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迎慶

    清代每一科金榜狀元按當(dāng)時文苑中所形成的風(fēng)氣，流行寫若干把扇面用來饋贈親友，以表現(xiàn)自己的博學(xué)多才和顯貴。從新科狀元的角度來看，書畫扇只需略事?lián)]灑，并不糜費(fèi)什么，但在狀元的親朋好友們看來則頗感榮耀。不難想象，狀元及第，獨(dú)占鰲頭，不僅可以光宗耀祖，顯親揚(yáng)名，而且故里桑梓的親友也會以此為莫大的光榮。若能得到狀元墨寶，更為榮耀至極，所以狀元寫扇在當(dāng)時是十分流行和普及的事情。

    蘇州博物館藏有清代72 把狀元扇，源自當(dāng)年吳湖帆積20 年之功的私人收藏。吳湖帆（1894-1968），蘇州人，自名翼燕，字遹駿。說到他的藏品，大有來頭，一是祖父舊藏，其祖父吳大澂是鼎鼎大名的晚清金石書畫名家，精鑒別，喜收藏；二是夫人潘靜淑的家藏；三是外祖父沈樹鏞的收藏。以上三家所藏精品最后大都?xì)w為吳湖帆夫婦，藏品可謂蔚為大觀。而清代狀元扇的收藏則是吳湖帆最著名的特色收藏之一，其別具慧眼，或以重金購之，或以家藏?fù)Q之，或好友相贈，還有部分來自祖父吳大澂家藏所有。在《吳湖帆日記》中我們還能找到原始記錄：1937 年1 月19 日，陳巨來、王季遷來，巨來貽我狀元吳魯書扇；8 月13日，陸一飛偕陶貞甫自常熟來，前日送余狀元扇者。1938 年12 月29 日，李拔可贈王以銜、林鴻年狀元扇二；曹友卿贈陳冕狀元扇一把；錢鏡塘贈黃思永狀元扇一；馮超然代購孫家鼐狀元扇一；程云岑來，云有王式丹、梁國治狀元二扇，可取來。1939 年2 月23 日，孫伯淵贈余陸肯堂殿撰書扇。

    狀元是延續(xù)千余年的科舉考試制度的產(chǎn)物，身為狀元，大多是詩、文、書、畫的高手，雖然他們在書寫上都要練就欽定的“館閣體”，但是由于乾嘉時期以來，金石學(xué)大興，狀元中以扎實(shí)的書法功底寫出個人風(fēng)格而名垂中國書法史的也不在少數(shù)。清代書法脈絡(luò)可以用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的話來概括：“國朝書法，凡有四變?？涤褐?，專仿香光；乾隆之代，競講子昂；率更貴盛于嘉道之間；北碑萌芽于咸同之際?！碧K州博物館所藏狀元扇是有清一代書法流變的體現(xiàn)，真草隸篆，不拘一格，流派紛呈，風(fēng)格各異，為清代書法發(fā)展史提供了清晰可見的歷史憑證，其藏品精致程度亦獨(dú)步書界。

    吳湖帆把收集的狀元扇統(tǒng)一裝訂成冊頁，再精心選擇和鑒定，附以考釋、題跋成冊，統(tǒng)一裝裱，在每一張冊頁的右上方均題有吳湖帆對作者的生平介紹，并鈐上“吳湖帆”“梅景書屋”“吳氏梅景書屋圖書印”等印章。1959 年10月，蘇州博物館籌備之際，向社會各界征集文物，吳湖帆把這批扇面捐獻(xiàn)給蘇州文管會，成為蘇州博物館館藏文物中不僅有特色而且成系列的藏品，實(shí)屬珍品，特別是以下諸位狀元所書之扇尤為珍貴。

    清代第一科狀元傅以漸行草書七言詩金面扇與最末一科狀元劉春霖楷書七言詩扇，兩位狀元一首一尾及第前后相距兩個半世紀(jì)，書扇歸于一處，實(shí)為難能。傅以漸（1609-1665），字子磐，號星巖，山東聊城人，順治三年（1646 年）丙戌科狀元。傅以漸書法有很高的造詣，字體遒勁有力，揮灑自如，長馳短擊，恣肆縱橫，放達(dá)中仍不失矩度。劉春霖（1872-1944），字潤琴，號石云，直隸肅寧人，光緒三十年（1904 年）甲辰科狀元。劉春霖的書法承襲唐代楷書風(fēng)格，主要以虞世南、歐陽詢?yōu)樽?，字體結(jié)構(gòu)規(guī)整穩(wěn)妥但并不刻板，用筆精健含蓄，墨氣和潤，頗具疏朗和諧的形式美和清靜的韻致。

    狀元幾年才一個，天下門戶萬千家，一門兩狀元在科舉時代同樣是極為罕見的事情。清代蘇州府就有兩對祖孫狀元，他們是陸肯堂與玄孫陸潤庠，奪魁相距189 年；彭定求與長孫彭啟豐，奪魁相距51 年。還有兩對叔侄狀元，他們是吳縣吳廷琛與侄吳鐘駿，奪魁相距30年；常熟翁同龢與胞侄翁增源，奪魁相距僅7 年。

    陸肯堂（1650-1696），字邃升，又字澹成，江蘇長洲人。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 年）狀元。陸肯堂自幼穎敏好學(xué)，有耳目所接一過不復(fù)忘的出眾記憶力，在康熙乙丑科禮部會考時考中會元，殿試時又考中狀元，即所謂“會狀聯(lián)元”?？滴趸实蹖λ牟湃A極為欣賞，曾在大臣面前多次夸獎他人品學(xué)問兼優(yōu)。陸潤庠（1841-1915），字云灑，別號固叟，江蘇元和人。同治十三年（1874 年）一舉奪魁，成為清朝第101 名狀元，也是蘇州的末代狀元。陸潤庠的行書運(yùn)筆婉麗勁健，莊妍流美，有平穩(wěn)舒緩之韻味；楷書筆圓體方，外柔內(nèi)剛，一股儒雅之氣。

    彭定求（1645-1719），字勤止，號訪濂，江蘇長洲人。康熙十五年丙辰科狀元。在殿試時，他的卷子被讀卷大臣列為第三名，康熙帝覺得彭定求文采很不錯，便問讀卷大臣為什么把他置于第三名。讀卷大臣說他的楷書不及前二名，康熙帝龍顏不悅，道：“會元的卷子有勸勉朕的意思，很不錯。”就這樣康熙帝把彭定求的卷子拔為第一。彭定求在翰林院前后不過4 年，康熙四十四年皇上南巡至蘇州，因愛其文采出眾，又命他到揚(yáng)州書局擔(dān)任總裁編撰《全唐詩》。彭啟豐（1701-1784），字翰文，號芝庭，江蘇長洲人。雍正五年（1727年）狀元，授翰林院修撰，掌修國史。彭啟豐工書法，善繪畫，又能詩文，著有《芝庭詩文集》。所作山水有倪云林、黃公望筆致，書法則學(xué)祖父，善書瘦金體。

    吳廷琛（1773-1844），字震南，號棣華，江蘇元和人。嘉慶七年（1801 年）連中會試、殿試第一，嘉慶帝稱“雙元獨(dú)冠三吳彥”，并特地為此賦詩，贊揚(yáng)他在科舉中取得的成績，他也是中國科舉史上最后一位“連中二元”的狀元郎。吳廷琛54 歲辭官回鄉(xiāng)，出任蘇州正誼書院掌院，一心教學(xué)20 余年。吳鐘駿（1799-1853），字晴芳，江蘇吳縣人。道光十二年（1832 年）壬辰科狀元，官至禮部右侍郎。吳鐘駿生平無他嗜好，唯喜愛藏書，要是遇到好書時常借來抄錄，其書法法度謹(jǐn)嚴(yán)，端莊遒勁，追求方正齊平，頗具觀賞價值。

    翁同龢（1830-1904），字叔平，號松禪，晚號瓶庵居士，江蘇常熟人。咸豐六年（1856 年）考中狀元。翁同龢書法早年學(xué)董、米，中年以后學(xué)顏魯公，又師從時人錢灃，縱橫跌宕，為世所重。翁曾源（1834-1887），字仲淵，江蘇常熟人，同治二年癸亥科狀元。常熟在清代一共出了6 位狀元，翁曾源是最晚的一位，現(xiàn)在翁同龢故居內(nèi)仍高懸翁曾源那塊“狀元及第”的金匾。翁家一門都擅書法，功底深厚，頗具聲名，形成了一個翁氏書法群體。

    蘇州博物館這批狀元扇中有兩幅行草書扇面為“連中三元”的狀元所作，其一是乾隆四十六年（1781 年）辛丑科狀元蘇州錢棨，另一位是嘉慶二十五年庚辰科狀元廣西臨桂陳繼昌。錢棨（1734-1799），字振威，號湘舲。乾隆四十四年鄉(xiāng)試考中第一名解元；兩年后進(jìn)京會試，中第一名會元；同年在殿試中，因才華橫溢又奪狀元桂冠，從而成為清代第一位連中三元的狀元。自隋唐創(chuàng)設(shè)的科舉制，至清末光緒三十一年被廢除，一共沿用了1300 多年，而史料上確切記載“連中三元”的只有14 人。錢棨善書法，初學(xué)顏真卿、柳公權(quán)，又學(xué)“二王”，書體秀逸滋潤，沉著嚴(yán)謹(jǐn)而不失雄健，運(yùn)筆流暢，毫無“館閣”之氣。陳繼昌（1791-1849），字哲臣，號蓮史。自幼博覽群書，勤奮苦讀，嘉慶十八年參加廣西癸酉科鄉(xiāng)試，得中解元，嘉慶二十五年禮部會試再奪會元，之后抱病參加殿試高中狀元，成為中國科舉史上最后一位“三元”狀元。陳繼昌書法清麗勁秀，特別是他的楷書，功力極好。

    館藏狀元扇中還有兩幅合作書扇，一幅是乾隆元年丙辰科狀元浙江金德瑛與乾隆四年己未科狀元廣東莊有恭及雍正八年進(jìn)士嵇璜合寫的行書金面扇，另一幅是有魯齋上款集五狀元書法于一扇，他們是潘世恩、吳其濬、朱昌頤、林鴻年、鈕福保五人。這五科狀元“魁星高照，喜躍龍門”的時間，前后相距達(dá)45 年之久。書扇之時，老狀元潘世恩已壽登耄耋，新科狀元鈕福保尚正當(dāng)華年，五魁一堂，少長咸集，金面小扇，同留墨寶，堪稱空前絕后。吳其濬書法遠(yuǎn)學(xué)米芾，近法梁山舟，欹側(cè)多姿，初顯倜儻；朱昌頤則能由歐而虞，稍見開張，規(guī)矩而不掩其情；林鴻年書法純學(xué)歐陽詢，循規(guī)蹈矩而終見筆，所謂具體而微；鈕福保學(xué)歐而顏，端嚴(yán)壯重，棱角聳峙，所謂過猶不及，因其刻板近滯；潘世恩書為五人之冠，學(xué)顏而能得其形神，寬而約、博而和，侃侃如君子臨朝、謙謙如學(xué)士面圣，清儀自遠(yuǎn)，風(fēng)規(guī)獨(dú)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