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萬歷首輔張居正》（簡稱《張居正》）在中央電視臺、上海東方電視臺和北京電視臺同時開播，引發(fā)了人們對張居正這個歷史人物的興趣?！　埦诱敲魅f歷年間曾因厲行改革而彪炳史冊的一位傳奇人物，雖然他的名聲不如商鞅、王安石那樣響亮，也是中國歷史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改革家，可以躋身中國十大賢相之列。他當(dāng)國10年，整飭吏治，刷新頹風(fēng)；整肅教育，延攬濟世之才；革新稅賦，梳理財政，推行一條鞭法，拯朱明王朝將傾之廈，使萬歷時期成為明王朝最為富庶的時代。

可就這樣一位功勛卓著的人物，身后的遭遇卻令人扼腕。隆葬歸天之際，即遭人非議之時，削盡其宮秩，迫奪生前所賜璽書、四代誥命，以罪狀示天下，還差點開棺戮尸。他的家屬餓死的餓死，自殺的自殺，流放的流放，逃亡的逃亡，禍連八旬老母，罪及子孫。終及神宗一朝，竟無人為居正呼冤。

史家論及居正身后遭遇，往往歸結(jié)為其生前得罪了一些官僚、大地主的利益，同時功高震主，在神宗皇帝內(nèi)心埋下仇恨的種子。一旦時機成熟，便得以爆發(fā)。從表面來看，這確實事實。但我覺得，如果沒有較為普遍的社會期待，沒有廣大官僚士大夫階層的背地或公開的支持，神宗皇帝是否有這么大的膽子這樣做呢？

無論是商鞅、王安石，還是張居正本人，這些所說的改革派人士都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只講事功，不論德行；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可以無視乃至破壞任何在他們看來妨礙他們成功的人倫物理，王安石有著名的“三不畏”，商鞅在太子老師鼻子上刺字。其中人品最卑劣的當(dāng)屬吳起，當(dāng)初為了博得魯國信任，竟將自己妻子殺死。后來到楚國，得到重用，主持變法，南平百越，北并陳蔡，卻三晉，西伐秦，諸侯皆患之。但最終未得善終，被亂箭射死。所以司馬遷評論吳起說，以才能而得富貴功名，以不善而致敗死，因果各有其當(dāng)，毫厘無爽。

同吳起一樣，歷史上的張居正的品德操守也頗受非議，貪財好色，連接后宮，結(jié)交中官，排斥清流，鉗制言路，偏激驕縱，對官員升貶，多憑個人好惡，手下辦事之人接受賄賂，三個兒子都為進士，家奴游七捐錢買官，置身士大夫行列。張居正自己不是清官，也不提倡清廉，不用清官，采用循吏（即由著官員）的實用政策。和他同時代的海瑞，本是名滿天下的清官，可張居正就是不用，理由有三：一是升衙斷案，完全是意氣用事。民間官司到他手上，不問是非曲直青紅皂白，總是有錢人敗訴吃虧。二是賦稅不公，窮苦小民交不起一律免除，其欠額分攤到富戶頭上。因此弄得地方縉紳怨氣沸騰。三是輕車簡從，出門就只騎一頭驢子，帶一個差人，弄得同僚叫苦連天、無所適從。

從這三點理由反過來推理，似乎難以看出張居正的改革有什么崇高的目標，只是為了富君，換個好聽的說法是富國，同時富己。至于能否富民，是排除在目標之外的，就是富民了也是捎帶的副產(chǎn)品。因為某個特定時期，社會總財富是一定的，皇帝、國家多了，老百姓必然就少了。中國歷史上的歷次改革，莫不如此。無論是桑弘羊的鹽鐵論、王安石的青苗法，還是張居正的一條鞭法。而一個社會，如果不能讓老百姓安居樂業(yè)，不能藏富于民，無論外表多么強大都是暫時的。 這也解釋了這樣一個現(xiàn)象：為什么每次改革成功，國力大盛之后不久，國家就開始走向衰敗。

在張居正的所作所為當(dāng)中，最為人詬病的就是所說的“奪情”事件。1577(萬歷五年)，張居正十九年未得見面的老父文明去世，他沒有服喪守制，而是假以政務(wù)繁忙，難以脫身，由皇上出面，“強迫”他留在位上，不回去盡孝子之情，這就是“奪情”。這種事情就是放到親情、孝道已經(jīng)淡薄了許多的現(xiàn)代，也是許多人無法接受的，何況在“百德孝為先”的封建時代。當(dāng)時就有許多大臣士人反對，統(tǒng)統(tǒng)挨了板子，甚至被貶斥、流放。

眾所周知，晚明士風(fēng)極差，無恥程度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士大夫多以精通房中術(shù)為榮，以此進身升官者不可勝數(shù)。魏忠賢當(dāng)政時期，造造生祠就不說了，居然有太學(xué)院的學(xué)子集體上書，要求讓魏忠賢的牌位進孔廟，和孔圣人一同接受祭祀！太學(xué)院的學(xué)子集體上書，要讓一個中國傳統(tǒng)上最低賤的太監(jiān)，和孔圣人同祀！這種馬屁，可謂駭人聽聞，空前絕后。后來清兵入關(guān)，官僚士人降清者極多，史稱“至五月十七日，文武百僚爭向多鐸朝賀，職名紅揭堆至五尺者凡十?dāng)?shù)處”。連東南文人領(lǐng)袖錢謙益，口口聲聲要殉國。待到國亡時，小老婆柳如是勸他投河已成大節(jié)，錢說水太涼了，以后再說。他最終還是投降了滿清，沒當(dāng)成陸秀夫。連后來的清代皇帝也瞧不起這些投降的大臣，說漢族文人太柔弱，讓他們?nèi)肓恕顿E臣傳》。崇禎自殺時，身邊連半個陸秀夫都找不到，只有一個老太監(jiān)。而南宋崖山一戰(zhàn)，陸秀夫身背幼帝投海自盡，“尸浮海上者十萬余人”。

這里面原因固然很多，但張居正這種“只重事功，不計道德”的思維方式，處事哲學(xué)，無疑也是其中重要原因。治理國家，整飭社會，如果一味追求功利主義和實用主義，毫不顧忌其他，結(jié)果必然要走向自己的反面。

有史家說宋朝衰落自安石始，其實也可以說明朝衰落自居正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