休，退休之前想說這個事，希望引起領導的重視，然后把張高平的基本情況介紹了一下，提出了一些意見，指出證據(jù)上存在的一些問題，附在了申訴材料里面。申訴材料里有張高平的申訴，有我們的談話筆錄，還有一封信。

瀟湘晨報：調查過程中，發(fā)過幾次函？

張飚：5次，包括申訴和調查材料。浙江省檢察院和浙江省高院，都寄。我們寫一份函件，蓋上公章，然后附上申訴材料和調查筆錄，是很正式地、按照工作程序走的。我們的調查工作受到一定的地域限制，畢竟是跨省的，案發(fā)地不在石河子。我們只管做好本職工作，通過不斷溝通，促進他們對這個案件引起重視。

瀟湘晨報：當時一直沒回應？

張飚：我還打了電話，往浙江省檢察院控申處打。他們有關人員聽到以后，就說收到了收到了，根據(jù)工作程序，已經(jīng)移送到省高院了。他們也主動打了一次電話過來，說已經(jīng)將你送來的有關張高平的申訴材料，移交到浙江省高院立案庭。后來又沒有信息了，這時候我就面臨著退休了……

瀟湘晨報：所以你心里面還是有點著急？

張飚：著急，一直掛念這個事。退休以后，我給張高平的哥哥張高發(fā)打過電話，希望他趕快申訴，去走一走。我鼓勵他，一定要堅持，砸鍋賣鐵你都要堅持下去。

瀟湘晨報：有沒有過要放棄的念頭？

張飚：沒有放棄過。我一直都是堅持的。

瀟湘晨報：最早媒體曝光時，當時案件還是懸而未決的。

張飚：等待相關部門的判決結果，需要一個過程。我小時候被別人冤枉過，那時七八歲，鄰居種了西紅柿，有一天，有幾顆被人摘掉了，有人說是我偷的，鄰居把我叫過去，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止不住地流，被冤枉的感覺特別特別痛苦。我今年都63歲了，為什么能把它記住，就是這個回憶給我?guī)砹藰O大的傷害。一旦被別人冤枉，那種痛苦感終生難忘。

駐監(jiān)工作

“像聶海芬這樣的人應清除出我們的隊伍”

瀟湘晨報：我聽說，為了查這個案子，你去過案發(fā)現(xiàn)場？

張飚：那是2011年，我當時退休了，正好有一個機會到杭州，我就特別關注張高平（當年）過收費站的那條路。我坐車來回兩次，發(fā)現(xiàn)過收費站時間很短，而且，當時張高平他們還停車了。我還留意，作案地段不好停車，車流量特別大。還有一個疑點，民警讓他辨認現(xiàn)場，他無意中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上方有探頭。張高平的意思是，如果有探頭，可以看到作案過程。

瀟湘晨報：你在駐監(jiān)這段時間，接觸到各種犯人，你對他們是怎樣的情感？

張飚：犯人畢竟是違反國家法律的，是國家打擊的重點對象，如果對他們太仁慈了，也是對被害人的一種褻瀆。對他們既要嚴厲，也要尊重，雖然他們是犯人，但也有生存的權利、勞動的權利，還有尊嚴。比如，你不能因為他是犯人，就讓他洗襪子、洗褲頭，這種做法是要堅決打擊的。

瀟湘晨報：你對刑訊逼供怎么看？

張飚：法律有規(guī)定，不允許對犯罪嫌疑人刑訊逼供。張高平提到并向我們展示過胳膊上被煙頭燙傷的痕跡，至于這痕跡怎么來的，具體情況我們不太了解。

瀟湘晨報：對當年那些辦錯案的人，比如聶海芬，你覺得應該怎么處理？

張飚：這樣的人應該清除出我們的隊伍，越少越好。客觀地講，我們工作中也有失誤，但我覺得這種失誤是越少越好。那么如何做到越少越好，還是要高水平，沒有這個水平，你別干這個事兒。

瀟湘晨報：為他們洗冤了，是什么感覺？

張飚：我覺得很正常，因為這是我們的工作職責。不管是我，還是別的檢察官，都會這么做的。不冤枉一個好人，不放過一個壞人，這就是檢察機關的工作宗旨。打擊犯罪，保護無辜，都是我們的工作任務。國家賦予我們檢察機關的職責就是法律監(jiān)督，我們要對得起這個稱號。如果沒做好，我倒覺得很虧欠。

司法建議

申訴渠道有時石沉大海，需要完善

瀟湘晨報：石河子監(jiān)獄駐監(jiān)檢察官是你一個人嗎？

張飚：按照編制來說，一個監(jiān)獄必須配備兩個檢察官，但目前人力不夠，條件達不到。我們在監(jiān)獄設了一個檢察長信箱，掛在每個監(jiān)獄的大門口，服刑人員有什么訴求、想要求會見等等，寫個條子放進去。我們每個星期過去，打開信箱，然后找過來談話，這樣，就建立了一個溝通渠道。

瀟湘晨報：監(jiān)獄里有一些申訴的人，作為檢察官，有這個職責代為反映？

張飚：對。監(jiān)獄里有五六百人，但真正喊冤的就那么一兩個。有認為自己判重了的喊冤，但真正說我沒干這個事，像張高平這樣的，很少。

瀟湘晨報：申訴的程序是什么？

張飚：首先，向我們投訴，我們審查之后做一個談話筆錄，因為申訴材料寫得很簡略，我們談話時，一些細節(jié)要詢問，談完后，簽好字，確認筆錄無誤。然后，我們把他的申訴材料和談話筆錄一并按照檢察機關相關規(guī)定，屬于范圍內的，你可以查，但新疆的監(jiān)獄服刑人員，不是當?shù)氐娜?，審查起來就比較困難，卷宗的主卷不在我們這兒。我們就先審查，發(fā)現(xiàn)有疑點，按照工作程序，科里、院里給個意見，跨省的應該反映給上級檢察機關，由他們來協(xié)調，把有關資料寄過去，由案件當?shù)氐闹鬓k方來審查。

瀟湘晨報：但這樣的話，效率就比較低了。

張飚：難度比較大。張高平這個案子，最終的審查不在我們這兒。而且，即便是審查，我們也沒有這個權力，因為我們畢竟是市級檢察院。因為這個案件有判死緩的，必須是省一級的檢察院來審查。所以，張高平的案子，從我們發(fā)現(xiàn)到提交（申訴材料），這個工作程序非常漫長，而且相對來說，不太暢通。

瀟湘晨報：那你認為，在申訴渠道方面，還有哪些方面需要改進的？

張飚：首先在法規(guī)上，訴訟通道如何調整好，就是要有去有回，可是有時候有去無回，石沉大海，我就想通過什么渠道，立法機關能夠更加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