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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篇小說:【冬天的夢】(F·斯科特·菲茨杰拉德)

       西納 2013-07-11

      ——選自F·斯科特·菲茨杰拉德短篇小說集《那些悲傷的年輕人》

      盡管有的高爾夫球童家里一貧如洗,住在只有一個房間的屋子里,前院里有一頭可憐的奶牛,但是德克斯特·格林的父親擁有黑熊村一帶第二好的雜貨店。最好的雜貨店叫做“中心”,謝利島的有錢人經(jīng)常光顧。德克斯特做球童只為了賺零花錢。

      進入秋季天氣變得干冷,天空轉(zhuǎn)而灰暗。明尼蘇達漫長的冬天瞬間降臨,像白色的蓋子順勢扣下。高爾夫球場平坦球路被積雪覆蓋,德克斯特的滑雪板從上面滑過。每當這時候,鄉(xiāng)間使他感到深深的憂郁——讓他不快的是高爾夫球場被強制處于休閑狀態(tài),在這漫長的季節(jié)里被羽毛蓬亂的麻雀們盤踞,同樣沉悶異常的是夏天高爾夫球座上翻飛著歡樂的色彩,而現(xiàn)在只剩被埋在結(jié)實的冰面里的寂寞的沙箱。他在雪上邁著沉重的步子前進,穿過山丘時刺骨的冷風刮個不停;如果遇上晴天,他只得瞇起眼睛來抵抗無處不在的刺眼的強光。

      四月里冬季戛然而止。消融的積雪流入黑熊湖,不為那些早早用紅球和黑球挑戰(zhàn)這個季節(jié)的打高爾夫球的人做分秒停留。沒有得意與喜悅,沒有間隙濕潤的景致,寒冷便悄然退去了。

      德克斯特知道這北地的春天有些許凄涼,就像他知道秋天有一些非同尋常。秋天使得他握緊雙手,激動地顫抖,對自己重復著些傻話,忽然用敏捷的動作指揮想象的觀眾和軍隊。十月給他注滿希望,十一月里這種希望演化為一種成功的狂喜。在這樣的心情下,謝利島夏季轉(zhuǎn)瞬即逝的光景對他助益頗多。他想象著自己成為了高爾夫冠軍,在一場精彩的比賽中打敗了T. A.赫德里克先生。這場比賽在他想象的平坦球道上演了數(shù)百次,他不知疲倦地反復修改著每一個細節(jié)——有時候他贏得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有時候他奮起直追,精彩地反敗為勝。他想象自己像蒙蒂莫·瓊斯先生一樣,再一次踏出“皮爾斯-銀箭”轎車,冷淡而悠閑地走進謝利島高爾夫俱樂部的休息室,又或者在仰慕的人群的注目之下,從俱樂部船上的跳板起跳,完成一次精彩的跳水……而蒙蒂莫·瓊斯先生也在那群驚訝得合不攏嘴的人之中。

      有一天瓊斯先生——他本人而不是他的幻影——含淚找到德克斯特,說他是俱樂部里最好的球童,如果支付足夠多的錢他能不能決定繼續(xù)干下去呢?因為俱樂部里的其他球童通常每洞都丟過一個球。

      “不,先生”德克斯特果斷地回答,“我不想再做球童了?!倍虝旱某聊笏f:“我太老了?!?/FONT>

      “你還不到十四歲!你怎么今早就忽然決定不干了呢?你還答應了下周要過來跟我一起參加全州錦標賽。”

      “我覺得我太老了?!?/FONT>

      德克斯特交回他的A等獎章,帶著從球童主管那兒領來的自己應得的報酬,一路走回在黑熊村的家。

      “我見過的最好的球童” 那個下午蒙蒂莫·瓊斯喝完一杯酒之后叫道。

      “從來沒丟過一個球!積極、聰明、不多嘴、誠實,懂得感恩?!?/FONT>

      使這一切發(fā)生的小女孩11歲,現(xiàn)在的模樣盡管可愛但還有點丑,她像那些注定幾年后出落得明艷可愛,美麗得不可方物的小女孩一樣,將來會給許多男人帶來無盡的痛苦。然而現(xiàn)在,她美貌的已經(jīng)初見端倪。她笑起來的時候嘴角略微朝下彎,給人以邪惡的感覺,她眼里洋溢著近乎熱情的活力,好像在說“老天快幫幫我們”。這樣的女人很早就被賦予了活力,如今這份活力已經(jīng)顯而易見,從她纖細的身體由內(nèi)而外煥發(fā)著迷人的光彩。

      她早早地出來,九點鐘就跟穿白亞麻衣服的保姆到了高爾夫球場。 保姆拿著一個白色的帆布袋,里面裝著五支嶄新的高爾夫球桿。德克斯特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站在球童房旁邊,十分局促,用吃驚和苦著臉的表情竭力掩飾著與保姆明顯不自然的對話。

      “今天天氣真好呢,希爾達?!钡驴怂固芈犚娏怂f的話。她嘴角淺淺朝下一牽,露出一個微笑。她暗自打量四周,雙眼在特克斯特身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轉(zhuǎn)向保姆說:

      “那么,我猜今早這兒不會有太多人來打球,是嗎?”

      她又露出了一模一樣的微笑——光彩照人,刻意精雕細琢的笑——卻令人信服。

      “我不知道我們接下來該做什么,”保姆說著,眼神漫無目的。

      “噢,沒關系。我會解決的。”

      德克斯特嘴微張著,站得紋絲不動。他知道如果上前一步,他直直的眼神便會落進她的視線里——如果退后,就無法看到她的臉了。有那么一瞬間,他沒意識到她才多小?,F(xiàn)在他記起來去年見過她好幾次——那時候她穿著燈籠褲。

      忽然間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短暫、突然地笑了。隨之他被自己嚇了一跳,他轉(zhuǎn)過身,迅速地邁著步子走開了。

      “球童!”

      德克斯特止步。

      “球童……”

      毫無疑問,她跟他說話了。不只是那樣,他被那個奇怪的微笑所俘獲——那個荒謬之極的微笑,至少數(shù)十個男人會把那個笑容的短暫的回憶帶至他們的中年時代。

      “球童,你知道高爾夫教練在哪兒嗎?“

      “他在上課。”

      “那你知道球童主管在哪兒嗎?“

      “今早他還沒出現(xiàn)?!?/FONT>

      “喔?!边@個答案讓她遲疑了一會兒。她輪流倚著左右腿站著。

      “我們想找一個球童,”保姆說。“瓊斯夫人讓我們出來打高爾夫球,可是沒有球童的話恐怕我們不知道該怎么辦?!?/FONT>

      保姆停住了,因為瓊斯小姐撇來不善的目光,雖然緊接著她露出了微笑。

      “除了我這兒沒有其他球童,”德克斯特對保姆說,“我負責這里,直到球童主管來?!?/FONT>

      “哦。”

      此時瓊斯小姐和她的陪同退下了,距離德克斯特有一定的距離,爆發(fā)了一場激烈的爭吵。瓊斯小姐拿起一根球桿,猛地敲向地面,結(jié)束了他們的對話。為了進一步強調(diào),她又再次舉起球桿。保姆伸手抓住球桿扭在手里的時候,瓊斯小姐的球桿正要朝保姆的胸前落下去。

      “你這個該死的可惡的老東西!”瓊斯小姐大聲叫到。

      緊接著又發(fā)生了一場爭吵。覺察到眼前這一幕的喜劇成分之后,德克斯特好幾次要發(fā)笑,但每次都在笑出聲之前忍住了。他竟然產(chǎn)生了難以置信的認同,覺得這個小女孩打保姆有著充分的理由。

      這局面被碰巧出現(xiàn)的球童主管化解了,保姆馬上注意到了他。

      “瓊斯小姐需要一個球童,但是眼前這個說他不能去?!?/FONT>

      “麥肯納先生讓我在這兒等你來”, 德克斯特迅速回答。

      “好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來了?!杯偹剐〗愠蛲鞴荛_心地笑到。接著她扔下她的球桿袋,傲慢地朝著第一個球座走去。

      “???”球童領隊轉(zhuǎn)向德克斯特,“你還像個傻瓜一樣站在這兒干嘛?還不去把那位年輕女士的球桿撿起來?”

      “我不認為我今天要去球場?!钡驴怂固卣f。

      “你不去……”

      “我不干了?!?/FONT>

      這個重大的決定嚇到了他。他是最受歡迎的球童,夏天湖區(qū)一帶沒有其他任何地方能掙到三十美元。但是他受到了巨大的情感的驚嚇,他混亂不寧的情緒需要立刻猛烈地宣泄出來。

      這絕非那么簡單。正像將來會無數(shù)次發(fā)生的那樣,德克斯特無意識地被他的冬天的夢支配著。

      現(xiàn)在,當然這些冬天的夢的細節(jié)和季節(jié)都不同了,但是他們的內(nèi)容并沒有變。他們說服德克斯特在幾年后拒絕州立大學的商業(yè)課程——他的父親現(xiàn)在變得富裕了,能夠維持他的生活開銷——為了那并不確定的優(yōu)勢選擇東部更具歷史更有名的學校,在那兒他因為囊中羞澀而煩惱。但是別形成那種印象,因為他的冬天的夢最初碰巧與他關于富人的思考有關,那僅僅是男孩的勢利眼。他并不想與那些閃閃發(fā)光的事物和人們熟識,他想要的只是那些閃閃發(fā)光的東西本身。通常他只追求最好的事物,卻不知道他想要他們的原因,并且有時候他遭遇命運縱容下令人費解的拒絕和禁止??傮w上,這個故事講述的正是這些拒絕的其中之一,而不是他的事業(yè)。

      非常出人意料,他賺到了錢。畢業(yè)之后他來到了被黑熊湖吸引的富有的贊助者們所在的城市。當他僅僅23歲,到那兒還不到兩年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人常說:“現(xiàn)在這兒有一個年輕人……”他周圍有錢人的兒子們有的瞄準機會買賣股票,有的投資祖產(chǎn),有的埋頭于二十四卷“喬治華盛頓商業(yè)課程”,但是德克斯特憑借他的學位和自信的口才借到了一千美元,買下了一家洗衣店的股權(quán)。

      他接手的時候那不過是一家小型洗衣店,但德克斯特從英國人那兒學到了防止細羊毛高爾夫球襪縮水的洗滌方法,使其這成為自己洗衣店的特色,并且在一年內(nèi)得到了為高爾夫運動提供洗衣服務的生意。男人們堅持把他們的設得蘭長襪和毛衣送到德克斯特的洗衣店,就像過去人們堅持只要能找到高爾夫球的球童一樣。不久,德克斯特也接手了這些男人的妻子們的內(nèi)衣洗衣生意。德克斯特在城里不同地方同時經(jīng)營著五家洗衣店。還不到二十七歲他就擁有了全國最大的連鎖洗衣店。那時他賣掉洗衣店,然后去了紐約。但是我們關注的他的那部分故事發(fā)生在他取得第一次巨大的成功之前。

      他23歲時,哈特先生——那些愛說“現(xiàn)在,這兒有個年輕人”的白發(fā)老人們的其中一個——給了他一張謝利島高爾夫球俱樂部的周末貴賓卡。于是一天他在登記薄上簽上自己的名字,那天下午他、哈特先生、桑德伍德先生還有T. A. 赫德里克先生一行四人去打高爾夫球。他不認為有必要說出他曾在同樣的球場上為哈特先生背過球桿包,他閉著眼睛都清楚地知道每個陷阱和水溝的位置,但是他發(fā)覺自己在看著跟在他們身后的四個球童,試圖從他們身上捕捉到一些瞬間或者動作,讓他想起自己,填平些許過去與現(xiàn)在的鴻溝。

      那是耐人尋味的一天,似曾相識的印象突如其來地閃過。有一瞬間他有一種作為入侵者的感覺,下一秒又被對T. A. 赫德里克先生產(chǎn)生的巨大的優(yōu)越感所觸動——他是個無聊的人,甚至再也算不上一個打高爾夫的好手。

      接下來,由于哈特先生丟失在第十五輕擊區(qū)的一個球,一件大事發(fā)生了。當他們在深草區(qū)的草莖間尋找球的時候,一聲清楚的“前面注意”的叫聲從他們身后的山坡傳來。正當他們停止找球突然轉(zhuǎn)身,一個簇新的球飛過山坡,正中T. A.赫德里克先生的肚子。

      “天吶!”T. A.赫德里克先生叫道,“他們該把這些瘋女人趕出球場,這簡直是不可理喻!”

      一張面孔和一個聲音漸漸爬上山坡。

      “您介意我們借過一下嗎?”

      “你打到我肚子了!”赫德里克先生氣憤地說。

      “是嗎?”女孩兒走近這群男人?!胺浅1?我剛才叫了‘前方注意?!?/FONT>

      她的目光不經(jīng)意地落在這幾個男人身上——然后觀察著屬于她的球的平坦球路。

      “我是不是跑到深草區(qū)了?”

      實在無法確定這個問題是出于天真還是帶有惡意。然而接下來她消除了一切疑問,因為她的朋友也爬上了山坡,她興高采烈地朝他說:

      “我在這兒呢!如果我沒打著什么東西的話我已經(jīng)到了淺擊區(qū)了?!?/FONT>

      她擺好擊球姿勢,準備用五號金屬球桿完成一次短擊。德克斯特仔細地打量她。她穿著一件藍色條紋裙子,領口和肩膀邊緣露出白皙皮膚的邊緣,加重了與曬成深色的皮膚的對比。她11歲時使得她熱情洋溢的雙眼和朝下微彎的嘴角顯得奇怪的那種夸張和單薄如今已一去不復返了,她美麗得攝人心魄。她臉頰上暈開的顏色像畫中的一樣——不是鮮艷的顏色,而是起伏不定的發(fā)熱的結(jié)果,那么難以捕捉,以至于看上去隨時都要消褪不見。這樣的臉色和她噏動的嘴唇產(chǎn)生了一種連續(xù)的印象——不斷的變化、強烈的生命以及充滿熱情的活力,這種印象僅僅部分被她眼中華麗的憂傷所調(diào)和。

      她急切地揮動金屬球桿,看不出是興趣使然。她把球打到淺擊區(qū)的另一邊的沙坑里,露出一個短暫而毫無誠意的微笑,漫不經(jīng)心地說了聲“謝謝”,然后繼續(xù)朝著球去了。

      “那個朱迪·瓊斯!”當他們等著她在前面打球的時候赫德里克先生在下一個球座評論說:“她應該被掀翻,被打上六個月的屁股,然后嫁給一個老派的騎兵隊長?!?/FONT>

      “天啊,她長得真好看!”桑德伍德先生說。他剛剛年過三十。

      “好看?”赫德里克先生不屑地說,“她看上去總是一副想被人親吻的樣子!轉(zhuǎn)著她的母牛一樣的眼睛打著城里每頭小牛的主意?!?/FONT>

      不知道赫德里克先生是不是在暗指母性直覺。

      “如果她努力的話她的高爾夫會打得很好”桑德伍德先生說。

      “她沒有像樣的身材“赫德里克先生嚴肅地說。

      “她身材明明不錯”桑德伍德先生說。

      “最好感謝上帝,她沒打出更快的球?!惫叵壬f著朝德克斯特眨了眨眼。

      傍晚太陽伴隨著狂亂的金色漩渦和深淺不一的藍色與猩紅落下,留下干燥、滿是沙沙風聲的西部夏季夜晚。德克斯特從俱樂部走廊放眼望去,微風中湖面上均勻的漣漪相互交疊,在這秋分前后的滿月下,湖面淌著銀白的蜜糖。接著月亮伸出手指放在她的嘴上,示意噤聲,湖面變成一面明鏡,蒼白而沉默。德克斯特穿上泳衣,朝最遠的小船游去,在那兒他舒展身體,身上的水珠落在跳板上的濕帆布上。

      一尾魚從湖中躍起,一顆明亮的星星孤獨地閃耀,湖水四周的燈火微明。鋼琴聲從漆黑的半島上傳來,演奏著去年夏天以及之前每個夏天演奏過的旋律——“祝酒歌”,“盧森堡伯爵”和“巧克力士兵”。由于鋼琴聲越過水面?zhèn)鱽?,在靜靜躺著的德克斯特聽來一如既往地優(yōu)美。

      此刻鋼琴上演奏著的曲子對五年前的德克斯特來說是歡樂而新鮮的,那時候他是個大學二年級學生。一次他無法參加的奢華舞會上演奏了這首曲子,他站在體育館外面聽著。那樂曲使他產(chǎn)生了一種迷離的狂喜,而他正帶著那種迷離的喜悅審視著現(xiàn)在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那是一種強烈欣賞的心情,一種也許不會再次感受到的感覺:一度他生活得如魚得水,身邊的一切都散發(fā)著明亮的光彩和魅力。

      突然一個矮小,暗淡的橢圓從島的黑暗處出脫出來,發(fā)出急速前行的摩托艇回響的聲音。在它身后劃出兩條分開水面的翻滾的雪白的帶子,轉(zhuǎn)眼間便到了小船旁邊,扣人心弦的琴聲淹沒在它激起的浪花里。德克斯特用胳膊支起身子,看見船舵前站著的人影,漆黑的雙眼隔著遙闊的水面看著自己。隨后摩托艇開走了,在湖中心毫無目的地劃著一個又一個巨大的圓圈。同樣古怪地,在劃著一個圈的時候,摩托艇忽然轉(zhuǎn)頭朝著小船開來。

      “你是誰?”她一邊關掉摩托艇一邊說。她現(xiàn)在站的如此近,德克斯特能看到她的泳衣,顯然是一件粉色的連身泳衣。

      摩托艇的船頭碰到小船,小船傾斜了一下,他朝她栽去。懷著不同程度的好奇,兩個人認出了彼此。

      “你不是今天下午跟那些男人一起打球的人嗎?”她問到。

      正是他。

      “你會開摩托艇嗎?如果你會的話我想讓你來開摩托艇,那我就能在后面用沖浪板滑水了。順便,我叫朱迪·瓊斯?!彼冻鲆粋€莫名的得意的微笑,一個刻意的得意洋洋的笑——她的嘴唇彎成平時一貫的弧度,沒有分毫古怪,只有美麗?!拔易≡谀沁厤u上的一棟房子里,房子里有個男人正在等我。他開車到門口的時候我開著摩托艇離開了碼頭,因為他說我是她理想中的女人?!?/FONT>

      一尾魚從湖中躍起,一顆明亮的星閃耀著,湖水四周燈火微明。德克斯特坐在朱迪·瓊斯身旁,她解釋著怎么開摩托艇。然后她去了水里,靈活地朝著浮在水面的沖浪板游去??粗拖窨粗鴺渲﹄S風搖擺,海鷗在空中翱翔,輕松愜意。她的胳膊被曬成淺棕色,在沉悶的銀亮的漣漪中柔美地移動,手肘最先出現(xiàn),伴隨著湖水濺落的聲音前臂朝后劃去,隨后露出水面又沉下,朝前劃出一條水路來。

      他們朝湖里出發(fā),轉(zhuǎn)彎的時候德克斯特看見她跪在朝上傾斜的沖浪板較低的一端。

      “更快些”,她大聲說:“全速前進?!?/FONT>

      他順從地把調(diào)速桿推到最前端,雪白的浪花堆積在船頭。他再次看向四周的時候,女孩兒正站在沖浪板上,雙臂展開,抬眼看著月亮。

      “這兒可真冷,”她喊到?!澳憬惺裁疵??”

      他告訴了她。

      “明晚你為什么不來吃飯呢?”

      他的心飛速地翻轉(zhuǎn)著,像是摩托艇的飛輪一樣。并且,第二次,她的臨時起意給他的人生指出了新方向。

      第二天晚上當?shù)驴怂固氐戎龔臉巧舷聛頃r,他所待的柔和的盛夏的房間,還有與其相連的日光房里滿是愛慕朱迪·瓊斯的男人。他知道他們是什么樣的人——他第一次走進大學時遇見的那些來自有名預科學校,衣著光鮮,皮膚被健康的夏日曬黑的人。他直覺自己比他們優(yōu)秀。他更年輕,更強。他承認希望自己的孩子像他們一樣,這即是承認他自己是像那些人的父輩一樣剽悍而堅強的人物。

      等到他能夠穿上高級服裝的時候,他認識全美國最好的裁縫,今晚他就穿著全美國最好的裁縫為他定做的那套西服?,F(xiàn)在他也有了他的大學里獨有的,區(qū)別于其他大學的審慎。他意識到那種風格對自己的價值并全盤接受,他明白不在意衣著和舉止比起在意這些更需要自信。他的孩子將會擁有那種毫不在意,但是他的母親科爾斯麗奇來自波西米亞農(nóng)民階層,終其一生都說著蹩腳的英語,她的兒子必須跟隨既定模式。

      七點剛過,朱迪·瓊斯下樓來了。她穿著藍色的絲綢小禮服。起初他對她沒穿更精美的衣服感到有些失望。短暫的問候之后,她走向餐具室,推開門說:“瑪莎,晚宴可以開始了?!?那種失望在片刻間又加深了。他非常期待一個管家宣布晚宴開始,端上雞尾酒。他們一個挨一個在客廳坐下,面面相覷的時候,他把這些想法拋諸腦后。

      “我父親和母親不會來”,她若有所思地說。

      他記得上次見過她父親,他非常高興她父母今晚不在——他們很可能會好奇自己是誰。他出生在基柏,一個明尼蘇達村莊五十里以北的城鎮(zhèn)。他總對別人說基柏是自己的家鄉(xiāng),而不是黑熊村。如果他們并沒有碰巧去過那里,把它當做這個時髦的湖邊歇腳的地方的話,城鎮(zhèn)已經(jīng)算是足夠好的出身背景。

      他們談起他的大學,她在過去兩年里也經(jīng)常造訪,談起附近謝利島贊助者們所在的城市,和德克斯特是否會不日返回他那很有前景的洗衣店。

      用餐的時候她陷入了一種郁悶的情緒,德克斯特感到有些擔心。她沙啞的聲音發(fā)出的一切不快的情緒都使他憂心忡忡。無論她朝著什么微笑——他自己,盤子里的雞肝,或者什么也沒有——她的微笑里毫無歡樂甚至消遣可言,這使他不安。當她血紅的嘴唇在嘴角往下彎時,與其說是在微笑,不如說是在等待一個吻。

      晚餐結(jié)束后,她帶著他去了黑暗的日光房,有意改變氣氛。

      “如果我哭一小下你會介意嗎?”她說。

      “恐怕我讓你覺得無聊了”他很快回答。

      “你并沒有,我喜歡你。但是我下午過得糟透了。我很在意的一個男人,今天下午他告訴我他其實是個窮光蛋,他之前從來沒有暗示過這一點。這聽起來是不是太過現(xiàn)實了?”

      “也許他只是不敢告訴你?!?/FONT>

      “就當他是吧”,她回答。“他一開始就錯了。如果我有想過他很窮……我也對很多沒錢的人著迷過,一心想著嫁給他們。但這次不同,我從來沒像那樣想過他,我對他的愛遠不足以支持我從這個巨大的震驚中緩過神來。如果一個女孩兒冷靜地告知她的未婚夫自己是寡婦,他或許便不會拒絕一個寡婦,但是……”

      “讓我們正確地開始”,她忽然打斷自己的話:“你究竟是誰?”

      德克斯特猶豫了一瞬間,說:

      “我是個無名小卒”,他說:“我的事業(yè)很大程度上還未開始。”

      “你貧窮嗎?”

      “不”,他坦然地說,“我可能是西北地區(qū)我這個年紀的人里賺錢最多的。我知道這么說讓人不大愉快,但是你示意讓我正確地開始?!?/FONT>

      一陣短暫的沉默。接著她笑了,嘴角朝下微彎。隨著一個幾乎察覺不到的轉(zhuǎn)身,她離他更近了,她迎上他的目光。德克斯特的喉嚨像被許多玫瑰花哽住了,他屏息靜待那一刻,準備迎接他們雙唇間即將神秘地形成的不可預知的化合物。接著他看見她用吻把激動的心情恣意而深沉地傳遞給了自己,但她的吻是滿足的吻,而非承諾的吻。這樣的吻非但沒能重新喚起他的渴望,反而讓他繼續(xù)變本加厲地索求……這樣的吻就像做慈善,毫無保留地給予從而創(chuàng)造需要。

      他想要得到朱迪·瓊斯。這個想法并不是深思熟慮之后才確定的,當他還是一個驕傲的,有抱負的男孩的時候就已經(jīng)確定了。

      就那樣一切開始了,然后伴隨著不同程度的緊張繼續(xù)著,朝著結(jié)局前進。德克斯特朝自己所知的最直接、最沒有原則的人格投降了。只要是朱迪想要的,她便會施展她所有的魅力去爭取。方法沒有任何不同,不會為了效果而事先預謀,不會為了地位而使用詭計。她只是簡單地讓男人們察覺到她最大程度的美麗。她的風流韻事很少與頭腦有關。德克斯特并不想改變她。她充滿熱情的活力能凈化她的缺陷,使他們的存在變得合理起來,由此她的不足也被彌補了。

      第一天晚上,朱迪把頭倚在他的肩上說:“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昨晚我以為我愛上了一個男人,今晚我卻愛上了你?!痹谒磥磉@說出來很美,很浪漫。他擁有并掌握的這一刻極度的激動人心??墒且恢苤?,他被迫在不同的燈光下目睹了同樣的情形。她開著敞篷跑車帶他參加一個野餐晚會,晚餐之后她和她的敞篷跑車不見了,車里還有另外一個男人。德克斯特變得坐立不安,幾乎不能對在場的其他人維持體面的禮節(jié)。當她向他保證說她沒有吻那個男人的時候他知道她在說謊,但是他為她不惜麻煩說謊感到高興。

      夏季結(jié)束前,他發(fā)現(xiàn)自己是無數(shù)個圍繞在她身邊的男人的其中之一。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曾是最受垂青的那個,大約一半人還沉浸在時而回憶帶來的慰藉當中。每當有人因為備受冷落而顯露出放棄的跡象時,她就賜予他短暫的甜蜜時光,這種鼓勵使得他繼續(xù)追求一年或者更長的時間。朱迪毫無惡意的掠奪著這些無助的失敗者。事實上,一半人都沒有意識到她所做的一切里含著什么惡意。

      一旦有新來到城里的人,每個人都被迫退出了競爭——約會都自動取消了。

      她獨自完成了一切——這令對此的一切嘗試顯得分外絕望。她不是那種你能靠直覺和機智去贏得的女孩,她能抵御聰明和魅力,如果有人過于強烈地質(zhì)疑她,她立即就能用自己外表的魅力來解決,在她外表巨大的魔力下,那些強大與出色的人隨之進入了她的游戲,而不再是他們自己的。只有自己的欲望得到滿足,或者成功地施展了自己的魅力,她才感到心滿意足?;蛟S正是因為小心翼翼地經(jīng)歷了如此多年輕的愛情和年輕的情人,她才從中得到了充分的給養(yǎng)。

      德克斯特第一次極度的喜悅之后緊接著的是焦慮不安和無法滿足。他把自我迷失在她身上的那種無助的狂喜與其說是沉醉不如說是沉溺。幸運的是,這些狂喜的瞬間在冬季他工作的時候并沒有頻繁地發(fā)生。他們才認識的時候,有一陣子兩人之間有著深深的情不自禁的相互吸引——比如在他們最初相識的那個八月,三天里在她家昏暗的走廊上度過的漫長的夜晚,日暮時分生疏而勉強的親吻,在花園涼亭的陰翳下,或者爬滿藤葉的格子棚架的后面的時光,或者是在清晨,她像夢一樣清新,羞怯地在一天才開始的時候與他相見。訂婚的念頭使他欣喜若狂,當他得知她沒有婚約的時候這種喜悅變得無以復加。正是在這三天里,他第一次向她求婚。她回答說:“也許另一天”,她說:“吻我”,她說:“我想嫁給你”,她說:“我愛你”,她——什么也沒說。

      這三天被來訪她家的紐約人打斷了,紐約人在要她家停留半個九月。有關他們的流言使德克斯特痛苦萬分。這個紐約人是一家大型信托公司老板的兒子。但是據(jù)說月末的時候朱迪提不起精神。某晚的舞會上她整晚都和一個當?shù)氐募w绔子弟待在一艘摩托艇上,而紐約人在俱樂部瘋狂地找她。她告訴那個公子哥她被這個紐約來的客人煩透了,結(jié)果兩天之后他就離開了。她被看見在車站和他在一起,據(jù)說她看上去十分悲傷。

      這件事標志著夏天的結(jié)束。德克斯特二十四歲,他發(fā)現(xiàn)自己更加能夠做自己想做的事了。他加入了兩個城里的俱樂部,并且住在其中一個里。盡管他毫無疑問是這些俱樂部里不可或缺的單身人士之一,但是朱迪·瓊斯可能露臉的舞會他準會到場。他能夠隨心所欲地參加社交活動,現(xiàn)在他是一個具備資格的年輕人,并且很受城里父輩們的歡迎。他對朱迪·瓊斯全心全意地追求很大程度上強化了他的位置。

      但是他毫無社交的熱情,并且對那些總有空閑來周四或周六派對跳舞的男人還有那些宴會上跟年輕的已婚夫婦在一起的那些人感到深惡痛絕。他已經(jīng)有了去紐約東部的想法,他想帶著朱迪一起去。她長大的這個地方?jīng)]有幻滅,既不能治愈他的理想,也不能滿足她的欲望。

      記住那一點——因為只有在它的光的照耀下,他為她所做的一切才能被理解。

      他遇見朱迪·瓊斯十八個月后,他與另外一個女孩訂婚了。她叫做艾琳·舍瑞爾,她的父親是那些一直信任著德克斯特的人里的其中一個。艾琳有著淺色的頭發(fā),甜美并值得尊敬,還有一點倔強。當?shù)驴怂固卣较蛩蠡闀r,她樂意地拒絕了其他兩個追求者。

      夏天,秋天,冬天,春天,又一個夏天,又一個秋天——他為朱迪·瓊斯毫不動搖的雙唇付出了太多自己充滿活力的生命。她曾對他抱有興趣,她鼓勵他,惡意對待他,漠視他,輕蔑他。她在那樣的情況下盡可能地用一切細小的怠慢和侮辱來打擊他——像是在為曾經(jīng)對他的關心進行不遺余力的報復。她叫他來,懶洋洋地應付,然后又叫他來,他經(jīng)常瞇起眼睛回以怨恨的眼神。她給他帶來不可言喻的喜悅已及精神上無可忍耐的折磨。她帶給他無法言說的不便,惹了不小的麻煩。她激怒他,支配他,把他對她的興趣玩弄在鼓掌間,奪走了他對事業(yè)的興趣——僅僅出于好玩。她對他做盡了一切,唯獨沒有批評他。在他看來,她沒有那么做的原因不過是這可能會破壞她表現(xiàn)出的徹底的漠視和她對自己真實的感覺。

      當秋天來了又走了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擁有朱迪·瓊斯了。他只好把這個事實深植在自己心中,但是最終他使自己接受了這一點。夜里醒著的時候他又陷入了糾結(jié)。他告訴自己她給自己帶來的麻煩和痛苦,他列舉出她作為一個妻子的缺陷。然后他對他自己說他愛她,不出一會兒他就睡著了。整整一周,為了避免想起電話里她沙啞的聲音或是午餐時自己對面的她的雙眼,他拼命工作到很晚,夜里去辦公室計劃自己的未來。

      這一周結(jié)束的時候他去了舞會并且遇到了她。幾乎是他們相遇以來的第一次,他沒有請她坐在他身邊,或者稱贊她的可愛。她并不懷念這些事——這讓他受傷,僅僅如此。他看到今晚這兒有一個新面孔的時候并不嫉妒。很久以前他就不被嫉妒所傷害了。他在舞會待到很晚。他和艾琳一起談論書籍和音樂,不管哪一樣他都知之甚少。但是現(xiàn)在他開始自由地掌控自己的時間,他還有了非常拘泥傳統(tǒng)的想法——作為一個已經(jīng)非常成功的年輕人,德克斯特·格林應該對那些事情懂得更多。

      十月里,他二十五歲。一月,德克斯特和艾琳訂婚了,在六月的時候才對外宣布,他們將在三個月后舉行婚禮。

      明尼蘇達的冬天無盡地延長,幾乎到了五月風才變得溫和,終于積雪融化,流入黑熊湖。一年以來德克斯特首次享受了某種程度的精神上的安寧。朱迪·瓊斯去了佛羅里達,接著去了溫泉城,然后是她訂婚的地方,再然后是她撤銷婚約的地方。起初當?shù)驴怂固貜氐追艞壦臅r候,人們還把他倆聯(lián)系在一起,還向他打聽她的消息,這讓他難過。但當?shù)驴怂固卦谘鐣祥_始坐在艾琳旁邊時,那些人再也不向他打聽她了——他們告訴他有關她的一切。他不再是有關她的權(quán)威。

      終于到了五月。一個黑暗如雨水傾盆覆下的夜晚,德克斯特走在街上,思考著那輕而易舉地,迅速遠離他而去的如此強烈的狂喜?;蛟S過去的一年已經(jīng)被朱迪引起的痛徹心扉,不可原諒、并最終原諒的混亂打上了深深的印記。他幻想她關心自己的時候竟然也變得非常少見。那段回憶的價值也僅限于使他獲得這樣的滿足而已。他知道艾琳對他來說不過是他身后的簾子,光潔的茶具間來回的一只手,呼喚孩子們的一個聲音……熱情與可愛都已經(jīng)不再,夜晚的魔法,時光與季節(jié)變換的奇跡……那曾覆在他嘴唇上纖薄的,嘴角下彎的嘴唇,還有凝視著他將他淹沒在天堂的雙眼……這些都存在于他心底深處。他太過堅強與充滿活力,以至于那些回憶無法輕易死去。

      五月中旬,和暖的天氣徘徊了幾日便直接轉(zhuǎn)入盛夏。一天晚上德克斯特從橋上轉(zhuǎn)到艾琳家門口。他和艾琳訂婚的消息還有一周就要公布了,沒有誰會為此驚訝。今晚他們會一起出現(xiàn)在大學俱樂部的休息室,看著別人跳舞,在那里待上一小時。她很受歡迎,非常出色——這個念頭堅定了他一定要跟她一起去的想法。

      他登上褐石房子的臺階,進到屋里。

      “艾琳”,他叫道。

      舍瑞爾夫人走出客廳迎接他。

      “德克斯特”,她說:“艾琳有點頭疼,她上樓去了。她想跟你出去但我讓她去躺下了?!?/FONT>

      “不要緊,我……”

      “噢,別擔心。她明天上午跟你去打高爾夫。你能讓她休息一晚,不是嗎,德克斯特?”

      她笑得很和藹。她和德克斯特都喜歡對方。他道晚安之前他們在客廳里聊了一會兒。

      德克斯特回到他住的大學俱樂部,在門廊站了一會兒,看著跳舞的人。他倚著門柱,朝一兩個人點頭,打著哈欠。

      “你好,親愛的。”

      出現(xiàn)在他身邊熟悉的聲音嚇了他一跳。朱迪·瓊斯離開一個男人,穿過屋子朝他走來——朱迪·瓊斯,一個精心打扮的金色的苗條的娃娃:頭上戴著一條金色的發(fā)帶,裙子下擺露出金色的的鞋尖。她朝他微笑的一瞬,嬌弱的面容像花朵綻放。霎時,一襲暖風吹過房間,一陣微光點亮了屋子。他外套口袋里的手不時地握緊。突然間他激動不已。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他不經(jīng)意地問。

      “跟我來,我會告訴你。”

      她轉(zhuǎn)身,他跟隨在后。她離開了——她回來差點令他喜極而泣。她穿過著魔的街道,像煽情的音樂那樣行事。一切隨她離去的不可思議的際遇,鮮活而充滿生機的希望,現(xiàn)在都伴隨著她一起回來了。

      她走回門廊。

      “你在這兒有車嗎?如果你沒有的話我有一輛?!?/FONT>

      “我有一輛雙門跑車?!?/FONT>

      隨后,伴著一陣金色衣料摩挲,他關上車門。她踏進車門,像曾經(jīng)她踏進的數(shù)不清的這輛車或者那輛車時一樣——背靠著真皮座位,胳膊肘搭在車門上——等待著??峙戮嚯x上一次她被污蔑有相當長的時間了——除了她自己——但是這次是她自己的傾訴。

      他有些費力地強迫自己發(fā)動汽車,重新開回路上。這不算什么,他必須記住。她以前做過同樣的事,他已經(jīng)放下了她,就像他處理掉賬本上的壞賬一樣。

      他有些分心,慢慢地朝城里開去,穿過商業(yè)區(qū)冷清的街道。電影院門口徘徊著散場的人群,臺球廳門口游蕩著得了肺癆的人和年輕的拳擊手。酒吧里傳來酒杯碰撞的聲音和手拍打吧臺的聲響,回廊的玻璃窗散發(fā)著昏黃的燈光。

      她仔細地打量著他,沉默使人尷尬,但在這關頭他找不到任何輕松的話來化解這種緊張。轉(zhuǎn)彎的時候他開始迂回地朝著大學俱樂部開回去。

      “你想我嗎?”她突然問。

      “每個人都想你?!?/FONT>

      他不知道她是否知道艾琳。她才回來一天——她的離開和他的訂婚幾乎是同一段時間。

      “多好的話呀”,朱迪難過地笑了——卻不帶任何傷心。她從頭到腳地審視著他,他專注地看著儀表板。

      “你比以前更帥氣了”,她若有所思地說?!暗驴怂固?,你有一雙令人難以忘懷的眼睛。”

      聽著她說的話他不禁想笑,但他沒有笑。那不過是對大學二年級生說的話罷了,但是卻深深的刺中了他。

      “我對一切都十分厭倦了,親愛的?!彼衙總€人都稱為親愛的,憑借個人友誼不經(jīng)意地贈予這種親密,“要是我們結(jié)婚了就好了?!?/FONT>

      這種直接讓他困惑。現(xiàn)在他本該告訴她他要和另外一個女孩結(jié)婚了,但他卻說不出口,他能夠輕易地發(fā)誓說他從來沒有愛過她。

      “我想我們會相處得很不錯“,她繼續(xù)說,用同樣的音調(diào):“除非你已經(jīng)把我忘了,愛上了其他女孩?!?/FONT>

      她無疑非常自信。實際上,她說她覺得那樣的事難以置信,如果那是真的,他僅僅犯下了不成熟的輕率的錯誤,很可能為了炫耀。她會原諒他,因為那并不能稱之為一時的問題,不過是需要輕描淡寫地忽略的問題罷了。

      “當然除了我之外你不可能愛上其他人,”她繼續(xù)說:”我喜歡你愛我的樣子。哦,德克斯特,難道你忘了去年了嗎?“

      “不,我沒忘記。“

      “我也沒有!”

      她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被感動了,或者僅僅是在動情地表演呢?

      “我希望我們能重新像那樣”,她說。他強迫自己回答:

      “我不認為我們能?!?/FONT>

      “我猜也是如此……我聽說你正對艾琳著迷。

      話語里并沒有強調(diào)名字,但是德克斯特突然臉紅了。

      “噢,帶我回家?!爸斓虾鋈豢奁饋怼?,我不要回那個愚蠢的舞會去,跟那些小孩待在一起。”

      隨后,他把車開上通往住宅區(qū)的路上,朱迪獨自無聲地哭著。之前他從沒見過她哭。

      黑暗的街道被照亮,四周富人們的房子隱隱若現(xiàn)。他把車停在蒙蒂莫瓊斯家門前,巨大的白色房子被如水的月華浸透,靜謐而迷人。它的堅固令他驚異。堅實的墻壁與橫梁,宅子的寬敞與華美把她身邊年輕的美人襯托得更加弱不禁風。正如無需證明蝴蝶振翅產(chǎn)生的風的強弱,強調(diào)她的柔弱根本就是多此一舉

      他無言地坐著,內(nèi)心卻喧囂不安。他不敢有所動作,害怕回過神來她已經(jīng)情不自禁地倒在自己懷里。兩顆眼淚從她濕漉漉的臉頰滑下,掛在她唇尖不住地顫抖著。

      “我比其他人都美”,她泣不成聲,“但為什么我得不到幸福?”她淚汪汪的雙眼不斷動搖著他。她的嘴角慢慢地垂下去,帶著優(yōu)雅精致的悲傷?!叭绻阍敢饨邮芪遥視藿o你,德克斯特。我想你肯定認為我不值得擁有,但是我會為了你而美麗,德克斯特。”

      無數(shù)憤怒的,驕傲的,熱情的,怨恨的,溫柔的話語一齊涌來,在德克斯特的嘴邊糾纏成團。接著一陣完美的感情朝他洶涌的襲來,帶走了沉積多時的理性,原則,懷疑和尊嚴。跟他說話的這個女孩屬于他,只屬于他。她是他的美人,他的驕傲。

      “你不進來嗎?”他聽見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等待

      “好”,他的聲音顫抖著,“我進來?!?/FONT>

      奇怪的是,不管是那晚結(jié)束之后還是在那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從未為那晚后悔過。十年之后來看,朱迪對他的熱情僅僅持續(xù)了一個月,這個事實無足輕重。最終他的妥協(xié)使自己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之中,還深深地傷害了艾琳和一直以來照顧他的她的父母,但這些也并不重要。并沒有什么事件足以使德克斯特記住艾琳的悲傷。

      事實上,德克斯特是鐵石心腸的人。城里人對他一舉一動的看法對他來說無關緊要。并不是因為他即將離開這個城市,而是因為任何情況下來自外部的態(tài)度都流于表面,他對大多數(shù)人的意見漠不關心。在他發(fā)現(xiàn)所做的努力無用,或者他無法取得實質(zhì)性進展,再或者他無法擁有朱迪瓊斯時,也同樣漠視人們的看法。他是否對朱迪瓊斯懷有惡意?他愛她,他會用盡自己的余生來愛她,但他無法擁有她。因此他得以咽下只為堅強的人準備的深切的痛苦,正如他也曾有有幸品嘗過短暫卻無以倫比的快樂。

      朱迪終止婚約的理由十分荒謬——她不想從把他艾琳身邊“帶走”,那曾是她一心想要做成的事。即便這樣,他也沒有反感。厭惡或者愉悅與他沒有任何關系。

      二月里他去了東部,想要賣掉自己的洗衣店然后搬到紐約去,但是三月美國卷入戰(zhàn)爭,他的計劃被迫改變了。他回到西部,把生意交給合伙人,四月底參加了第一批軍官訓練營。像成千上萬的年輕人一樣,他帶著某種程度的信念迎接戰(zhàn)爭,把自己從糾纏不清的感情的網(wǎng)中解放出來。

      請記住,這個故事不是他的傳記,其間發(fā)生的事件與他年輕時的夢沒有任何關系。那些夢幾乎快要被放在一旁了,他的故事也快講完了。只有一樁意外事件與其有關,那發(fā)生在七年后。

      那件事發(fā)生在紐約,他在那兒非常成功,成功得沒有他邁不過去的阻礙。他三十二歲,除了戰(zhàn)爭剛結(jié)束時一次乘飛機的旅行,他有七年沒有回過西部了。一個來自底特律,叫做戴維林的人出差時到他的辦公室來見他,接著這個意外發(fā)生了,并且可以說終結(jié)了他的生命里的這一部分。

      “原來你來自中西部”,戴維林好奇地說:“挺有趣的,我以為你這樣的人是在華爾街出生長大的呢。你知道嗎,我最好朋友的妻子跟你來自同一個城市,我在他們的婚禮上當過招待?!?/FONT>

      德克斯特不明白他來訪的原因。

      “朱迪·西姆斯”,戴維林隨意地說,“出嫁前她叫朱迪·瓊斯”

      “是的,我認識她。”他覺得不耐煩。當然,他早就聽說她結(jié)婚了?;蛟S他有意地沒讓自己聽見更多的消息。

      “非常好的女人”, 戴維林思忖了一會兒,無意地說:”我有點為她感到遺憾。“

      “為什么?“德克斯特心里某樣東西警覺起來,瞬間變得樂于接受她的信息。

      “呃,路德·西姆斯失去了自控能力,我并不是說他利用了她,但是他酗酒,還到處鬼混?!?/FONT>

      “她不搞外遇嗎?”

      “不,她在家和孩子們待在一起?!?/FONT>

      “喔?!?/FONT>

      “她對他來說有點太老了,“戴維林說。

      “太老了!“德克斯特大聲叫到,“你為什么這么說,她才二十七歲?!?/FONT>

      他看上去像是要沖到街上,馬上坐火車去底特律。他時不時地站起來。

      “我想你很忙”,戴維林很快道歉,“我沒注意到……”

      “不,我不忙”,德克斯特穩(wěn)了穩(wěn)自己的聲音說?!拔乙稽c兒也不忙,一點兒也不。你剛才說她二十七歲?不,是我說的她二十七歲。”

      “沒錯,你說的?!贝骶S林干巴巴地說。

      “繼續(xù),繼續(xù)啊”

      “你是指?”

      “有關朱迪·瓊斯的事”

      戴維林無力地看著他。

      “呃……我告訴你的都是跟她有關的。他對她很不好,噢,他們不會離婚或者分開。他特別讓人難以忍受的時候她也原諒他。實際上,我傾向于相信她愛他。她才來底特律的時候是個漂亮姑娘?!?/FONT>

      一個漂亮姑娘!這樣的形容讓德克斯特好笑。

      “她現(xiàn)在不是個‘漂亮姑娘’了?”

      “噢,她還挺好的。”

      “等等”,德克斯特忽然坐下,說:“我不大明白,你剛才說她是個‘漂亮姑娘’,又說她現(xiàn)在還挺好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朱迪她根本不是什么漂亮姑娘,她是個大美人。為什么這么說?我認識她,我認識她,她……”

      戴維林愉快地笑了。

      “我不想引起爭吵”, 他說:“我覺得朱迪是個好女孩,我喜歡她。我不懂為什么像路德·西姆斯那樣的人能跟她瘋狂的相愛,但是他確實做到了?!比缓笏盅a充道:“絕大多數(shù)女人也喜歡她?!?/FONT>

      德克斯特仔細地看著戴維林,想著他這么說的種種可能的原因,要么是出于男人的遲鈍,要么是帶有陰謀的惡意。

      “許多女人就那樣變得黯然失色”,戴維林彈了一個響指說?!澳阋欢ㄒ惨娺^許多例子,可能是我忘記了她在婚禮上是多么的美麗,后來我見過她很多次。你知道,她有一雙美麗的眼睛?!?/FONT>

      德克斯特感到全身一陣遲鈍。他生命中第一次感到自己醉得狠了,他知道自己因為戴維林說的有些話大聲地笑著,但他卻說不出為什么好笑。幾分鐘后戴維林離開了,他陷在沙發(fā)里,看向窗外,粉紅與赤金交織的單調(diào)而可愛暮色里,太陽正沉入紐約的天際線。

      他曾以為如果沒有可以再失去的東西就不會再有什么能傷害到他。但他清楚自己失去了更多,他對此如此確信,好像他娶了朱迪并且目睹她在眼前逐漸消失。

      夢散去了。有什么從他身上被帶走了。一陣驚慌中他將雙眼埋進手掌,試著拾起些許片段:謝利島上拍打岸邊的湖水,被月光照亮的走廊,高爾夫球場上的條紋裝,熾熱的陽光還有她脖頸上柔軟的汗毛上泛著的金色。她回應他親吻時的嘴唇,她藏著憂郁的哀傷的雙眼,還有她像早晨嶄新的細亞麻布一樣的清新。為何這些事物都將不復存在于這個世界!他們一度存在,現(xiàn)在不會再有了。

      多年來,眼淚第一次從他臉頰上如泉涌下,那是為自己而流的眼淚。他不在意那嘴唇,眼睛和移動的雙手,他想要去關心,但他不能。因為他已經(jīng)遠離,無法回頭。大門關閉,太陽落下,不見美人,唯有歷經(jīng)時間不變的精美的灰鐵。甚至他的悲痛也遠遠低遺落在那充滿幻想,青春,豐富生活的鄉(xiāng)間——他冬天的夢得以繁茂的地方。

      “很久以前”,他說:“很久以前,我心里有著某樣東西,但現(xiàn)在那樣東西不在了?,F(xiàn)在那樣東西不在了,那樣東西不在了。我無從哭泣,我無處關心。那樣東西一去不復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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