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主乃為小縣公，不如死！”東晉時割據(jù)巴蜀的成政權(quán)第三任皇帝李期被廢黜后，從皇帝跌為縣公，從人主淪為囚徒，身遭幽禁，心遭打擊，自覺窩囊，無顏茍 活，在發(fā)出這一番無奈的感嘆后不久，便用一根繩子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三年半前，李期伙同其兄李越發(fā)動政變將堂兄李班廢殺，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當(dāng)上了皇帝；而今，他 因暴戾無道又被漢王李壽廢黜，灰灰溜溜地選擇了上吊自殺。

李期（314年—338年），字世運，成開國皇帝李雄之子。李雄生有十幾個兒子，均為侍妾所出，李期排行第四。在眾兄弟中，李期算是個佼佼者，因其“聰慧 好學(xué)，弱冠能屬文，輕財好施，虛心招納”，頗受李雄喜愛，故李期有幸被李雄的皇后任氏撫養(yǎng)。李雄在位時，曾讓諸子“以恩信合眾”，看誰憑個人魅力籠絡(luò)的人 才多，結(jié)果“多者不至數(shù)百，而期獨致千余人”，也算出類拔萃。李期初封建威將軍，李雄對他也比較信任，“其所表薦，雄多納之，故長史列署頗出其門”（《晉 書》），使李期逐步在朝中培植了自己的勢力。

能力強(qiáng)，人脈旺，李雄能對李期高看一眼，但沒有讓他接班的意思。在李雄看來，諸子均成不了大器，故立侄子李班為太子，封李期為安東將軍。李雄如此安排，李 期不服，其他皇子也不服。李班即位后，李期之兄李越借奔喪之機(jī)回到國都，并以“班非雄所生，意不服，與其弟安東將軍期謀作亂”（《資治通鑒》），密謀廢 立。

成玉衡二十四年（334年）十月初一晚上，李越等人借李班出喪之機(jī)，廢殺李班。發(fā)動政變，李越是主謀，也是操刀者，李期只是同伙；再者李越是李期的兄長， 無論是看功勞還是看次序，李越最有資格當(dāng)皇帝，李期和眾人也想立李越為皇帝，“眾欲立越”，但李越不干，因為他有自知之明。李越認(rèn)為，李期雖為庶出，卻是 任皇后所養(yǎng)，且“多才藝，有令名”，自己的威望、才能及個人勢力遠(yuǎn)不如李期，故“越奉期而立之”（《資治通鑒》），李期白撿了個皇帝當(dāng)。

李期即位后，改年號玉衡為玉恒，封兄長李越為相國、建寧王，封堂叔李壽為大都督、漢王，封從兄李始為征東大將軍，鎮(zhèn)守江陽，其他兄弟也各有封加。李期畢竟 是通過非正常手段登上皇位的，難堵悠悠眾口。為了鞏固自身地位，李期排除異己，黨同伐異，并重用了尚書令景騫、尚書姚華、田褒等一班庸才，致使朝政黑暗， 綱紀(jì)紊亂，成國形勢江河日下，“國之刑政，希復(fù)關(guān)之卿相，慶賞威刑，皆決數(shù)人而已，于是綱維紊矣”（《晉書》）。李雄辛辛苦苦建立的基業(yè)，很快就被李期折 騰散了架，漸漸露出了敗象。

權(quán)力，是檢驗一個人本質(zhì)的試劑，一個人一旦掌權(quán)，其表象下潛存的東西就會顯現(xiàn)出來。稱帝后，李期與先前給人的印象判若兩人，“期自以謀大事既果，輕諸舊 臣”，一個原本看起來文彬恭謙的青年轉(zhuǎn)瞬間變成了一個過河拆橋的混賬。除了排除異己，李期還猜忌能臣，一旦發(fā)現(xiàn)能力超過他的人，定要想方設(shè)法將其除掉，甚 至給別人扣上莫須有的帽子，如“尚書仆射武陵公（李）載有俊才，忌之，誣以謀反，殺之”（《資治通鑒》）。

李期執(zhí)政后期，越發(fā)“驕虐日甚，多所誅殺”，不僅殺掉很多文臣武將，而且“籍沒其資財、婦女”，用來充實后宮，屬于典型的殺人越貨。除了殺舊臣，殺能臣， 李期還把毒手伸向親兄弟，“雄子霸、保并不病而死，皆云期鴆殺之”（《晉書》），這種恐怖血腥統(tǒng)治讓文武大臣人心惶惶，“多不自安”（《資治通鑒》），以 至于“內(nèi)外兇兇，道路以目，諫者獲罪，人懷茍免”（《晉書》），眾臣如履薄冰，朝不保夕，說不定哪天就被李期隨便派上個罪名殺掉。殺這個，殺那個，李期千 不該、萬不該對漢王李壽動刀，并為此付出了被廢的代價。

漢王李壽是三朝元老，素來忠心耿耿，職高位重，享有“賢相”的盛名，李期對其尤其忌憚。李期的從兄李始曾一度聯(lián)絡(luò)李壽造反，但李壽沒有同意；再者，李壽 “見期、越兄弟十余人年方壯大，而并有強(qiáng)兵”（《晉書》），也不敢輕舉妄動。一旦被皇帝盯上，為臣者一般很難逃脫。李壽害怕遭到李期的毒手，每逢入宮朝 見，“常詐為邊書，辭以警急”（《資治通鑒》），通過偽作邊境告急文書，以警訊緊急為由推辭不來。李壽一面與李期巧妙周旋，以求自保，一面策劃除掉李期， 以“脫今日之禍”。在聽取了巴蜀處士龔壯“發(fā)兵西取成都，稱籓于晉”（《資治通鑒》）的建議后，李壽開始密謀以“除君側(cè)之惡”（《晉書》）的名義造反。對 李壽所為，李期已有耳聞，多次派人前往李壽的駐地打探動靜，并剪除其黨羽，鴆殺了李壽的養(yǎng)弟安北將軍李攸。

君要臣死，臣要么死，要么反，歷朝歷代的君臣斗爭都不外乎這兩個結(jié)果。李期已然下手，李壽不甘坐以待斃，隨即策劃武裝行動。玉恒四年（338年）四月，李 壽率領(lǐng)一萬將士偷襲成都。當(dāng)時，李壽的兒子李勢在成都當(dāng)翊軍校尉，見李壽大軍到來，馬上開城門放行，李壽幾乎沒費氣力就迅雷般地攻克成都。李期早就知道李 壽要造反，但“不意其至，初不設(shè)備”（《資治通鑒》），沒想到李壽這么快就殺進(jìn)來。大勢已去，李期只好裝模作樣派人慰勞李壽。李壽既已成事，豈肯就此罷 手，于是先逼迫李期殺掉李越、景騫等人，隨后“矯任氏令，廢期為邛都縣公，幽之別宮”（《資治通鑒》），李期成了階下囚。

當(dāng)年，李越、李期等人“矯太后任氏令，罪狀（李）班而廢之”（《資治通鑒》），如今其自身被廢的結(jié)局如同李班的翻版，也落得如此下場，真是因果循環(huán)，報應(yīng) 不爽。一個月后，李期受不了這種從天上跌到地下，從皇宮移到囹圄，從一國之君降為縣公的窩囊氣，在極度失落中自縊身亡，時年二十五歲。螻蟻雖小，尚惜性 命，李期卻選擇了輕生，竟通過這種方式結(jié)束了自己的性命。在中國歷史上，李期是第一個被廢后選擇自殺的皇帝。李期死后，無廟號，謚號幽公，以王禮下葬。

“天下主乃當(dāng)為小縣公，不如死也”（《資治通鑒》），是李期的臨終遺言?！兜赖陆?jīng)》云“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一個能承受苦難和 打擊的人，才有資格為天下主，李期得志猖狂暴戾，失意頹喪輕生，所以他當(dāng)不了勾踐。李期曾謚李班為“戾太子”，其實他才是真正的暴戾無道者。對李期之結(jié) 局，《晉書》稱“期以暴戾速禍”，是典型的自取其辱，自取滅亡。觀其所為，誠如斯言。

（劉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