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風里來，雨里去，哪里有險情，哪里有我們支隊的武警搶險，哪里就有我采寫、拍照的身影；哪里有我們支隊的新聞線索，哪里有我們部隊的重大活動，我都主動請戰(zhàn)，積極前往。一分耕耘一分收獲。

　　認識她，是年前的事了。

　　那是女皇故里廣元市與陜西省交界，一個叫秦川山區(qū)的地方。在一個陰沉沉的上午，遠處的山頂上纏繞著團團棉絮般的霧嵐，濕漉漉的空氣小雨似的打濕了我們極不可身的衣褲。我們一隊剛結(jié)束為期三個月集訓的新兵在老戰(zhàn)士極不著點的鑼鼓聲中被送進中隊一個叫石洞溝座落在秦川山深處擔負看押犯人的五中隊。就在老戰(zhàn)士的隊列中，我們認識了她。

　　她紅彤彤的臉上洋溢著了笑意，黑烏烏的秀發(fā)上綴滿了碎銀般的水珠，冽開的小嘴露出里一排潔白的牙齒。她隨我們進入宿舍，大姐姐一般幫我們卸下背包，又扯著衣袖要我們擦臉。我們都被她的熱情弄得不好意思。

　　站在一旁的班長說：小李也算中隊一員，有啥不好意思的，當兵的，忸忸怩怩算啥？

　　她受到鼓舞，又端來熱水要我們燙腳，說：走了這么多路，燙腳解困。

　　我們都極想知道她的身份，可她卻留下一個謎，在吃中午飯時悄然消失了。這使我們來老連隊后的第一頓飯就變得索然無味。

　　不過，這以后，她總是每隔幾天就要到中隊來一次，或是幫炊事員做飯，或是從我們手中搶衣服洗，或是與我們拉拉家常，慢慢地，我們之間就熟悉了。

　　她叫李玉梅，家就住在我們中隊不遠處的一個小村子里。聽老兵們講，兩年前，她主動來中隊要求擁軍。起初，大家都以為她神經(jīng)，在這個遠離都市，鳥不拉屎、抓把蚊子十只都有九個雄的深山溝中，一個大姑娘家搞什么擁軍?？删枚弥l(fā)現(xiàn)她的一舉一動不但大方有度，而且坦誠自然，就在心里接納了她。有了她，營房中不時飄出優(yōu)美動聽的山歌兒，那清脆悅耳、甜甜的嗓音久久地回蕩在寂寞的山谷里，有了她，咱們這群和尚團在訓練場吼一、二、三、四、打嗨打特起勁，摸爬滾打得一身青一塊紫一塊也不叫苦，也不覺得累，就連以前從不修邊幅、不善注重儀表的老兵們也一個個將軍裝洗得特勤，舍得花時間用嗽口缸盛開水將軍裝整得筆挺、舒展。她要是幾天不來，大家便都有些若有所失，一個個茶飯不香。

　　不知不覺到了夏天。那天晚上，中隊進行夜間實彈射擊練習，回到中隊，已經(jīng)是點多了，玉梅還在伙房里幫廚，開飯時，她要走，班長讓我和我的同鄉(xiāng)戰(zhàn)友周波去送送她。

　　夜色好美，我們邊走邊聊。她問我們打得怎樣？我們都說優(yōu)秀。她高興地夸了我們好大一會。我說：我們當兵的，沒啥出息。再打不好槍算啥。

　　她說：你可別這么說，當兵咋沒出息？能當兵的男人都是好樣的。我要是男人，肯定要去當兵！她說得很動感情，使我和周波都很受感動。

　　不一會，就到了她家。我們一直目送她走進了屋子里才折身返回?？删驮谶@時，從她屋子里傳出一陣吼叫聲：不要臉的東西，也不怕村里人戳斷你的背梁骨。以后再這么晚回來，小心老子打斷你的腿！

　　爸，我沒給你丟人。你忘了你講給我的那些紅軍故事了？她聲音很小，在為自己辯護著。

　　過去是過去，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了，我說的是毛主席時期的部隊，現(xiàn)在，哼，當兵的還有幾個是好東西？！男人不容她辯解。

　　他們蠻可愛的，爸，他們還是您當年時說的那群子弟兵，他們沒變質(zhì)。

　　不管是不是，反正今后你不許再同他們鬼混，要么你給我死出去！隨后傳來的是梅的嚶嚶哭泣聲。

　　我們明白了，默默地轉(zhuǎn)身走了。我感到，返回的路程一下子變得好長好長。剛才皎潔的月光也頓時黯淡起來。

　　我暗暗想：她以后肯定不來中隊了。

　　可是，過了三天，她又出現(xiàn)在中隊。她臉上依舊是往日甜美的微笑，似乎什么也沒有發(fā)生。我不忍心看她的臉。我知道，她那甜美的微笑里隱藏著難言的痛苦。

　　不久，中隊分下個考軍校的指標，我是近水樓臺先得月，爭取到了一個，我投入百倍的熱情備考。她很快發(fā)現(xiàn)了我的反常，問：聽說你要參加軍?？荚?，我祝賀你。希望你能考上，為咱中隊增光。

　　她對我的復習投入了極大的熱情。只要我單獨復習時，她就會坐在一旁幫我查資料，有些題我一時弄不懂，她比我還著急。額頭上常常掛滿了汗珠。

　　這天下午，她又來了，并約我到后山去復習。我有些猶豫。她說：后山有靈氣，我們村的趙老師，就是常到后山復習才考上大學的。

　　我不能拒絕她的真誠，跟她走了。

　　這天，太陽落山我們才回來?？梢换貋恚笇T就把我叫走了。他把我領(lǐng)到伙房后面的菜地里坐下來說：雪元呀，要將心思用在復習上，中隊爭取個考學名額不容易，別走神誤了自己的前程。

　　聽話聽音，我清楚指導員話里所暗示的意思。

　　我不怪指導員。我很清楚，部隊歷來對這種事很敏感的，我不能因為這影響我的夢兒時就開始做的軍官夢。

　　從此，我開始有意疏遠她。只要看見她來了，我就會躲開。她也是明白人，就把對我的熱情掩埋起來。我很痛苦，我想她也很痛苦。可我卻不能不這樣做。

　　有一次，她讓我老鄉(xiāng)周波轉(zhuǎn)給我?guī)妆緩土曎Y料，里邊夾著一個紙條，上面寫著：加油！你一定能考上！

　　她的博大和真誠，更使我深為自己的自私而感到不安。我想，等考試完，我一定向她作出解釋。

　　然而，我最終以分之差與軍校失之交臂，這對我一個農(nóng)村入伍的山里娃來說，無異是從理想的天堂一下子跌到陰森的地獄，我覺得這世界的一切頓時全變得灰暗，一切都與我過不去。就在那段我極為消沉、沮喪、頹唐、苦悶的日子里，我又收到了周波代她寄來的信，她在信中鼓勵我不要灰心，哪里跌倒哪里趴起，調(diào)整心態(tài)，相信自己的實力，并說不管我能不能考上軍校，她都相信我是個人才，她還說她相信她的眼光不會看錯人。

　　后來，由于我在廣元參加支隊統(tǒng)一組織的軍校復習班時愛寫一些本報訊、本臺消息和一些散文、詩歌，且陸續(xù)被報刊和電臺采用了不少的緣故，支隊政治處便在我名落孫山不久將我留在了宣傳股當新聞報道員。

　　我非常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也非常感謝支隊領(lǐng)導對我的器重，我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干出點名堂出來！決不能再辜負她，我要以我的實際行動證明給她看，她確實沒看錯人！風里來，雨里去，哪里有險情，哪里有我們支隊的武警搶險，哪里就有我采寫、拍照的身影；哪里有我們支隊的新聞線索，哪里有我們部隊的重大活動，我都主動請戰(zhàn)，積極前往。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年底，當支隊長將一枚閃亮的軍功章戴在我胸前時，我第一個想將此喜訊告訴的人就是她！我連夜修書給老鄉(xiāng)周波，讓他將我立功受獎之事告訴玉梅。幾天后，在周波的信里，我看到了她寫給我的信。上面有這樣一段話：雪元，我果然沒看錯人。愿你再接再勵，希望今后能不斷聽到你的好消息為咱中隊爭光，別忘了秦川山，別忘了中隊。

　　在支隊忙碌的日子里，我常常寫信回老連隊，詢問她的情況。我從戰(zhàn)友們的來信中得知，她還和以往一樣，常去中隊，或是幫做飯，或是洗衣服，或是與戰(zhàn)友們拉拉家常。

　　當我被選轉(zhuǎn)為士官并再一次懷揣軍功章回我的老連隊采訪時，心想，這回一定得和她好好談?wù)??？蓻]想到，在我來之前的一個星期，她已嫁人了。聽老兵們講，她嫁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是她父親逼她嫁的。出嫁那天，她提出要到中隊與戰(zhàn)士們告別。她哭了，戰(zhàn)士們都哭了

　　黃昏，我獨自一個人來到后山。后山依然蔥蔥籠籠，依然充滿著詩意?？扇俗呔尺w，留給我的只有寂靜和沉默。我久久地凝望著大山，大山也久久地凝望著我。我們在這靜靜地凝視中達成了心靈的默契和理解。

　　從此以后，只要看見大山，我就會想起秦川山，想起可愛的中隊，想起普通的她。

【責任編輯：可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